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雲緩離開王妃的住處時, 提着一個小小的籃子,籃子裏裝了七八個枇杷。
他正往回走,遠遠便看到幾個人往這邊來。
雲緩停了下來:“大哥。”
雲廣陵點點頭:“小七, 你剛剛去給母妃請安了?”
雲緩道:“楚家托人給母妃送了一些枇杷, 大哥要不要吃?”
雲廣陵對這些吃的不感興趣:“我不吃,你是小孩,自己留着吃吧。”
雲堯的目光落在了雲緩的這籃子枇杷上:“什麽是枇杷?”
雲緩道:“一種很好吃的水果。”
這個朝代的交通遠不及雲緩原本世界的交通便利。一些水果基本上只有當地人才能吃到,凜州不産枇杷, 絕大多數人就沒有見過枇杷, 更不要提品嘗了。
譬如草莓, 麒朝壓根就沒有這麽好吃的水果。香蕉、荔枝、枇杷這些适合南方種植的水果, 凜州是很少見到的。
倘若沒有從前的一些記憶, 今天大概也是雲緩第一次見到枇杷這種東西。
雲堯道:“七哥,你只請大哥, 不請其他兄弟品嘗麽?”
雲緩淡淡的道:“五哥, 你要不要?”
雲煜一向好面子的,他自然不要,擺手拒絕:“我不吃涼。”
雲緩又看向雲堯:“別人都不要, 堂弟,莫非你厚着臉皮想要?”
雲堯臉色鐵青,他只恨凜王不在眼前幫自己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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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緩一笑:“大哥,我回去啦。”
雲煜和雲堯多日不向王妃請安,他倆每次過來, 王妃總會明裏暗裏把他倆奚落一頓。今天他倆跟在雲廣陵身邊, 有雲廣陵在前, 興許能少受王妃的氣。
雲廣陵每次都是匆匆向王妃請安, 然後匆匆出來。
今天也是這樣, 他生怕王妃留他吃飯,在他耳邊絮絮叨叨。
托雲廣陵的福,雲煜和雲堯沒受太多磋磨。
出來之後,雲堯道:“大哥,王妃贈七哥枇杷,見到您卻提也不提枇杷的事情,想來更重視七哥,一點都不把您當成親生兒子。”
雲廣陵見多識廣,這些年去過不少地方。
他覺得莫名其妙,枇杷這種東西,四五月份的時候在南邊半吊錢能買一籮筐,酸溜溜且有核,又不是什麽好東西,還不如凜州産的葡萄和大西瓜好吃。王妃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再說,王妃偏心雲緩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麽?
整個凜王府都知道王妃偏心雲緩。要是雲廣陵有個雲緩這樣可愛的小兒子,他也忍不住偏愛。
雲廣陵恨不得王妃把整顆心都放在雲緩身上,忘記還有自己這個大兒子,這樣省得自己每次去她那裏請安聽她倒苦水。
王妃講話嬌嬌滴滴,就像百靈鳥在叫似的,心眼比針尖還小,芝麻大點兒的事情被她吵得比天還大,雲廣陵聽到這樣的女人對他講話就覺得頭疼,偏偏這是他親娘。
只要王妃不想着把王位奪給雲緩,雲廣陵才不在乎她給雲緩枇杷還是琵琶。
雲廣陵“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雲堯還要再挑撥些什麽,雲煜一把拉住制止了他。
雲堯嘆了口氣:“這果子看着金燦燦的,肯定很好吃。”
雲廣陵不想再聽他在耳邊叽喳,随口應付道:“是很好吃,果肉香氣四溢,比蜜還甜。雲煜,雲堯,我有其他事情,告辭。”
雲堯聽到雲緩和雲廣陵都誇這種果子好吃,一時間心裏又變得不平衡起來。
雲煜知道雲堯等下又要找凜王去鬧了。
如果在從前,雲堯看上王妃賞賜雲緩的什麽東西,只要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凜王肯定冷着臉讓雲緩送給雲堯。
現在王妃的地位水漲船高,府上又有朝廷的人在這裏,不知道凜王還敢不敢這樣做。
雲煜稍微提醒了雲堯一下:“最近家裏有客人,父王這段時間對你的态度不如從前,你就算想挑事,也該選個合适的時機。”
雲堯咬了一下嘴唇:“我當然知道。”
雲緩帶着枇杷回到了住處。
楚家這次送來的枇杷很新鮮,不僅個頭很大,而且皮薄核小,鮮嫩的果肉入口即化,雲緩從未吃過這麽甜的枇杷。
晚膳後雲緩沐浴更衣,他在浴桶裏泡了太久,熱氣蒸得他渾身發熱,更衣過後,雲緩不自覺的坐在桌子前面,順手拿了一個枇杷剝皮吃掉。
這個時候,門被人推開了,連鋒從外面走了進來。
雲緩用帕子擦一擦手指:“你回來啦?”
