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情往事
“……那時誰也沒料到先帝會突然發難,我和母親按照先前的布置,以我舊疾複發為由讓我去了莊子上,只等着你回來便與你改換身份。可沒想到……”
贏青玥再次落下淚來。她是少有知道贏天青秘密的人,是贏家最忠誠的親衛死士。她也同樣是贏家唯一的大小姐,闵氏和贏将軍是真把她當做女兒培養,便不是親生,她也對闵氏和贏将軍孺慕情深。
“那日福叔一身傷的來到莊子,我才知道陛下派兵剿了咱們府上。我正要帶人去營救,不想殺手已經到了附近,一把火帶着迷煙燒起來,大夥兒根本來不及提防的就中招了。”
“福叔和幾個親衛護着我往外跑,我撐着一口氣迷迷糊糊的不知跑了多遠。也是我時運好,王爺——便是陛下,約是聽到了風聲正好趕來将我救下。只他那會兒光是救下我都廢了一番功夫,還來不及四處斡旋替咱們府上開罪,先帝已經迫不及待的将母親殺害了。”
贏天青點點頭。她知道元修是靠得住的,然他也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小心翼翼韬光養晦,哪裏別的過下定主意滅贏氏一族的先帝。
“對了,你的臉……”
贏天青伸手摘了贏青玥帶着的白色面紗。贏青玥閉了閉眼,卻并未阻止她的動作。
她勉強笑道:“灼傷罷了,好歹是撿回條命來呢。當時只憂心等少爺你回來,再要跟你換身份就不方便了。”
半張臉上坑窪不平的猙獰紋路深深刺痛贏天青的眼。贏青玥是個軍士,有比任何人更堅強的意志。可她也何嘗不是個愛美的姑娘,被這般毀了臉——
“少爺,你不是要哭了吧?”
青玥輕快而調侃的語調像是想努力将沉重的氛圍打破,她笑道:“雖說當初是挺擔心的,不過今日看來,這又何嘗不是天意?”
贏天青自回京之後哪怕頂着一張和曾經的小将軍有六七分相像的眉眼也從未擔心過被人戳穿身份,因“餘招娣”這一步棋是她的血脈親人自十餘年前開始布局,有心之人越是查驗,越會發現其中無懈可擊。
這便是元修也好,阮虞也罷,在看到她時無論如何思緒糾結,都只把她當做贏天青的“臉替”,而從未有過“這就是他”的荒唐想法。
可要是元修真正看過贏青玥的容貌,就會發現這餘招娣不僅和贏天青長得像,真要說來,更與贏青玥有九分相似。若是他的腦洞再大些,說不得能摸到些門檻。
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元修雖與贏天青好的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但贏青玥作為女眷——且是身份尴尬又體弱多病的贏家養女——即便并不刻意遮掩,也不常在外頭走動。更別說男女大妨,元修跟着贏天青越是放蕩不羁,對着贏家人就愈發守禮。
換言之,在他救下贏青玥之前,他根本沒認真看過這位好友妹妹的樣貌。唯這一次近距離接觸,贏青玥卻毀的如一團破布娃娃,将他窺見真相的機會徹底掩埋。
“元修——你沒跟他說過我的事吧?”
雖知道結果,贏天青依舊多問一句。果然見青玥搖頭:“我哪裏會亂說?且接着聽到的就是父親的死訊,我那時拿不準你到底是依着計劃假死脫身還是跟着父親不幸遇難,自然要守口如瓶的。”
贏天青悶悶的點頭。想在回想起來,恐怕父親正是預見了些許苗頭才會強硬的讓她提前假死計劃。但凡她多跟着隊伍再戰兩日……
“可惜元修手太快,我沒法兒親手為父親報仇。”贏天青恨道。
“我也從不知道陛下這麽狠的呢。”贏青玥心有餘悸的扶胸:“當初還以為陛下和你一樣是真纨绔,沒想到他私底下學那麽多東西,難怪身子骨兒看着就弱弱的。”
“——不過一開始也沒這麽弱,确實是這一年裏為了給咱們家報仇,恨不得夜以繼日的制定計劃推翻先帝。我以前從不理解什麽叫智多近妖的,直到看到他環環相扣的坑死了先帝,才覺得人居然可以這麽可怕!”
從勾搭挑撥先帝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又逼着“事發”的皇子弑父篡位,到後來諸位大将撥亂反正,同時拿皇位誘兩位藩王進京以絕後患,其中看似全無元修的影子,實則處處是元修的影子。
元修做這一切沒有避着贏青玥,她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一個人處心積慮可以做到怎樣的地步。她也同樣親眼看着他的身子一步步破敗,只說不清到底是殚精竭慮過度,還是這人根本就不想好好活着。
“且陛下變起臉來太快了。”贏青玥有些擔憂的看向贏天青:“我不是說他對少爺你不真心啊,說實話,明眼人都知道他怎樣懷念着你,八年前你和他打賭輸給他一枚劍穗,他幾乎日日不離身的帶着。只是吧……”
她想了想,努力措辭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就是,當初他在外頭陪你瘋,回來一群大儒大臣悄悄來給他上課,他對這些大人一直是恭恭敬敬謙遜有禮的。可等他當了皇帝、尤其是斬了咱們家那些仇人之後,突然就變了臉。少爺你是不知道,便是蕭家人在陛下跟前都得陪着小心呢,和一年前相比完全判若兩人了。”
蕭家——贏天青知道她說的是哪一位。平國公蕭斌是元修的親舅舅,文帝留下的揭穿明帝殺兄殺侄謀奪皇位的遺旨便是由蕭家保存。元修能從先帝手裏奪回帝位,蕭家在他身後功不可沒。
至于元修為贏家報仇大殺特殺,這事兒贏天青與阮虞才探讨過,其中更多是文帝一系舊臣與先帝餘黨之間的紛争。若不是明帝上位後為了地位穩固竭力打壓這一票開國重臣大将,他們也不至于鐵了心的冒着造反失敗遺臭萬年的風險聯手扶元修上位,至于給贏氏報仇、不能寒了邊關将士的心,不過是個說辭和搭頭罷了。
可元修要的卻只是這個?所以在完成心中執念後,就連親舅舅也丢開不搭理了?
