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道不盡前世悔,不斷今生是非
走出門廊小徑,慕容複舉起右手在空中比了個手勢。
突然,一個瘦弱的少年似乎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在他身後躬身行禮。
慕容複問道:“公冶到了?”
那少年道:“是,剛出蘇州城,估摸着半個時辰內能到。”
“秦家寨和青城派先放一放,”慕容複的眼裏閃過一絲殺機,“金風和玄霜兩莊的暗哨撤掉,兜着包不同、風波惡二人到江湖上熱鬧熱鬧,省得這些廢物整日裏吃飽了沒事幹淨給我添亂。”
“是。”少年應聲,聲音卻是異常清脆,接着又擡頭問道:“公子,直接下格殺令豈不幹脆?”
“格殺令?”慕容複輕笑,眼底殺氣散去,浮現一層說不清的落寞:“格殺令下再無餘地,若再來一次冥冥天意,豈不連這生都毀去了。格殺令不輕下,你莫非當我這句話是白說的?”
那少年被這如清風拂面般的溫聲之語吓得跪伏在地,道:“非硯錯了,非硯多嘴。”
慕容複揮了揮手,那自稱非硯的少年便像來時那樣,誰鬼不覺的消失了。
非硯,這世上已經沒有硯臺了,□得再神似也只能是非硯而已。
不自覺地握住手掌,已經事過多年,指尖卻仍然好像能感到那鮮血的灼燒,這雙布滿鮮血人命的手居然會因為那個人的血而微微顫抖,那裏面,還有自己的骨血。任他再不願想,當初唐家的格殺令,又怎容他不悔痛一生,怕是今生也終不能停吧。
不願再想前一世了,想到這一生,頂着慕容複的身份。他突然冷冷一笑。複國?什麽荒誕的念頭。翻遍史冊,那幾百年前的亂世稱王,輸了就輸了,如今的慕容姓氏還不知是哪一脈哪一門的呢,就妄談複國。他前世野心勃勃,也不過謀個武林至尊,也不過是一雪自幼眼盲的屈辱,哪像這慕容一家人,萬般皆好,卻不知珍惜。
他本性極恨受人約束,什麽正邪教條,天性命運,他自要沒一樣能束縛得了才好。上一世,他以為站在衆生之巅,便能無所謂眼前的一片漆黑,可偏偏被命運玩弄于股掌。此生伊始,他便立誓絕不受制于人,更不受制于天。要活的随心随意才好。然他的這個“父親”不但留了個南慕容的響亮名頭給他,還留了這個荒謬的攤子。他自是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才懶得管這宋朝還是燕國契丹的是非。不過,以慕容博的精明,勢必也會有後招,留在他身邊的幾個廢物還真要好好防一防。也真不知道這老慕容想些什麽,手底下□出來的淨是些只知道好勇鬥狠,連自家家門都不知道布下眼線暗哨的廢物,就自己個兒的做起了荒唐皇帝夢,真真可笑之極,荒唐透頂。至于還施水閣裏的典藏秘藉,倒是讓他對這個世界的武功門派多了不少認識,只是看看即可,要練的話,他不屑地一哂,博而不精,全無用處。若非他這些年裏別有奇遇,這江南慕容家的名頭怕是還真要斷在這一代了。
搖搖頭,也沒叫劃舟的仆人跟從,自上一葉小舟,憑一口內息流轉,雖無槳無帆,驅得舟行順暢無比。薄薄日頭下暖洋洋的春風裏,往“聽香水榭”而去。
來的是公冶乾,算是四人中難得有些頭腦的人物,也是他所防最甚者,故意約在一片狼藉的“聽香水榭”,相信用意也算很清楚了。
果然,慕容複到的時候,“聽香水榭”內已經收拾井然,一名中年儒生正捧着一把裂開的木椅仔細端詳,見他進來,忙放下手中事物束手行禮道:“公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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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慕容複只是“嗯”了一聲,并不發話,便徑自先道:“屬下失于防範,令得賊子擾亂阿朱阿碧兩位妹子的住所,自請公子爺責罰。”
慕容複聞言暗想:擾了兩個丫頭的住所,自然也算不得大事,言辭倒是狡猾。他也自有應對打算,當下盯着公冶乾,沉聲道:“轉眼間,先父逝去已有十餘載,複蒙四位關護輔佐,心中好生敬重,一直以兄禮相侍,不敢絲毫怠慢。今次請二哥歸來,是有一言要請教二哥。”
公冶乾接到慕容複的飛鴿傳書趕回來時,心中自是惴惴:自家這位公子爺自從老先生仙逝後性子便清冷起來,常年游歷在外,這回返家就出了這等事,怕是肯定要大發脾氣。卻沒想到慕容複一句不提“聽香水榭”和“琴韻小築”之亂,又聽他提起慕容博,語氣鄭重,當下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應對,道:“公子爺此言嚴重矣,屬下敬聽公子吩咐。”
慕容複問道:“不知四位兄長可還記得先父臨終所念者為何?我慕容氏幾代人所圖者為何?”