“今天有一點事情。”連鋒道,“在吃什麽?”
“枇杷。”雲緩又拿了一個,“母妃給我的,你要不要嘗嘗?”
連鋒并沒有接過來,只是半跪在雲緩面前:“這個怎麽吃?”
雲緩想了一下。
或許連鋒也沒有見過枇杷,自然不知道這個東西怎麽去吃。
他把表皮一點一點的剝開,新鮮果肉露出,雲緩送到連鋒唇邊:“就這樣,直接咬着吃,裏面有個核,不要把它吃掉。”
連鋒低頭咬上去。
雲緩“啊”了一聲:“你咬到我手指了。”
連鋒狹長的眸看着雲緩:“抱歉。”
雖然聽不出連鋒有任何抱歉的心思,但雲緩亦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他把另一邊果肉送到連鋒面前:“沒事,不太疼。是不是很甜?”
“很甜。”
雲緩把果核放在盤子裏,拿了濕帕子一根一根擦淨手指上的汁液。
手指雖然擦淨了,依舊帶有很清淡的果香。
連鋒握住了雲緩的手心,撫摸被咬到的那根食指。
雲緩不常騎馬,也沒有習過武,他的手指細膩得不像話,指腹上留着一點很淡的齒痕,或許用不了半個時辰,這點齒痕就會完全消失。
雲緩垂眸看着連鋒。
盡管連鋒看起來是一個冷情冷性的人,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溫柔。
連鋒手上稍微用了一點力氣:“小公子為什麽總是在看我?”
“不要叫我小公子。”雲緩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不在這裏,你會是什麽樣子。”
連鋒挑眉:“嗯?”
雲緩總是忍不住幻想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假如兩人都不在這個朝代,連鋒會是什麽模樣?
有可能是不茍言笑的酷哥,身高腿長八塊腹肌,大學裏很受歡迎的那種籃球隊隊長,不必寄人籬下,可以依靠自己努力過上很好的生活。
雲緩天真的道:“你有沒有感覺,整個王府死氣沉沉,雖然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但沒有一個人真正開心。如果我們都不在這個朝代,而在很久很久以後,或許每個人都很開心,都能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連鋒揉了揉雲緩的腦袋:“你想太多了,思考太多會耗費你的心神。”
雲緩眨了眨眼睛。
連鋒一直都知道雲緩生得很好看,只是很多時候,因為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他更多是把雲緩當成未長開的漂亮少年。
對這樣漂亮又這樣稚嫩嬌弱的雲緩生出過多的情--欲想法是不應該的事情。
所以當雲緩用這麽幹淨的眼神注視連鋒時,連鋒偶爾會生出些許既憐惜又罪惡的念頭,既想捧在心口,又想狠狠磋磨。
雲緩腦袋蹭蹭連鋒的掌心。
整個王府中他最最喜歡的便是王妃和連鋒。王妃是他母親,不計回報的愛他,連鋒是他最好的朋友,亦是最理解他,與他有着相似想法的人。
所以,在王妃和連鋒面前,他可以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連鋒只覺得掌心裏一片絲滑,雲緩的墨發質感是那般美妙,只要觸碰過一次,便不會忘記這種感覺。
能夠觸碰到雲緩的頭發,已經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畢竟前世那麽漫長寂寥的歲月裏,連鋒只能沉溺在虛幻之象中。
人心過于貪婪,得隴望蜀永遠只想更多。連鋒亦是如此,他不滿足于當下,想在雲緩清醒的時候,輕輕捧着雲緩溫柔的面容。
這個時候已經很晚,房間裏早就該點燈。
淡竹見連鋒進了小公子的房間,他知曉連鋒這個人性子孤冷,一向不喜歡別人随便打攪小公子,因而他想着連鋒會點燈伺候小公子入睡,這種事情不用他們來。
但連鋒并沒有。
外面夕陽西斜,一點一點落入雲海,最終只剩鮮豔似火的紅雲燒了半邊天。
房間裏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直至完全黑暗。
雲緩很想咳嗽,他對自己的身體太了解了,他知道這次一定會咳出血。
對雲緩而言,如果真正喜愛一個人,一定不要讓對方擔心。所以在王妃和連鋒面前,他會讓自己看起來還算健康。
自然,脆弱的模樣也不能讓讨厭自己的人看到,因為他們會幸災樂禍。
雲緩知道,自己無論在什麽樣的世界中,身體狀況都是好不了的,他身體過分脆弱,只能讓自己的性情變得堅強一點,雖然他有些笨,做不到十分堅強。
連鋒在黑暗之中捧了雲緩的臉:“怕不怕黑?我把燈點亮?”
