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鸾鳳一遇
十數年的經營,他的暗哨要比慕容家的要好得多,或者說,比當年的血月神教還要好,畢竟只是用來牽制慕容博的布置,又是他花心思親手□,隐在暗處,盯着自家的事自家的人還是游刃有餘的。
許命将木婉清送離後,按照自家暗哨傳來的消息,自先前往王語嫣等的落腳處查探。一路沿着他留下的記號,慕容複很快到了無錫城外。一片起起伏伏的農田邊上曲曲折折的小徑上,許命半躺在田徑上,長發纏進頭巾裏,左腳架在右膝上,一蕩一蕩,還時不時地伸手趕趕垂涎新播種子的雀鳥,若不是那長長的眼角顧盼間風情無限,俨然就是一個春種躲懶的田頭農家少年郎。
見到慕容複,許命一下子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沫,颠颠地跑過來道:“公子來的好快。
見他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慕容複不禁暗自搖頭,忍不住伸手撥去他肩膀上的枯草根,決定還是不去可惜這副猴樣實在是有礙他的好相貌,問道:“如何?”
許命一指遠處的杏子林,扳着手指道:“都在裏面,熱鬧着呢。先是丐幫叛亂,然後又先後來了很多高手,像太行山沖霄洞譚公、譚婆,單正帶着幾個兒子,天臺山智光和尚,還有些認不太得,最後又來了一隊西夏武士,應該是‘一品堂’的人。”他停了一下,想了想應該沒漏了人,續道:“屬下見他們人多陣仗大像是早有準備,想來不是包風二人能挑起的浪,就擅自做主,把我們的暗哨都撤回來了。”一邊說這句話一邊偷偷地看慕容複的臉色,這麽多武林人物聚頭在這小小杏林,必然是有大不了的事發生,而撤回暗哨也就意味着無論杏子林裏發生什麽翻天變故,他們都不得而知。
果然慕容複聞言眉頭一皺,道:“暗哨從杏林內撤出,林子四周可有留人?”
許命答道:“我拿不準還會不會有人會突然從外面進林,就都撤了。”
慕容複凝望着遠處的杏花林在風中簌簌,又道:“只有你一人守在這裏?”
許命答道:“是。”
慕容複道:“也就是說,現在不但杏林裏的變故我們不知道,要是裏面的人都從別處離開了,我們也不知道?”
許命聲音越來越輕,懊惱地垂下頭道:“是。”
不想慕容複卻道:“做得好。”不理許命詫異地擡起陡然發亮的眸子,确實,這林子裏的高手不少,他自這一世以來,很少與人真正動手,若是一開始就在藏在裏面還好說,這麽半途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闖進去,連他自己都沒十足的把握能瞞過裏面人的耳目。要說包風二人,惹事生非的本事縱然不小,也決計惹不出那麽多成名人物齊聚攻之,把暗哨撤掉,确實是明哲保身的最佳舉動。要是因着這些不相幹的事暴露出來,老慕容有所察覺,那才叫得不償失。
他正在權衡是否要冒險一探,突然隐隐聽到馬蹄聲,心思一動,見左右有數棵桑樹,疏疏落落,當下拎住許命衣領,手臂一振,騰身而起,背脊貼着桑樹樹幹直上,上到四五丈時,将許命向上一甩。許命跟着慕容複時日甚長,待身不由己騰空時,已知其用意,立刻提氣,借他一甩之力,又将身形拔高兩丈,此時已到了樹冠,便輕輕落足于就近樹枝上。慕容複将許命帶上去,自己身形暴落之際,長袖一展,左腳往右足腳背上一踏,借袍袖振風之力,如一只大鳶般輕飄飄地掠上枝頭。他确實不太與人交手,若是有人看到這一手輕功,怕是江南慕容的名頭又要更上層樓,可惜此處只有早就見怪不怪的許命小子。
兩人落腳方定,便看到兩人一騎從杏子林中向他們藏身的桑樹疾馳而來。慕容複一瞥之間便認出坐在前頭的女子精神委頓,正是自己的表妹王語嫣。後頭滿面驚惶的年輕書生正是段譽,他雖不識得,根據這兩日在燕子塢中非硯的敘述卻也猜到了大概。
兩人慌頭慌腦地沖出林子,隔不多時十幾騎西夏武士就追在身後。
