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和稀泥的藝術
是夜。福康安把兩把洋槍重重的放在桌上:“你們看看這個。”福長安走過去,拿起兩把槍掂了掂份量,拆了一把仔細察看,然後熟撚的組裝起來,繼續拆另一把,“咦”了一聲:“這把槍的槍管子比另一把短,容易炸膛。”富察家世出武将,傳說富察家的男孩子學走路前先會玩弓了,就是福長安這種只上過一次戰場、後來轉行當全職京官的人,對武器仍保持着天生的興趣與警覺。福康安點了點頭,背了手道:“英吉利人在西藏販賣武器,企圖幹涉我們的內政已期渾水摸魚,這次他們借祝壽之名獻上的武器全是這樣的次品,但開價卻是正規商品的好幾倍!顯然是把我們當冤大頭耍呢!”——國與國之間武器貿易,不把自己的最高技術拿出來,那可以理解,但拿次品忽悠人,怎麽着都顯的有點不地道了吧?和珅低頭不語,他于軍事上一竅不通,不過,花大價錢買次品這種虧本買賣,他是絕不可能做的。“依我看吶,英人對西藏賊心不死呢。”福康安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和二,你怎麽看這次的事?”皇帝老頭到底咋想的,你給透露一下呗。
突然被點名的和珅渾身不自在,他本想趁大清與英國開放貿易多掙幾個零花錢使使,不過那也得看着老頭子的臉色行事不是?如今皇帝的态度嘛……和珅輕咳了一聲,道:“那什麽,眼瞅着皇上的大壽就快到了,誰沒眼力見的會在這個當口上晦氣折子掃他老人家的興呢?不過這事牽扯太大,怎麽着也要跟他老人家報備一聲。今兒我跟禮部、理藩院的幾個人都挨訓了,我瞅着老頭兒的意思,似乎根本不想跟英吉利人做生意,只想萬壽節一過,叫他們滾蛋。”
得,說了等于沒說。福康安翻了個白眼:“那好,武器的事情按個幾天再上報也不遲。不過這夥雜毛實在太過嚣張,得給個教訓才是。”
和珅忙道:“因為他們不肯行禮,前兒皇上已經發下話來了,叫每日的用度物資減半,看守的軍隊又添了幾百。直接跟他們接觸的王大人你也認識,極為妥貼的一個人,每天這些雜毛在房間裏幹了什麽,說了些什麽話,他記的可清楚了呢。”連雜毛暴紅着雙眼朝過路的半老徐娘吹口哨的事都報告了。
福康安瞪了他一眼:“那哪兒成啊!他們就是不識趣,你能拿他們怎麽着呢?”
福長安插話道:“要不然,咱再晾他們幾天?”
福康安想了想,道:“還按原先的計劃。和二你唱紅臉,我唱白臉,老四你和稀泥。咱三個集體晾他個幾天再說。”
和珅點了點頭,不說話了。開玩笑,銀子跟官帽比,哪個更重要?那還用說!
另一邊,畫舫內。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嫌棄的使團成員們也在開小會。馬戛爾尼今天很郁悶,不管他用什麽樣的方法,想把話題拐回嚴肅的事關國與國之間利益的讨論中,總有人能把話題歪到那三位漂亮的年輕官員身上。斯當東先生眼睛晶晶亮:“依我看,這三個人中,和相國官職最高(老外以為和珅是宰相,稱呼他為‘相國’,福長安次之,稱‘中堂’,福康安更次之,稱‘大人’),長相柔和,謙虛有禮,我們應該多跟他套套近乎,說不定他能對老皇帝産生影響。”他話未說完,亞伯先生就反駁上了:“和相國雖然很有禮貌,但他的禮貌中透着一股疏離,哪像福中堂,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我還從沒見過這麽讨喜的年輕人呢!我認為,我們應該把福中堂當作突破口,好好培養一下感情……”這下,馬戛爾尼也不幹了:“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但這兩位大人對西洋事務的了解都極為有限,哪比的上福大人熟知我們的禮儀,而且還深受帝恩呢?更難得的是他還那麽和善!就算要讨好他們三人中的一個,那也應該是福大人。”此言一出,其餘人心裏都吐槽上了:你到底是怎麽從那張冰山臉上看出“和善”二字的?
于是,好好的一場讨論就演變成了和珅、福長安、福康安誰才是大清第一美男的辯論賽。大人們徹夜不睡覺,挑燈胡扯淡,十一歲的小斯當東也沒了睡意,他饒有興趣的蹲在一邊聽牆角,就審美觀來說,他完全繼承了乃父,喜歡沒有侵略性的美人,究竟父親老是挂在嘴邊的那個“和相國”美成啥樣呢?他也很好奇。
第二天一早,王大人颠颠兒的趕來告訴他們一個好消息:皇帝要帶他們游園!