公冶乾正色答道:“圖天下社稷,光複我大燕江山。”
慕容複道:“虧得兄長記得清楚。我慕容家世代經營,只求有朝一日,義旗一舉,登高而呼,能召千軍萬馬,複我大燕江山,建萬載基業。如今戰事頻起,大勢雖暫且維穩卻是幾次懸于一線。
正是韬光養晦,蓄力而發之時。觀古往今來,亂世逐鹿所需者為何?”他袍袖一揮,落聲坐于幾前,不等公冶乾回答,續道:“以複淺見,兵馬錢糧是為其一,援軍盟友是為其二,軍情時機是為其三,綜其三者,缺一不可。二哥以為如何?”一邊向身側伸手一引,示意公冶乾也坐下。
公冶乾躬身道謝,也坐于幾邊,點頭道:“公子所言甚是。兵馬錢糧是戰時根本。而如今無論是大宋、契丹,甚至西夏吐蕃,兵力都不可小觑,若我們起兵,以合縱之術尋求盟軍是為上策。軍情及報,暗探敵情,方能把握最佳時機,其作用更是可抵數萬雄兵。”
慕容複接着道:“治世存錢糧,亂世募兵馬,自也不在話下。自十年前起,我遠赴西夏契丹等地游歷,花費無數心血結交各國權貴,為的就是能在關鍵時刻尋得盟軍,遠交近攻,互為支援,數年來也總算是頗有所得。”
公冶乾聞言心中又驚又喜,暗想:原只以為公子爺是為着老先生仙逝游歷散心,卻不想竟成此大功。看來是天佑大事可成。
慕容複看了他一眼,繼續不動聲色,道:“我再問一句,以二哥之見,當年慕容一脈為何偏偏隐于紛争四起的江湖,而不做那大隐隐于世的商賈,豈不更利于錢糧經營?”
