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王妃輕輕梳理着雲緩的頭發:“這麽漂亮的長發, 就連母妃都要羨慕緩緩呢。”
雲緩認真的道:“在我眼裏,母妃的一切就是最最最好的。”
王妃眸中流露出些許笑意。
雲緩在長輩面前一直都這麽乖巧,嘴巴比吃了蜜還要甜。
她将梳子放在托盤上, 雲緩雖然身體很差, 卻有漆黑繁多的長發,發絲幹幹淨淨,用銀冠束起來最為漂亮。
麒朝是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不敢毀傷, 孝之始也”的說法, 可這并不代表這個朝代的人完全不修剪自己的頭發。
麒朝大多數成年男子為了整潔不蓄胡須, 女子亦會将長發幹燥生叉的發尾小心仔細的修去, 民間有不少剃工為平民百姓服務。
雲緩在家中,王妃過于照顧他這個小兒子, 總是上上下下打量他有哪個地方沒有被院子裏的下人好好照顧, 雲緩身上,就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得好好的,如此她才能放心。
王妃給雲緩戴好發冠, 将發冠兩側垂下來的白色飄帶系在雲緩的下巴下面。
“好了,自己回房間休息吧。”王妃笑眯眯的道,“桃花開了,明天母妃讓人做你喜歡吃的桃花餅。”
雲緩從王妃的身側站了起來:“好。”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便是明麗溫暖的春日, 雲緩來時落了一些雨絲, 青石地板上濕漉漉的一層水跡。
他拿了放在外面的一把紙傘, 随手将傘遞給連鋒。
“連鋒, 我總覺着心跳得很快,”雲緩回頭看了一下王妃的院子,“可是母妃看起來很好。”
雲緩突如其來的緊張其實并沒有任何錯。因為前世,這是雲緩與凜王妃的最後一面。
明明約好了明天來王妃的住處吃桃花餅,可第二天雲緩看到的卻是王妃被水泡得蒼白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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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堯将王妃推下水後,他偷偷摸摸的回了自己的住處,當成什麽都沒有發生。其他人自然不知道王妃落水,在王府裏找了大半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有人發現王妃落在湖邊的金釵。
雲緩想不通為什麽自己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回去的路上他經過這片湖水,大概因為這兩日春雨不斷的緣故,湖水上漲了幾分。
一兩條魚兒跳出了水面呼吸。
雲緩道:“咦,那是什麽魚?清露湖裏養了這樣的魚麽?”
清露湖便是王府花園裏的湖,這是人工挖出來的,夏日會有荷花綻放,一尾尾金紅色的魚兒會在其中穿梭。
因為錦鯉吉利,凜州大戶人家都是在家裏池塘裏放錦鯉。
連鋒道:“你是不是想吃魚了?在這裏垂釣一會兒?”
“不了。”雲緩看一看天色,“總覺着還會下雨,萬一被淋成落湯雞就不好了。”
木魚聲由遠而近傳來,雲緩聽得這個聲音便覺着腦袋有些大。
慧明大師這些天依舊待在凜王府上,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有一兩個時辰裏能聽到他敲木魚或者念經的聲音。
不要問為什麽隔了一兩裏地的距離雲緩還是能聽到。
惠明和尚畢竟有個大師的名頭在身上,大師麽,一點玄異的本事都沒有,怎麽能被稱作大師?
所以他在佛堂裏敲木魚,整個凜王府都能夠聽到。
這次的聲音不同于先前的悠遠,它一聲一聲的響起來,當真有點詭異。
雲緩剛想和連鋒說些什麽,這個時候淡竹走了過來:“小公子,幾位公子在前院宴飲,讓我請您過去。”
“他們叫我做什麽?”
雲緩不是不能喝酒,他是喝不來烈酒。
他這些兄長個個都是爺們兒中的爺們兒,喝酒一定要大碗大碗對着吹,恨不得每個人灌三壇酒進肚子。
雲緩喝一碗都夠嗆。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有宴會的時候,輕易不往這群人跟前湊。
淡竹道:“聽世子爺的人說,是那個伯山族的王子想見小公子,特意請您過去。”
雲緩蹙眉。
他與陌那持只有一面之緣,但凡陌那持對凜王府有所了解,就該知道雲緩不得凜王喜歡,與雲緩來往絕對得不到什麽好處。
大概對方打的是王妃的主意,想從王妃手中讨什麽好處,聽聞王妃喜歡雲緩這個兒子,便與雲緩産生一些來往。
雲緩點了點頭:“好,我這就過去。”
他這身衣着還算正式,能夠去見來客。
......