慕容複和許命兩人在桑樹樹冠深處,隔着層層綠葉,就算有人站在樹下擡頭都看不到他們,這些人自然更不會注意到這麽高的枝頭還杵着人。慕容複待幾人紛紛跑過樹下後,問道:“可有帶‘清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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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藥囊裏不是有麽?這麽快就用完啦,也不知省着點,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許命一面小聲嘀咕,一面掏出一個晶瑩碧翠的小盒子,一按機括,蓋子彈開,裏面躺着一個纖青色的小布囊。
慕容複将布囊仔細地系到寬襟腰裏,又等了一會兒不見林中有人出來,便攜了許命下得樹來,兩人展開身形,往杏林急奔而去。
杏林中,七倒八歪的都是萎靡的乞丐,慕容複在西夏呆過不少時日,知道這是中了“悲酥清風”,他聽許命說有“一品堂”插手時就想到西夏人敢和丐幫正面沖突,必是仗着這毒物,故特地将許命配置的“清心散”帶在身上,這“清心散”可謂是天下迷藥毒霧的克星,只是揮發極快,煉制不易,所以不用之時要以密封翡翠盒扣死保存。
只見一大鼻子西夏人正大聲吆喝,指揮衆武士捆縛群丐,并不見阿朱阿碧身影,想來已被擄走送至別處。
林中的高手已經盡數倒下,西夏人雖已守住杏林四周要津,奈何剛剛王語嫣及段譽一騎掀起混亂,尚未及重新布防,兩人出入幾乎可謂神鬼不知。慕容複看了一會兒,指着兩面招展大旗下的一個紅袍人,低聲道:“把撤掉的人都插回去,記着,不要動赫連鐵樹,我倒要看看到他自家事燒到眉毛了,還有多少心情在中原撒歡。”
一邊的許命聞言不禁暗自打了個寒顫,他不認識什麽赫連鐵樹,但是他知道慕容複不喜歡這個人,非常不喜歡。
再交代一些細節,慕容複趁着風過林木的沙沙聲,如一片落葉被風裹着一般,悄無聲息地掠出杏子林,向王語嫣的方向追去。
江南的春天天氣多變,不知何時居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肥沃農田邊的鄉下小徑泥濘濕滑,倒叫馬蹄痕跡分外清晰。他以輕功身法追快馬,饒是輕功絕頂,在看到大碾坊外的十幾匹駿馬時也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雨勢已大,天地間一片迷迷蒙蒙的水霧。
靠近碾坊,剛想進門,只覺碾坊內劍氣激蕩,揚起的米屑雖阻隔了視線,伊稀只能看到一人被一名西夏武士扭住右臂,左手揮舞,口中哇哇亂叫寫胡言亂語,面目看不甚清,似乎就是那護着王語嫣逃出的書生。然而漫天縱橫的劍氣真是出自于此人毫無章法的左手,東一指西一指間,無形的劍氣隔開米糠迷霧。內力充沛卻不曉得以真氣掙開右手的束縛。
慕容複心中一面驚訝其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駭人的內力,一面慶幸之前不曾貿然将人攔下來,要不然萬一交手,非灰頭土臉不可。他只看了一會兒,便心下了然,這年輕書生如空有萬貫家財的孩童一般,空有一身深湛的內力卻絲毫不會使用,這一手絕世的“六脈神劍”也是用得毫無章法,好似莽漢撥琴弦,浪費得緊。當下也不再猶豫,跨入大堂。腳步灌入真力,一步踏落,震得已經落下的米粉糠屑再次飛揚起來,隔空一掌,先逆運掌風,籠霧成束,以掌力為勁,米糠為刃,正好切在那西夏人的後腦“玉柱穴”上。他倒不是事先就知道此人的罩門位置,只是那西夏人背對大門,堂內又是劍氣逼人,進不得身,惟恐米糠為刃力道不夠,故而選對方後腦最薄弱的“玉柱穴”為目标。竟是一招得手,那西夏人也不知是背後又來了人,只覺之際後腦刺痛,渾身的力道潮水般退去,顫聲說道:“好本事,你終于點中了我的……我的……”雙手漸漸放松,腦袋垂了下來,倚着牆壁而死。
受制的段譽壓力一松,他見那西夏人突然斃命,不明所以,大奇之下,剛想回頭問問王語嫣是怎麽回事,突然看到站在門口的慕容複,第一個想到的是:居然還忘了一個。當下道:“你快快走吧,我可不想再殺人了。”
慕容複聽他這話說得好笑,道:“你有本事殺我麽?”
段譽還沒接話,突然閣樓上王語嫣欣喜地叫道:“表哥?表哥你來啦!”