公冶乾道:“以前聽老先生提起過,俠以武犯禁,自古江湖多豪傑,雖比不得大軍過處,一戰一城之間,卻是不可小觑其作用。我們隐于江湖,自然是希望能利用武林的力量為我所用。”
慕容複點頭道:“不錯。這幾年來我忙于關外交游,與中原武林人士疏于結交,全托四位兄長為我在江湖中布下人脈,将來舉事即使不得其助,想來也不至成了我們的絆腳石。”
公冶乾雖在四人中行二,武功并非最高,但其頭腦機敏,反應極快,在四人中頗為翹楚,聽慕容複這麽說,立刻想到:公子爺約我在“聽香水榭”會面,想來也必是聽聞了三弟當時的作為,怕是惱了三弟得罪了人了。其實他自己聽聞此事後也有些怨包不同言語莽撞,這些年來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在江湖上結下的梁子也着實不少,只不過他們多年兄弟,十分清楚他二人為人向來如此,再說對于那些草莽之輩,他們兄弟幾人心中也頗有輕視之意,從不曾想刻意結交,被慕容複這麽一說,回想起來,倒是确實要提醒他們多注意了,忍一時之氣,也免得誤了大事。當下回道:“屬下明白公子的意思。”
慕容複揮手止住公冶乾的話頭,一拍案幾,厲聲道:“若是平常人家,好勇鬥狠,口舌之利,又有何妨。我慕容複未嘗會怕那些風言風語,蝦兵蟹将。但我慕容世代以大事為重,幾代人不惜忍辱負重,方有這南慕容之勢。若是口口聲聲輔我以大事,自行卻偏偏處處為我樹敵,還指着別人費盡心思收拾善後,我慕容家決計容不得這樣的人。”
公冶乾見慕容複動了真怒,這才知道原來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個幌子,真正觸到慕容複逆鱗的是包不同風波惡兩人素日所為,忙起身肅手道:“公子放心,屬下馬上飛鴿傳書三弟四弟,日後,我們兄弟四人定謹言慎行,多多交好江湖人物。”
慕容複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又道:“還有軍情一點,我在西夏等地,所獲各國政交消息雖僅賴于與衆權貴交游打探,然而青雲、赤霞、金風、玄霜四莊自有飛鴿傳訊之哨,可我倒要請教二哥,為何我回中原以來,反倒消息不暢,江湖中連傳有人死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手段之下,我不但背了黑鍋連對方的影子都摸不到,現下還被人尋上門來了。鴿哨傳訊不單單養兩只鴿子了事,不但能在戰時傳遞軍情,更需要時時注意各方動态,以便省時度勢,現在別說查探別人動靜,連自家的門口都看不住。”說到這裏,他稍稍一停,目光微凜,道,“也可見,若我慕容家平日素得人心,那些莫名的冤案又豈會整個江湖衆口一詞。”
公冶乾面上一紅,道:“公子教訓的是,确是屬下疏忽了。”阿朱阿碧雖是侍婢,但慕容家的家人莊宅就這麽被些個江湖二流角色登堂入室,大肆其亂,好在兩女機敏避開,若有個好歹沖撞,慕容家這個臉怕是丢到天邊去了。
慕容複見目的達到,斂了情緒,淡淡地加了句說道:“既如此,燕子塢諸事便有勞二哥了。莫要這次是聽香水榭,下次連自己的祖墳都給人掘了都不知道。”
公冶乾聞言心中一凜,擡頭盯着慕容複看了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方才放下心來,點頭應是。這般動作落在慕容複眼裏,他不禁抿唇冷笑,慕容複少年喪父,傷心之下夜探墳冢,卻被金蟬脫殼的老慕容一掌誤傷,魂歸天外,這才有了他的這一世,只不知心心念念複國的慕容氏若是知道慕容一脈其實早已斷盡,會有何想法?擡出祖墳來,也只是想讓這幫廢物做事用用心,雖說他不是真的慕容複,自家住處讓人說來就來到底不是件高興事。而且這慕容家的地界,自然要用慕容家的人來守,也省的他們閑得慌。卻想不到日後倒是真的還派上了用處,也算是一語成谶。
當下又道:“另外,阿朱阿碧及表妹初次涉足江湖,煩二哥傳訊,請三哥務必護她們周全,我即刻動身接應。”
公冶乾知道他是要親自去查清殺人嫁禍的公案,暗自尋思:這以彼之道的手法多是老先生的手段,看來公子插手一事要速速傳訊與老先生知曉,也好早作打算,別叫公子爺就這麽撞上了才好。
殊不知,現在的慕容複還真就是不想和老慕容就這麽碰上才撂下這話的。他能在“這群廢物”面前演的滴水不漏,到底沒十足的把握能騙過老狐貍,也沒十足的把握能打得贏老狐貍,只能這麽先避他一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章交代下人物心态及基本背景,既然要接手小慕容滴爛攤子,這些是少不了滴~之後速度會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