雲廣陵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雲堯。
他松了一口氣。
這兩天雲堯這個事兒精總是沒事找事,弄得雲廣陵好不自在。
那天見到枇杷之後,雲堯回去便吵着要吃枇杷。
凜王不好向王妃讨要,讓雲廣陵去開這個口。
笑話,雲廣陵這麽大個人了,好意思張口向王妃要吃的東西?所以他搪塞凜王說王妃那邊的枇杷都吃完了。
凜王平日就縱容雲堯,雲堯想吃這東西怎麽辦?遣人去東南買一筐回來好了,王妃那裏的枇杷不就是從東南買來的麽?
然後,雲廣陵和凜王就讓手下打聽了一下。
這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兩個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凜州到東南最近的有枇杷的地方是四千多裏地,一個西北,一個東南,幾乎斜跨了整個麒朝。
新鮮枇杷不經放,吃的話自然是越新鮮的越好。
可就算千裏馬,沒日沒夜的奔跑,也要跑兩天兩夜。
對了,千裏馬真的一口氣跑一千裏的話,可是會累死的哦,所以中途得換馬。
一連換四匹馬,中途騎馬的人也會累死也得換。
即便如此,因為過城通關等一系列的事情,多多少少得耽擱半天。
來來回回算下來,帶上人的費用,過路費用,兩三匹千裏馬的死傷,差不多得花兩千兩,不是銀子,是金子。千裏馬最少五百金一匹,有市無價,送東西的人命沒有馬命貴。
也就是說,為了吃當地半吊錢就能買一籮筐的枇杷,要花兩三萬兩的銀子。
聽到這個花費,凜王瞬間不心疼雲堯了,他心疼自己的銀子。
凜王事務繁多,在枇杷這件事情上沒有琢磨太多,由着雲堯又哭又鬧去了。
雲廣陵這些年經歷了一些事情,他直覺更敏銳些,覺得這件事情不同尋常。
凜王府不舍得兩萬兩銀子弄筐枇杷,難道楚家就舍得嗎?
還是說——楚家現在和皇室的關系很好?
如果是皇帝的話,可通過官府的驿站傳遞書信或者物資,驿站配備的馬匹大都日行千裏,每三十裏便有一個驿站換人換馬。
可這條通道僅限皇帝的人使用,一般官員和皇帝關系再好都不能用。
雲廣陵百思不得其解。
無論如何,眼下靖侯世子、伯山族王子都在凜王府,凜王府是前所未有的熱鬧,亦是前所未有的危險。
雲廣陵和凜王一樣,都沒有太多的時間打聽其它的事情。
雲緩過來之後,不假思索的便坐到了雲廣陵的身側。
雲廣陵身邊是雲永泰,由于雲永泰一向嫉妒雲廣陵,他坐得離雲廣陵很遠,中間再容下一個人綽綽有餘。
雲緩恰恰好能在兩人的中間。
雲廣陵這個大哥再失格也是大哥,有雲廣陵在,雲緩覺得別人一定不敢灌他喝酒。
陌那持看到雲緩過來,他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七公子,我敬你一杯。”陌那持道,“來凜州以來,還未與你喝過酒。”
旁邊的下人趕緊将雲緩的酒杯滿上。
雲緩拿了酒杯起來,他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幸好只是一杯,不是一碗。
陌那持很想和雲緩說說話,但雲緩坐的地方着實不太對,一左一右有雲廣陵和雲永泰兩人擋着,他即便想上前,也沒有上前的機會。
雲煜踢了陌那持一腳。
陌那持突然想起來了,雲煜說雲緩喜歡吃一些甜口的食物,他特意讓随行的人做了一些酥酪。
陌那持趕緊讓手下的人把酥酪送上來,只給雲緩一人不太合适,每個人都分了一碗。
雲緩在王妃的住處吃得差不多了,他就算喜歡食物,也不能時時刻刻都在吃東西。
比起這碗酥酪,雲緩更擔心其它的事情。
他看向了雲永泰。
從雲緩和連鋒一起過來,雲永泰的臉色就變得特別不好。
雲緩想着雲永泰依舊記恨連鋒,想時時找連鋒的麻煩。
他單手遮擋輕聲道:“如果我二哥欺負你,你告訴我,和我一起離開這裏。”
雲緩聲音很小。
雲永泰還是聽見了。
雲永泰只想吐血。
真操他媽的!他清清楚楚記着連鋒前段時間折斷他手臂的事情!
