第5章 謄文
沈熒從書院回到家時,一掀開門簾,就看到陳休正坐在自家裏屋裏悠閑地喝茶。
沈屠夫神色陰晴不定的站在一邊,對自己這位惹不起的準女婿是又懼又恨,沈熒這陣子天天往外跑,也不說幹什麽去,一定是跟老陳頭厮混去了!今天人家竟都找來了家裏,這倆人真是好不知羞恥。
但這次陳休送來的西風烈還是蠻合他心意的。
沈熒看見陳休先是一怔,竟有些心虛,自從上次自己去麒麟武場找他談過後,二人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了,陳休很少來鎮上逛,只是偶爾采買些生活用品,而她大多時候都待在書院裏聽尹維笙講學問,更是不可能跟他邂逅什麽的。
想起她還承諾過要還老陳頭錢來着,現在反倒自己每天自由的去做想做的事,完全将人家抛之腦後了,老陳頭今天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陳教頭。”沈熒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輕聲喚道。
陳休漫不經心地擡頭瞧了她一眼,“嗯。”
倆人都沒再說話,氣氛安靜的出奇。
還是沈屠夫沉不住氣先對着沈熒怒叱起來:“你這死丫頭一天到晚的去哪裏鬼混?陳教頭都等你半天了才回來,是不是又去找苑欣那丫頭了,我警告過你,你再跟她來往,我就打……”話說一半,沈屠夫似是突然想到什麽,畏懼似的噤聲了。
沈熒自然不會提自己去了哪裏,她只是很好奇陳休來找她做什麽。
“陳教頭,找我有事?”
“嗯。”陳休放下茶盞,擡頭認真瞧着她:“衙門近日空出個差事,給師爺打下手謄寫狀書,你去嗎?”
衙門,差事?
沈熒還沒反應過來,沈屠夫率先連連擺手:“不去不去!她一個女孩子懂什麽,還不夠給大人添亂的……”
“我……可以去嗎?”沈熒一臉不可置信,她一直很羨慕能自食其力的人,奈何從小就被爹留在鋪子裏幫忙,吃苦受累還落不得一點好處,而現在,老陳頭竟說她可以去衙門做工。
“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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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沈熒歡欣雀躍:“陳教頭,我想去!”
陳休颌首:“好,今日準備一下,明天去衙門報道吧。”說完便起身要離開。
沈熒正開心,只覺得老陳頭又幫了自己一個大忙,跟着衙門師爺做工,肯定能學到不少東西,關鍵有了月俸,留一部分還老陳頭,自己還能剩點,到時候也不用每天看爹的臉色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了。
“我去送送陳教頭!”說完也歡快的跑到陳休身旁,打算伴着他一塊往外走。
這時,沈屠夫仿佛想到了什麽,冷不丁問了一句:“陳教頭,上次我讓阿熒捎給你的肉,吃着可還行?”
沈熒身形一僵,簡直不敢擡頭看老陳頭的臉色。
陳休沉默片刻後點頭:“挺好。”
街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沈熒就尴尬地跟在陳休身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本來還想着說幾句感謝的話,可讓爹這麽一問,她哪還有臉啊!
前邊陳休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沈熒正走神,冷不丁一頭撞在前方結實的後背上,一個踉跄後被人拽住胳膊穩穩攙扶。
“陳教頭……”沈熒認命般的偏過頭,不敢與他對視。
“離那麽遠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陳休皺眉,原本她主動送他他還挺高興的,還想着說兩句關照話,可這丫頭始終低着頭跟在他後頭走,二人始終保持着距離,這讓他心中又是一陣失落。
“我……”
“不願送回去就是了,我又沒強迫你出來。”陳休冷聲道。
沈熒這還是第一次被老陳頭兇,他身形太挺拔高大,總給人一種不威自怒的氣勢,可她怎能就這麽回去呢?老陳頭可是她的大恩人,她還沒道謝呢。
“陳教頭,你別生氣!阿熒想同你說話,只是……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沈熒着急的跑到陳休面前,硬是擋住了他的去路。
陳休看着沈熒因害怕而泛紅的臉頰,眸中水光泛泛,似乎再眨一下淚水就要洶湧而出,他也察覺到方才情不自禁的嚴厲,于是放緩了語氣:“你很怕我嗎?阿熒。”
沈熒連連搖頭:“不怕。”
“那你想同我說什麽,直說就是了。”陳休聲音很輕,亦如雨中初見時溫柔。
“我想向你道謝,你真的幫了我很多……”沈熒咬了咬唇,又是一拜:“謝謝你,陳教頭。”
在她這,他也只能得到一句感謝了。
“謝就不必了。”陳休輕笑了一聲,緊接着神情又局促起來:“剛好我也有一事要問你。”
沈熒怔怔瞧他。
“那日你帶來的肉,可是送到謙竹書院去了?”陳休問完也不禁挪開了目光,他竟也會為了這般小事耿耿于懷。
沈熒忽然以手掩面低低笑了,還以為老陳頭會問出怎樣的問題來,沒想到竟惦記着那挂肉的去向。
“那日是我大意了,竟忘了将肉留下,後來正巧遇到苑香閣的欣兒,因為害怕回去被爹爹罵,便将肉送給她了。”沈熒一字一句如實相告,最後眨着大眼睛誠懇道:“陳教頭,我改日,再給你送一塊更好的,行嗎?”