雲緩點點頭。
他一個人很畏懼無邊的黑暗,連鋒給人深深的安全感,有連鋒在的話,一切會好很多。
連鋒寬大的手掌能将雲緩的小臉覆蓋,此時卻分外輕柔的輕輕碰着,感受着掌心微涼細膩的觸感,似乎怕把雲緩弄壞:“先把你抱到床上?”
雲緩道:“連鋒,我自己可以走過去。”
他熟悉整個房間的構造。
但下一瞬,連鋒不容置疑的将他攔腰抱起來:“你太脆弱,倘若撞上桌椅,身上又會留下傷痕。”
雲緩被連鋒輕輕放到了床上,墨發和寬薄的衣衫鋪散在柔軟的綢緞被面上,雲緩伸手一拉,床帳抖落下來包圍小床,将這個空間封閉。
房中燈盞陸陸續續被點亮,深色的床帳并不容易透光,因為有兩三層,連鋒亦看不到雲緩在裏面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床帳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淡紫色的外衣被一只蒼白的手扔了出來,一條白玉腰帶也被扔了出來,落在鋪着毯子的地上。
連鋒知道雲緩是要入睡了,這段時間雲緩睡眠并不好,所以他會盡可能的早睡來延長睡眠時間。
他既想讓雲緩入睡,又不想讓雲緩入睡。
就算雲緩入睡,也應該在他的注視下入睡。
連鋒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水面上漂浮着幾朵泡透的茉莉花苞,而後他撩起床帳,将這杯茶水遞給雲緩:“睡前喝點水。”
雲緩都閉上眼睛了,現在疑惑的睜開。
他沒有睡前喝水的習慣,既然連鋒拿來了,那就——那就喝了吧。
雲緩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裏衣剛剛脫衣服的時候就被扯亂了,現在一坐起來,領口部分松散許多,平時不見天日的鎖骨和脖頸都顯露出來,散發着有如雪玉的溫潤光澤。
連鋒目光落上去,瞬間變暗了許多。
雲緩一口氣喝光,而後意識到口腔裏居然有一枚茉莉花苞,而他喝花茶是從不肯把花瓣咽下去。
連鋒伸出手掌。
雲緩低頭把這枚小小的茉莉花苞吐在了他的掌心。
連鋒甚至能夠感到雲緩的唇瓣擦過掌心的輕軟濕潤觸感。
其實連鋒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不會像他這般陰暗冷血。早在前世落敗進入凜王府的時候,連鋒就已經瘋了,哪怕這次重來沒有經歷這些,因為擁有前世所有記憶,他依舊是原來那個連鋒。
所以面對雲緩的時候,他總要克制自己不對雲緩做一些很親密的事情。
連鋒并非君子,他對自己喜歡的人,會産生很病态的想法,會有非同尋常的占有欲。
或許如皇帝所說,他表面上是尊貴的麒朝太子,實際上卻是不擇手段的惡鬼。
一個兇惡的,毫無人性的,沾滿鮮血的男人,想把自己脆弱漂亮的小公子弄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連鋒把茶盞放回去,明知道不該再撩雲緩的床帳,他還是再度掀開:“床帳顏色太暗了,裏面漆黑一片。你睡覺的時候不應該把它們放下來。”
雲緩從不在意這些小事情,床帳放不放下對他來說都一樣,反正睡覺穿着裏衣,他和連鋒都是男子,沒有什麽可避諱的。
雲緩趴在枕頭上:“好。”
連鋒把床帳全都挂起來。
凜州晝夜溫差大,晚上還是很冷的,雲緩閉上眼睛卻睡不着,過了好一會兒,他見連鋒都把地鋪鋪好了,才小聲道:“連鋒,我有點冷,你冷不冷?”
雲緩又乖又可憐,連鋒實在不舍得他一個人受冷,他隔着被子把雲緩抱在了懷裏:“我看着你睡。”
連鋒身上果真溫暖,雲緩靠在連鋒的胸口上,他擔心連鋒不小心把自己扔下來,綿綿無力的去攀對方肩膀。
連鋒呼吸有些重,他把雲緩的手塞進被子裏:“乖一點,不能碰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