當着雲緩的面,雲永泰不能折辱連鋒,因為雲緩背後有王妃這個靠山。
私下裏無人的時候,雲永泰還是不能折辱連鋒,因為他打不過連鋒。
這麽多回,雲永泰一次便宜都沒有占過,落在雲緩的眼中,他卻像是把連鋒打得奄奄一息了似的。
連鋒唇角冷淡的勾了勾,而後“嗯”了一聲。
陌那持看到雲緩低聲同他身側的侍衛講話,他目光落在了連鋒的身上。
連鋒毫不避諱的與他直視。
陌那持臉色有些難看,他與連鋒是同類,怎麽可能看不出連鋒目光裏的挑釁。
他堂堂伯山族王子,伯山族未來的大汗,注定要一統北方各個部落的英雄,什麽時候輪到這個卑微的下人挑釁他了?
陌那持不冷不熱的道:“王世子,你們府上的下人很大膽,居然敢盯着我看。在伯山族,倘若奴隸敢盯着尊貴的客人直視,一雙眼睛該被挖去。”
說這話的時候,陌那持的目光落到了連鋒的身上。
雲廣陵略有不滿的看向連鋒,沒有想到這個下人居然這麽大膽,一而再的惹事。
挖眼睛?雲永泰興奮起來了,蠢蠢欲動的擦了擦手。
雲煜口中的酒差點噴出來,不可置信的看向陌那持。
陌那鳶早在連鋒過來的時候就認出連鋒的身份,她深深知道連鋒有多可怕,面對陌那持的舉動,她只幸災樂禍。
蘇康年心裏宛若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他知道太子殿下看這個伯山族王子異常不順眼,便是這位伯山族王子不挑事,太子殿下也要找個由頭把他給宰了。沒想到這位王子真會找死,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腦子有大病的太子殿下。
蘇康年來這裏便是給太子殿下做事的,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會代表朝廷的勢力來圓場。
雲緩面色變冷,他正要開口,對面的靖侯世子蘇康年道:“麒朝沒有這樣的規矩,王子,你應該入鄉随俗。”
雲廣陵不敢得罪蘇康年,附和道:“王子,确實如此。”
雲緩道:“王子,倘若我手下的人對你不敬,我自罰三杯代為謝罪。想必王子不是心胸狹隘之人,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
酒宴上鬧了不愉快,雲緩兩刻鐘後便找了借口離開。
他剛走出院子,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七公子!”
雲緩驚訝的回身,陌那持大步往這邊走來。
“剛剛我喝多了酒胡說八道,并不是成心針對你身後這名下人,”陌那持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齒,“七公子,希望你能原諒我,我不想唐突你。”
雲緩酒後步履不穩,他帶着幾分醉意道:“王子,朝廷的使者在這裏,人命相關的事情,最好不要當衆開玩笑。”
“這個自然。”陌那持看向連鋒,伸出了一只強壯有力的右手,“兄弟,你不會斤斤計較吧?”