陳休心裏忽然就舒坦了,嘴角也情不自禁的上揚,這小丫頭真當他是為了一塊沒吃到的肉而悶悶不樂的嗎?
他并不打算拒絕跟她見面的機會,便颌首答應:“好啊。”
二人并排而行,沈熒又送了一段路才心情愉悅的返回家中,夜晚躺在床上先是想了一遍衙門的禮節規矩,又打算明日抽時間去一趟書院跟維笙哥哥說一聲,最後想到老陳頭時心中一暖,即将昏沉睡去時卻又睜開了眼,眉頭微蹙。
老陳頭為什麽會覺得她會将肉送到謙竹書院去呢?還是說自己這段時間的去向他都一清二楚。
他是以為自己将肉送到了維笙哥哥那才生氣的嗎?
以及這天上掉餡餅的美差,是不是來的太容易了點。
第二天,沈熒早早的就跑到了衙門報道,值守的衙差似乎知道她是誰,俱是對她恭恭敬敬的。
“吳師爺年紀大了經常來遲,沈姑娘可以先往後堂稍作等候。”程虎抱拳道。
“好,多謝官爺相告。”沈熒微微一笑,禮貌道謝,言罷便朝辦公的後堂走去。
幾名年輕捕快盯着那曼妙背影瞧的入神,心中感慨不已,要不是家境不好,沈屠夫又是那般暴烈脾性,沈家姑娘怕是早就被十裏八鄉的兒郎争破了頭,何苦淪落到要嫁給老陳頭來換取清淨的地步。
不過老陳頭可真是好福氣,沈熒溫柔恬靜,還乖巧懂事,無論性情還是外貌都完全沒随了沈家人,只要老陳頭降得住老丈人,以後屋裏有這麽一位嬌娘在,豈不美死了。
“不去門口值守都在這杵着做什麽?”陡然一聲厲叱自門口響起,随後踏進來的年輕男子穿着藍黑色的差服,腰間懸着一柄長刀,一雙桃花眼将身上鋒芒斂藏了幾分。
“蕭捕頭!”衆人齊齊抱拳行禮。
“玩忽職守,該罰。”蕭騰雲背着手笑眯眯的走進來,并不打算真的給他們處罰,都是朝夕相處的弟兄,吓唬兩句也就得了。
“是,是,下次一定認罰!”程虎撓了撓頭,忽而溜到蕭騰雲身邊壓低聲音道:“蕭捕頭,剛剛沈家姑娘來了,現在在後堂。”
“知道了。”蕭騰雲看向後堂,眼中笑意更甚。
認識陳休這麽多年,還是頭回見他對個小姑娘這麽上心,為了不讓她老往書院跑,跟尹維笙待在一塊,竟不惜主動請他喝酒,只為讓他在衙門給她安排個閑差,那些讀書人雖身子文弱但自恃清高,一嚷嚷起什麽風骨,什麽士可殺不可辱,聽着就頭疼,若尹維笙那厮真對沈熒有點什麽別的感情,老陳頭還真毫無辦法。
衙門這地方則不一樣,附近十裏八鄉所有在衙門當差的,大部分都經他訓教出師,無論日後混的如何出人頭地,見到他也得恭恭敬敬抱拳喊一聲“陳教頭”。
尤其還把人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意思再明顯不過。
把人看住了。
蕭騰雲邁開步子邊朝後堂走邊竊笑,快三十的人了,小心思還挺多,不知道這個沈家這個小美人到底有什麽特別的,竟值得他如此費心。
沈熒獨自在後堂轉了一會兒,有生之年第一次來到衙門後方的文職區,桌案上擺着文房四寶,一本東陵律法,再一旁是厚厚的卷宗,狀紙,還有吳師爺引以為傲的一些書法作品。
她等的無聊,索性抱起那本東陵律法開始翻看,有的字她壓根不認識,但仍看的津津有味,關于律法這方面的知識她腦中完全是空白的,此刻好奇心被激起,又随手拿過一張狀紙就這律法仔細對比,竟也看出些門道來。
“誰允許你擅動這些東西?”蕭騰雲站在門外看了她一會,随後換上一副冷面孔大步踏了進來。
沈熒吓了一跳,她确實不該亂動,只是好奇心作祟,開了個頭後一時竟沒停下來。
上值第一天就被抓着犯錯,這可是老陳頭給牽的線,她挨吵事小,怎能讓老陳頭丢臉呢?
她連忙起身從桌後繞出,走到蕭騰雲跟前盈盈一拜:“小女子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望官爺恕罪,這些錯誤阿熒保證今後絕不再犯!”
蕭騰雲沒想到她認錯這麽果斷幹脆,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也不是不讓你動,至少得等師爺來了,他讓你動你再動。”
“嗯,記住了。”沈熒仍低着頭,一副惶恐模樣。
蕭騰雲漫不經心的打量她,模樣倒是好看的,就是性格太溫順了些,本以為老陳頭看上的女子多少得有點烈性子,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他。
“我叫蕭騰雲,在這衙門就任捕頭,你若是有事,就找我。”蕭騰雲自我介紹道。
“是,蕭捕頭。”沈熒輕輕點頭。
言至于此,蕭騰雲覺得跟她也沒別的話可說了,反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陳休問起來有個說頭,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事業熒正式上線!老陳頭表示很欣慰……要是能吃上肉就更欣慰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