贏天青愣了愣,搖搖頭甩開這個荒唐的想法。雖然元修非但沒在她面前掩飾過被蕭家和另幾家大佬暗中教導的事情,甚至還于她抱怨過他其實根本不想當皇帝,只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富貴閑人。
但那可是皇權帝位啊。明帝為了皇位可以弑兄殺侄,為了避免皇權旁落将一衆攜手戰鬥過的老臣打壓的喘過氣來;先帝為了奪取軍權枉殺忠良,擡舉個不知所謂的李家至父子相殘。
元修沒将這一切拿到手且罷了,他都當上了皇帝,還真能不為所動,毫不留戀的當個富貴閑人?
哪怕宮中傳聞陛下不甚勤政,上朝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政令發布更是任性。可贏天青冷眼旁觀一月有餘,那些朝臣才是被他拿捏的毫無脾氣。自負從龍之功的開國老臣,被殺怕了歸附的先帝餘黨,再加上元修“任性”提拔從一個小小翰林學士一步登天為內閣大臣,前不久又加封為內閣首輔的趙簡——三方勢力平衡被元修玩的團團轉,打一個拉一個吓唬一個,足夠讓他們乖乖聽話不敢起任何小心思。
“對了,說起來,現如今這位趙首輔,好像也是秦钊的弟子,算起來還是我那倒黴大表哥阮虞的師兄?”
“沒錯呢。”贏青玥作為陛下心腹,對這些事兒門清:“去歲趙首輔想勸陛下暫緩對江南的處置,陛下不置可否,他着急了才去請的秦大師出山。誰知道秦大師非但沒勸好陛下,反而差點兒把陛下惹火了,不得不把阮公子抵債才脫身呢。”
“我怎麽覺得你挺樂意看阮虞吃虧的呢?”贏天青斜眼。
“誰叫阮公子每回來咱們府上都逼着少爺你讀書,我這是與少爺你同仇敵忾呢!”
贏青玥笑道。實則心中還有點兒不可告人的小別扭。
她自然聽說過陛下有斷袖之癖的流言,更知道這事兒就是從阮虞入宮出現的。而她比旁人更明白的是,陛下看上阮虞,的的确确是因他與贏天青有三分相像。
——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兩人的娘親是同族姐妹,容貌有五分相似。贏天青為了坐實男子的身份從小描畫眉眼,而彼時闵氏見得最多的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少年就是阮虞……
總歸陰差陽錯,阮虞與贏天青雖是風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乍一眼看去就是有幾分神似。贏青玥親眼看見那位從來都是漠不關心的冷漠帝王在看到阮虞的一瞬間紅了眼眶,對元修的決定說不出什麽質疑的話來。
可因為阮公子的出現讓陛下名聲受損,甚至有鬼扯到陛下是對某個男人求而不得才擄了個名叫“阿阮”的男人入宮——
贏青玥聽着這話只恨不得嘔出一口血來!她家少爺和陛下清清白白的好兄弟好哥們!誰敢把龌龊的髒水往少爺身上潑!
有陛下在前面擋着,這髒水還潑不到贏天青身上。可光是這樣已經夠青玥姑娘不爽的了。得知陛下将阮虞扔在冷宮不聞不問,贏青玥才覺得大大舒了口氣,看誰還敢亂說話!
“對了少爺,你怎麽會被阮少爺救的?我聽宮裏傳的多邪乎,說是什麽絕世美人死而複生,把阮少爺一個端方君子迷的神魂颠倒。方才陛下去冷宮時都有人開始下注了,賭陛下會不會和阮少爺一樣被你迷了眼,揍阮少爺一頓再把你擄來呢。”
——這個,怎麽說呢。贏天青撓頭。元修還真揍了阮虞一頓,還真把她給擄來了呢。
作者有話說:
阿碧:她家少爺和陛下清清白白的好兄弟好哥們!
元修:……其實,倒也,沒那麽清白(捂臉)
容貌設定是:贏天青(男妝)和阮虞的眉眼有五分神似,整體看起來三分像;贏天青(女)和贏青玥(替身妝)有九分像。餘招娣和贏天青的相似度約等于化了妝的贏青玥和贏天青,不到一眼認錯的程度,但熟悉的人或兩個人站在一起對比五官的話是能發現相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