王大人剛上畫舫,險些沒一腳踩上牛糞。——要說這也是個很搞笑的事。乾隆聽說外國人都愛喝牛奶,就賞賜了十頭健壯的奶牛,好讓他們天天有新鮮牛奶喝。可問題是,在當時的中國,漢人是不喝牛奶的,因此也沒人會擠牛奶。使團找不到合适的雇工伺候這十頭奶牛,只好花大價錢另請高明。結果人只負責擠牛奶,至于奶牛的清潔衛生啥的,對不起,那不是爺的工作。于是乎,畫舫終日被牛騷腥氣和糞便臭給包圍着,經盛夏的烈日一烤,那臭的就更銷魂了。
馬戛爾尼頂着倆大黑眼圈招待了王大人,把他吓一跳。屋子的一角,還有點蠟燭屁股沒燒完,正滋滋量着黑煙,也不知這些洋人一晚上不睡覺幹勞什子,莫非,是在商量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精明的王大人小眼睛咕碌碌一轉:唔,這事必須得報告小和大人啊!
這應當算是在萬壽之前,乾隆皇帝與英使團的第一次非正式見面。馬戛爾尼想着機會難得,就把畫家傑克、小斯當東也一塊捎上了,算是瞧個熱鬧。
于是又一通忙亂,英國佬們先是忙着把自己拾綴幹淨,坐上了王大人特地安排的馬車。馬戛爾尼假稱自己老毛病犯了,給自己争取來一頂轎子,屁股剛沾椅子,就枕着斯當東與亞伯關于“到底是福康安那種挺括的鼻梁更帥呢,還是和珅那種小巧的鼻梁更好看?”的辯論聲呼呼睡着了。到了地兒,每人給配了一匹俊馬。所幸紳士們騎術都不差,除了李神父慘白着臉半死不活的趴在馬背上,還得太監內侍幫忙牽着馬,所有人都能跟上大隊伍。李神父瞄了一眼給他牽馬的太監那張僵屍臉,唬的劃了一路的十字。至于傑克同志,他一路上都在使勁的削自己那幾支鉛筆,眼晴晶亮的嘀咕着些什麽,那勁頭仿佛恨不能把皇帝的花園都裝進自己的畫夾裏一塊兒帶走似的。在這夥大老爺們中,小斯當東年紀最小,中文也最棒,他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毫無壓力的向所有見到的人賣萌:哇,皇帝的侍衛們都好年輕哦,好帥哦,好有精神哦!小家夥逢人就誇:“漂亮!”(他就會這一句)搞的禦前侍衛們恨不能合起夥來胖揍這小子一頓。
皇帝老子的禦辇就在前方,不遠不近,但使團諸人只能遠遠的跟着,想近上一步都不成。馬戛爾尼在跟随的大臣中見到了和珅,他靈活的在馬上行禮,舉止有度。——他感覺身畔斯當東整個人都在發燙。馬戛爾尼拍馬跟上,笑咪咪的打招呼:“呵呵呵和相國……”和珅突然指着湖對岸一座設計新穎的宮殿說:“馬正使,那座宮殿叫‘萬福殿’,每扇門窗上都刻滿了敷金的萬字,加起來,總計有一個萬字哦。”馬戛爾尼一愣,随口敷衍道:“GOOD,GOOD。”傑克發瘋似的畫素描。“咳,那個,和相國啊……”和珅無視馬戛爾尼那帶着些許乞盼的眼神,随手一指前方某座極富田園色彩的宮殿:“那座呢,是先帝最喜愛的一座宮殿。外形雖然比較樸素,但裏面種植着許多奇花異木,作為一個休閑場所是極為不錯的。啊,這個是田字殿,它的外表就是一個中文的‘田’字。看到湖對岸那座九重高的佛殿沒有?那是當今聖上下旨修建。……還有那幾座山,都是人工填出來的……還有還有……”整個游園過程,和珅那兩瓣嘴就沒停過,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可苦了他的翻譯。馬戛爾尼像個傻瓜似的聽了一路,他現在心急啊,他現在愁啊,愁的恨不得薅頭發啊!人家巴巴的趕來想向這位相國大人示好,結果人不理踩啊,一個勁的說風景道民俗啊,說,說,說個屁啊你!!!馬戛爾尼真想拿點什麽東西把那兩瓣薄唇給堵上,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在心裏意|淫一下而已。倒是斯當東父子一臉的傻笑,他們完全被和珅的風采給迷住了,尤其是小斯當東,和珅每介紹完一座宮殿,他就翹着大拇指響亮的誇一句:“漂亮!”惹的和珅暗笑不已:這貨,跟福老三家的德麟真有某種異曲同工之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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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珅這兒占不到便宜,又抽不開身,馬戛爾尼只好用眼神暗示亞伯先生走走他親愛的“如沐春風”的福中堂的門路。亞伯先生心有靈犀的拍馬而去,背後跟着臉色慘白好像大白天見鬼的李神父一只。“……”福長安綻開一個标準的八顆牙笑容,對老外的示好,統統表現出一副聽不懂的無辜樣子。可憐亞伯先生繞了半天的舌,跟李神父兩個絞盡腦汁的演了一出免費雙簧,福長安就是一臉茫然。
福小四保持着這種懵懵懂懂的表情一直到家,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這次游園,收獲最大的恐怕就是傑克了。他畫了整整一夾子的素描,不過有心人發現,這家夥前面二十張畫的都是沿途風景,後面七八十張畫的卻是一臉酷樣的冰山帥哥福康安、笑咪咪的福長安以及一路說個不停嗓子竟然沒冒煙的和珅,為啥呢,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