段譽聽得心中好像被一個大鐵錘錘了一下似的,半響說不出話來,只盯着慕容複的方向看。
慕容複見王語嫣聽出了他的聲音,向段譽先點了點頭,先是伸手在倒在地上的西夏人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一個小瓷瓶後,一撩衣袂,足不沾地般地向閣樓掠去。
閣樓上,王語嫣見他上來,剛想站起來,突然想起自己還衣衫不整,不由羞得滿面通紅,只能又鑽回稻谷堆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慕容複裝作沒看到她嬌顏飛紅,蹲□子,拔開小瓷瓶的瓶塞,伸到她鼻下,口中柔聲問道:“表妹可有受傷?”
王語嫣玉頰如火,低下頭道:“我,我沒事。”突然覺得一股刺鼻的臭味從慕容複手上的瓷瓶裏傳來,心道:“表哥怎麽拿着這麽個臭瓶子過來。”擡頭剛想要他拿得遠一點,可目光一落到慕容複臉上,又恐直接說出來惹惱了他,正要改口問他:“這是什麽?”可一張口,那臭味實在太難忍,她忍不住直接伸手推了一下,突然叫道:“啊!我的手,我的手會動了!”原來這小瓶中是“悲酥清風”的解藥,雖臭味異常,可極具靈效,她在不知不覺之間,竟能伸手推開瓷瓶了,當下也不再嫌臭,再吸得幾下,漸漸覺得手腳有了力氣。
慕容複道:“能動了就把衣裳穿好,莫要着涼了。”邊說邊将放在一邊的衣衫遞給她,便掉轉身子,一步一步走下梯來。段譽任自站在水輪邊發愣,雖說燕子塢裏的雞飛狗跳跟着人脫不了幹系,他也不願缺了禮數,當下向段譽拱手道:“表妹遇險,多虧公子全力相助得保無恙,慕容複謝過。”
段譽看着慕容複雖然全身濕透,一身青碧色的寬襟長衫全貼在身上,卻依舊行動從容潇灑,豐神俊朗,不見絲毫狼狽,心中酸意大起,好像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心道:“慕容公子果然是人中龍鳳,難怪王姑娘對他如此傾慕。他冒雨前來搭救,顯然對王姑娘也是一片情深。唉,他們兩個是你侬我侬,我這一生一世是命中注定要受苦受難了。”他只顧着自己自怨自艾,自嘆自傷,完全沒意識到慕容複這麽個大活人與他打招呼。
從前世的蕭廷,到現在的慕容複,皆是心氣極高之人,從來只有他言語謙恭,哪容得了別人如此無禮地忽視。加上心裏原本就遷怒此人,當下冷哼一聲,正好瞥見段譽左肩隐有血痕,料是先前打鬥時受的傷,唇角微微勾起,擡手就拍向他左肩。正常人若是身上帶傷,哪怕是擦傷的小口子也會下意識的護住痛處,他只是想稍加懲戒,故而沒用幾分力氣,出手也不快,給足了段譽反應的時間。誰知段譽竟忙着胡思亂想,居然不閃不避,叫他一掌拍實。
慕容複手掌落到段譽肩頭的一剎,段譽渾渾噩噩間只覺得肩頭一陣刺痛,他還沒反應過來,體內的真氣自然應激而發。慕容複只覺得一股巨力反彈而來,幸好他反應迅速,掌力一吞一吐,以“鬥轉星移”的功夫将那股力量一帶一撥,反引回去,兩力相交,兩人身形具是一晃。
慕容複面上冷冷道:“大理段氏倒是好功夫,好涵養。”其實心裏面暗惱:敢情是仗着功夫耍我開心來着。
這下段譽倒是回過神來了,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耳邊依稀聽到慕容複這句話,伸手撫住疼痛的肩骨,神色慘然,搖頭道:“你好,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慕容複哪裏曉得他正滿懷悲戚着王語嫣與自己卿卿我我,只道他還在裝模作樣。冷笑道:“閣下以一己之力盡殲西夏一品堂中那麽多好手,這樣的功夫還不算好,閣下莫不是視天下英雄于無物?”
