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第一回合:禮尚往來
中國人有個悠久的習俗:在飯桌上談事。
中國有着五千年的燦爛文化,規矩多如牛毛,不似英國人,一上來就利益啊,錢啊,那多庸俗不是?他們肚裏的彎彎繞可多了,先要跟你客氣個十天半個月,彼此請客吃飯,喝個爛醉,培養一下感情,等前戲做足了,成與不成,也就是在飯桌上推杯換盞的那一瞬間了。
所以,馬戛爾尼很重視這頓飯。
“各位紳士們,我們在中國待了這麽長的時間,整天被皇帝拉着東奔西跑,結果啥事也沒談成!盡管已經見過了和相國、福中堂、福大人,但都沒有私底下的接觸!這次的飯局,可不只是簡單的吃飯,大家明白了嗎?!”
馬戛爾尼背着雙手踱來踱去,頗有幾分大将之風。本來嘛,使團中他為正使,年齡又是最長的,出使經驗也是最豐富的,想當年,他老人家在印度曬過太陽,在俄羅斯玩過雪人,偏是這最古老的東方帝國,端的是軟硬不吃,教他奈何不得!
使團的一衆精英擡頭挺胸鬥氣昂然,您老就放心吧!
另一邊。和府內,和珅踢踏着兩條小短腿檢閱一排小年輕。福康安蹭了過來:“都準備好了?”和珅得意洋洋的道:“我辦事,你放心!這夥年輕人可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那可是真正的‘灑經考驗’,個個都有千杯不醉的量。灌不死他們,明兒一早也吐死他們!”福康安點了點頭,掃視了一眼年輕人們俊逸的面龐,和珅确實會挑人,眼前這幫人,平均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個個長的五官周正,沉身上下不帶一絲兒酒鬼氣,光看外表,還真看不出他們這麽能喝。“也不能太過了。”福康安道,“我們這次的主要目的,是讓英吉利使團服軟,不是把他們全整趴了。”和珅點點頭,面向衆精英,手臂伸展,豪情萬丈的道:“諸位都聽到了吧?能不能為國效力,就看你們這酒量了!”惹的一衆小年輕個個熱血沸騰:“包老子身上!”好像不是去吃飯,而是提着馬刀砍人似的。
飯局還沒開始,兩邊就已經卯上了。
中國人還有一項悠久的習俗:送禮物。
在中國住了這麽久,馬戛爾尼算是徹底的領教了一回什麽叫“禮多人不怪”。每回中方人員幫他們做點什麽事,大到搬行李,小到傳個話,都要送人家一件禮物作為酬謝,要命的是,人家還不收錢,專門收禮物。一開始,馬戛爾尼為這事頭痛不已:使團每天的事務雜如牛毛,要依靠中方的地方多的是,哪兒來這麽多小禮品贈送呢?很快,大家随身攜帶的一些小玩意兒,諸如鋼筆啦、懷表啦、別針啦,全都被送了出去。眼看送無可送,馬戛爾尼也學精了,他花了點小錢在大街上買了一堆小玩意兒,足有一車,就預備着跟人“禮尚往來”。——反正他又不在大清長住,人家滿不滿意老臉一厚就全當沒看見。
和珅請客吃飯,自然不能空着兩只手去。送他的禮物,也不能過于敷衍了。
馬戛爾尼愁啊,他愁的恨不能薅頭發啊,整整一下午都在庫房裏折騰,半天掏出一個嶄新的懷表,18K金鏈條,表面鑲嵌了四顆碎鑽,雖然不是特別的名貴吧,不過瞅着也挺精致。一件禮物好像有點簡薄,不得已只好發動全使團開動腦筋。畫家傑克一拍腦袋:“我畫了一副和相國的油畫,不知道能不能當作禮物?”眼下,也沒人追究他為什麽要去畫和珅的油畫了,總之能拿的出手就行!