連鋒清楚陌那持的心機和手段。
前世這個時候,連鋒對雲緩并沒有完全上心,雲緩給他的印象大概只有單純善良,所以對雲緩頗為冷淡。
陌那持百般讨好雲緩,使出各種手段要雲緩開心,在陌那持接近雲緩的時候,連鋒卻慢慢有了殺人滅口的沖動。
連鋒那個時候意識到,雲緩只能對他一個人好。
當時陌那持就是以這樣的得意的笑容對他道:“既然你不想得到,就換我來。”
如果陌那持沒有挑撥離間,讓雲緩發現他陰險小人的一面,或許前世的雲緩最終會把他當成一個爽快的朋友。
連鋒伸出左手握住了陌那持,皮笑肉不笑道:“一雙眼睛而已,自然不會在意,就算被碎屍萬段,依舊不會在意。”
兩手相握,看起來像是稱兄道弟的爽快場面。
陌那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連鋒用的是左手,天生便不如右手力大靈活,手背上自然隐隐出現猙獰的筋絡。
離開之前,連鋒用看待死人的目光在陌那持身上停留了一瞬。
陌那持額頭上滿是冷汗,他看着連鋒和雲緩的背影,片刻後把自己脫臼的手腕接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
倘若不是因為他有點力氣反抗,恐怕要被捏碎手骨。
雲緩醉得厲害,雖然勉強維持着風度,卻未看出陌那持和連鋒之間暗湧的争鬥。
他現在只想回去泡個熱水澡,然後埋進溫暖的被子裏睡一覺。
天色漸暗,雲緩雪白的面容因醉酒而染了緋紅之色,他走在夕陽光照之下,慢慢進了自己的院落。
淡竹讓人準備了熱水給雲緩沐浴。
雲緩是有每日泡澡的習慣,他沉在了浴桶裏。
水裏添加了一些香料與藥材,水面漂浮着花瓣與草藥枝葉,很清淡的檀香混合着清苦的藥香氣,這種香氣順着水流似乎浸入了雲緩的肌膚裏面,讓他整個人都被香氣浸潤。
清澈的水珠順着雲緩纖長濃密的眼睫毛滴落下來,他擡手抹了一把臉。
醉意未曾減輕,反而更重了。
雲緩困頓的打了個哈欠,他突然覺得口渴。
“淡竹。”雲緩輕聲道,“給我倒一杯茶。”
下一瞬,屏風外走來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雲緩手指濕漉漉的,指尖帶着很淡很淡的緋色,晶瑩水珠順着往下流淌。
墨發被打濕後更顯漆黑,襯得膚色清透無比。
連鋒喂雲緩喝了兩口水。
雲緩因為太困眼睛沒有睜開,自然沒有在意進來的是哪個下人。
連鋒看着雲緩瑩白的齒列,濕潤的唇角,下意識想伸手觸碰。
最後還是理智占據上風。
雲緩拿毯子擦淨身體和頭發,他裹着寬大的柔軟長衫坐在靠窗的小榻上,薰籠就在這邊,這裏足夠溫暖,頭發很快就能變幹。
倒不是雲緩嬌氣,因為他有每天沐浴的習慣,凜州又是幹燥之地,所以沐浴後必須在身上塗一些東西,不然皮膚容易變得很癢。
杏仁和人參、薔薇做的脂膏氣息很淡,雲緩揉化在掌心,寥寥草草的在手臂和小腿上塗了兩下。
等頭發變幹的過程漫長,房間光線很暗,下人忘記點燈,看不了書打發時間,只能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這罐人參膏被拿走。
連鋒道:“我幫你。”
雲緩覺得有點不妥,但他想不出哪裏不妥。今天喝了不少酒,雲緩的意識不夠清晰。
男人粗糙的掌心揉化開薔薇色的脂膏,他握住了雲緩的腳背。
雲緩的腳還不足連鋒的巴掌大,握在掌心小巧的一團,仿佛白玉雕琢出的珍寶。
雲緩的腳背被連鋒帶着薄繭的掌心擦得一片緋紅,他疼得想縮回來,連鋒緊緊握着不放。
“抱歉,”連鋒看向一臉震驚的雲緩,眸色更深,“我只想幫你,沒有其他想法。”
“我知道,”雲緩道,“可是真的有點疼。”
連鋒把他放開。
雲緩為了舒服一些,自然而然的靠在了連鋒的身上,拿連鋒當很大的靠枕。
連鋒雙手不知道往哪裏放。雲緩的衣服穿得并不嚴實,雪玉般的小腿和雙足都在外面,放在雲緩身上顯然不合适。
前世連鋒對雲緩的态度疏離,雲緩很少這樣對他撒嬌,最多不過走路時為了省事搭在他的肩膀上,雲緩個子矮,搭着他并不舒服,所以之後也不搭了。
他知道雲緩完全沒有其他意思,完全就是天生溫軟愛粘人的性情,可可愛愛那種。
連鋒對他卻有很多意思。
外面傳來幾聲鳥叫聲,雲緩好奇的偏頭去看。
連鋒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
雲緩毫無防備,壓根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他只以為連鋒往他身邊湊了湊,不經意碰到了自己的臉。
雲緩小小的打了個哈欠,眼睫毛被水澤濕潤一片,他擦擦眼睛,靠着連鋒高大堅實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将衣衫穿齊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