段譽聞言一怔,目光環視一圈,只見血污滿地,屍首四布,不由心裏難過起來,嗚咽道:“我……我不想殺人的……我……怎麽殺了這麽多人……這可怎麽辦才好……他們每個人都有父母妻兒,只是奉命行事……我怎麽就能那麽殺了……
忽聽背後一個輕柔的聲音道:“表哥你莫理他,段公子他一直就這麽……”原來是王語嫣換好衣衫,拿了濕衣,走下梯來,她本來想說“段公子一直就是這麽個書呆子模樣”,轉念想到這個“書呆子”剛剛拼命護她周全,轉而掩口一笑,改口道,“這麽個好心腸。”
聽到王語嫣的聲音,段譽立刻轉過頭去,也顧不得哭地上的死人了。
王語嫣卻不看他,只深情款款地看着慕容複,雖是身着普通農婦衣裳,嬌顏上止也止不住的笑容像是從全身上下一齊透出明珠般的光芒,溫婉絕美真真猶如九天仙子下凡一般。
慕容複也不再理他,拉着王語嫣,兩指扣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仔細把了把脈,确定她除了受了些驚吓外确無大礙後,道:“一個姑娘家私自離家,可知道多叫人擔心。”
王語嫣兩眼發亮,頰染嫣紅,小聲道:“我是聽說少林寺冤枉表哥你殺了玄悲和尚,擔心你……”
“擔心我不知天高地厚打進少林寺去吃了虧?嗯?”慕容複接口道,眉梢微微上揚。
王語嫣輕聲“嗯”了一聲,連忙又補充道:“我不是說你打不贏……只是,少林寺人多勢衆,那些和尚既認定你殺了人,定是講不通道理。”
慕容複微微一笑,道:“我就那麽像個不知天高地厚,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他笑着搖搖頭,“舅母向來管得緊,這些江湖上的事,總不會是她講給你聽的吧?”
王語嫣急道:“我娘明知道這些還……”
“莫急莫急,慢慢說。”他溫柔地拉着王語嫣坐到碾坊水車旁,反正外面雨還沒停,左右要避雨,只是要不是這滿地的死屍血痕,倒還真有幾分像是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溫存言語。
王語嫣只要有表哥陪在身旁,更是忘了身在何處,當下從段譽和阿朱阿碧到曼陀山莊說起,她自幼記誦些艱澀的拳經刀訣,記性極好,将自己這一路的經歷一點不漏的娓娓道來。
段譽聽着她輕柔明朗的聲音,好像她講的一切不是他熟悉的切身經歷,而是他從沒聽到過的絕美仙樂一般。絲毫沒注意到當王語嫣說到他用家傳的“六陽融雪功”吸走瑞婆婆一身力氣,以及以“淩波微步”相救她于危難時冷冷瞥過來若有所思的目光。
王語嫣說完杏子林中的變故時,窗外的雨停了。慕容複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低聲道:“這兩個人倒還真是出息了,尋釁打架不遺餘力,明知道丐幫以為他們的副幫主死在我手裏,還把你們三個留在杏子林,自顧自地走了?慕容家真是家風不振。”
“表哥?”王語嫣沒聽清楚他的話,擡頭正好看到他抿緊的唇角,以為他還在為自己私自離家生氣,忙道:“表哥你別生我氣好不好,我都聽你的話。”
段譽聽着她哀哀柔柔的話語,不由喃喃道:“誰會生你的氣,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生你氣呢,無論誰都不會和你生氣的。”
王語嫣聽了這句話,雖說之前已經聽慣了他的胡言呆話,可現在心上人就在上邊,少女心思格外敏感,惟恐慕容複聽了這話會不高興,心中暗惱,瞪了他一眼,又偷偷去看慕容複的眼色。
慕容複好像完全沒聽見,只淡淡道:“雨停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三人走出碾坊,見外面天已然放晴,門口的樹上系着那批西夏武士騎來的十幾匹馬。慕容複正要去解馬,突然段譽叫道:“唉喲,我們就這麽走了,那這些屍首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們暴屍如此,總要将他們妥為安葬,查知各人的姓名,在每人墳上立塊墓碑,日後他們家人要來找尋屍骨,遷回故土,也好有個依憑。”
王語嫣聞言“格格”笑出聲來。慕容複絲毫不理他,徑自解下兩匹馬,和王語嫣各騎一乘,諷道:“那就勞煩段公子留在這裏料理喪事,通知家人,扶靈遷葬了。”他牽轉馬首,眉梢一揚,戲谑道,“對了,還需勞煩段公子将這些軍馬交還給西夏人去,也免得被人說是不問自取不是?”說着拉過王語嫣的缰繩,反手打馬,兩騎并辔跑了出去。
---------------------------------人物崩壞畫外音---------------------------------
慕容複:哼,我都做了兩輩子人了,頭一回遇到有人居然對我不理不睬。
段譽:神仙姐姐……
慕容複: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段譽:王姑娘真好看……
慕容複: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就弄不死你……
段譽:王姑娘說話聲音真好聽……
慕容複:%……&¥@!!!!這梁子是結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再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