當然羅,保險起見,馬戛爾尼還是看了一眼那副畫,以他紮實的美學基礎來看,傑克的畫雖然不比名家,但筆觸細膩,色彩豔麗,相信中國人還是會喜歡滴。
傍晚,一切準備妥當。馬戛爾尼穿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頭上假發一絲兒不亂,小肚腩收收緊,腦袋都快頂到天上去了,邁開兩條腿一馬當先,後面跟着打扮得體的斯當東、一臉笑容逢人就誇“漂亮!“的小斯當東、戴着頭騷包假發的亞伯先生、一身幹淨不起皺褶的神父服的李神父。一夥人黑鴉鴉的湧到和珅家門口,禮物嘛,為了體面花錢雇腳夫拿了。和府門前一片張燈結彩,大管家劉全穿的像過年一樣喜慶,咧開一嘴爛牙,笑的讓人很想揍他:“歡迎,歡迎。”身後列着兩班八個小厮,個個身材挺拔長相清秀,一色的天青色短打服裝,露出一臉不卑不亢的八顆齒微笑。
馬戛爾尼優雅的點了點頭,示意劉全領路。
劉全引着這夥除了頭發眼睛仿佛要融入黑夜的家夥,繞過幾條回廊,在一間人聲鼎沸的正堂前停步。馬戛爾尼止步一瞧,大部分的和府都沒入黑幕中,只有這間正堂亮如白晝,仆人魚貫進出端茶布茶,沒有一絲聲音。一個穿着玫瑰色領口繡纏枝蓮花的小馬甲的年輕人恰好走過,行動間露出腰間的兩枚拳頭大小的翡翠玉佩,色澤滴綠光潤,一條大辮子上紮着四顆亮晶晶的大珠子。年輕人朝他們一笑,露出兩顆鑲金的小虎牙,晃的馬戛爾尼等人眼前泛白。待進了正堂,好嘛,一屋子打扮的花枝招展賽孔雀的年青人,或坐或站,身上的衣裳什麽顏色都有,有一位打扮的相當大膽,玫瑰色繡圓形吉祥圖案一字肩的馬甲,裏面着的卻是嫩黃色斜小碎花的長袍,撞色撞的那叫一個銷魂。再看看自己這一身黑不溜秋,頓時有些自慚形穢。和珅坐在首位,悠閑的倚在屏風靠背式嵌螺钿黃花梨太師椅中,腿上蓋着一張波斯風格的毯子,柔軟白皙的手規矩的放在把手上,與黃花梨潤澤的色彩相映成趣。因是私人宴會,他沒有穿官服,并大禮服都沒穿,只是穿着一身家常舊衣裳,胸前一排珍珠包累金絲祥雲圖案的紐扣,頭戴一頂繃雪綢的小帽,帽正上鑲嵌着一顆包金絲的玉石,左手戴着枚大到恐怖的鴿血紅戒指,極好的襯托了他暴發戶的氣質。福康安坐在他的左首,也未穿禮服,而是一身勁裝:一身剪裁得體的绛色織金妝花緞彩雲蝙蝠圖案長袍,腰束莤色雨過天青紗巾,隐隐露着豆綠色如意搶珠縧,左側挂着個獅子戲球葫蘆形槟榔荷包,右側挂着和合二仙羊脂玉佩,随意的翹着腿歪坐着,箭袖剛好遮住了手,腳着串珠雲頭靴,并未戴帽。轉過頭去與和珅微笑着說些什麽,一截辮子挂在太師椅的椅背上,露出細金絲編成的辮繩。他的弟弟福長安坐在和珅右首,打扮的極其鮮亮。他穿一身寶藍色五谷豐登織錦蘇繡長袍,外着滾金邊蜜合色琵琶對襟小坎肩,顆顆紐扣均由瑪瑙制成,還挂着條鑲鑽的龍須蝦金鏈條,手上戴着兩個內刻山水的翡翠扳指,成色均為上等。拿着把玳瑁镂空扇,扇面上題着當世名家的字畫,悠悠的扇着。頭頂小帽的帽穗兒墜了八個如意小銀角,帽正上鑲着成色上等的海藍色多剖面鑽石,随着他的動作,在燈光下燦燦生輝,晃瞎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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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位自顧自友好交流,一副“中央領導正在親切會唔”的牛叉範兒。福康安一邊說話一邊把兩只手籠了起來,原來,他手上一直捏着個內造的人物閣樓骨雕象牙鼻煙壺在賞玩兒呢。
馬戛爾尼強打起精神與和珅打招呼,對方推脫身體不好,并未起身還禮。他一咬牙,笑咪咪的把準備好的懷表送了出去。福長安笑了:“我看這件禮不錯,正合你的手掌大小。你原先那個太啷吭。”和珅面不改色的說:“是嘛?”從懷裏掏出個拳頭大小的懷表來,“啪”的打開,整個表面鑲滿了紅、鵝黃、藍、祖母綠、紫羅蘭等多種顏色的寶石,打開的那一剎那,珠光寶氣撲面而來,閃的一衆老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更過分的是連表鏈都是千足金制成的,用複雜的累絲工藝雕刻了百鳥朝鳳的圖案,細節處鑲滿碎鑽。——馬戛爾尼雖然不懂中國人對“綠色石頭”(玉石)近乎狂熱的喜愛,但他懂鑽石。和珅這件懷表,同自己送出去的一對比,那簡直就是土豪與窮逼之間的雲泥之差!不怕,不怕。馬戛爾尼強按下“撲通”亂跳的小心髒,老子還有一樣殺手锏!
“呵呵,和相國,這幅畫是我們使團最棒的畫家專門為您而作。希望您喜歡。”
——小樣兒,快說你喜歡吧,快說吧快說吧快說吧。
衆人好奇的往那西洋畫看去,沉默了半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福長安“啪”的合上扇子,用扇骨戳了戳臉色陰晴不定的和珅:“哎喲和大人你……你什麽時候變成個洋人啦!!!”
在這幅寄予了英使團強烈冀望的油畫中,和珅身穿洋人服裝,戴着一頭白色假發,一只手搭在眉毛處好像在望遠景,背景是數不清的玫瑰花。怎麽看着怎麽像個……花癡。不得不說,傑克這幅畫畫的十分細膩生動,人物可謂栩栩如生。然而,東西方巨大的審美差異,還是注定了這幅洋畫讨不了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