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雞同鴨講
馬戛爾尼與斯當東暈暈乎乎的回了畫舫,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感覺到不對勁:那兩個一直被他們遺忘的翻譯怎麽沒一起跟過來!正在使團上下擔心着要不要把這事跟王大人說的時候,王大人親自帶着兩個嘴都合不攏的翻譯來了,他強忍着笑意說兩位通譯“迷路”了,在迷宮一樣的走廊裏毫無意義的轉圈,直到被他的侍衛發現。馬戛爾尼老臉一紅,送走了王大人和他的随從,在亞伯先生肩膀上用力拍了一記:“喂!!!亞伯!!!你怎麽了?!”再看李神父,滿臉通紅眼神迷離,一直坐在桌子前面發呆的斯當東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他的神情夾雜了一股莫名的哀傷,看的人都為他揪心。
亞伯先生又開始繼續他那被打斷的“女……”的遐想了。
回想起白天那尴尬一幕,馬戛爾尼的老臉都快滴出血來了!因為心情過于激動,馬戛爾尼等人一時間忘記給和相國行禮。過去,在與清廷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使團一直是以抱拳禮敷衍過去的。不過和珅的地位顯然要比他們沿途見過的大小官員的更高,那麽,怎麽給他行禮、争取給他留一個完美的第一印象,就成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馬戛爾尼在和相國揖手問好時,下意識的站了起來,斯當東跟着迷迷糊糊的站起來,但很長時間都不知所措。看着這夥老外窘迫的樣子,福康安用佩劍指了指馬戛爾尼的帽子,示意他們可以行脫帽禮。馬戛爾尼如臨大赦,忙抓下帽子行禮,透過腦袋暈乎乎的翻譯,笨拙的表達了他的問候。接下來的事完全出乎馬戛爾尼等人事先的預料——這位和大人在禮儀方面的表現,堪稱完美。他友好的詢問了使節一些問題,随即便起身告辭了。
畫舫中,馬戛爾尼認真的回想與大清帝國三位最蒙帝寵的年輕官員第一次見面的經過,他驚訝的發現,福康安似乎對他們西方人的禮節十分熟悉。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似乎并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敵視英國使團的情緒,再加上那位笑意晏晏的福長安中堂,以及和和氣氣的和相國,馬戛爾尼的樂觀主義又開始擡頭了:看來,使團的未來還是相當美好滴嘛!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與一幹使團精英在畫舫裏興奮的比劃着光輝燦爛的未來的時候,乾隆皇帝已經在一大群大臣的陪同下,在花園裏觀賞了使團帶來的禮物,相反,他對英吉利的禮物并不感到驚奇,反而是深深的失望,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這次使團所攜帶的禮物中,有不少大型的科學儀器。其中氣泵、赫歇耳望遠鏡和派克透鏡還躺在箱子裏沒有拆封。使團唯一的天文學家忙的腳不沾地,但中方對他們這種緩慢的工作效率極其不滿,不就是裝個機器嗎?找一群人來幫忙不就得了?中方這種貌似好意的建議被天文學家一口拒絕了,天吶!這些人難道不懂得科學儀器需要專業人才來調試嗎?在一絲不茍的天文學家的堅持下,他親自組裝起了氣泵、赫歇耳望遠鏡及派克透鏡,然而,這三臺機器卻沒有使東方帝國的君主折服在西方的先進科技中。
那天,乾隆的眼睛直接越過了氣泵與望遠鏡,天文學家向他表演用派克透鏡溶化中國錢幣。他的小表演并沒有引起人們多少的重視,有幾位大臣已經開始打呵欠了。和珅往煙鍋裏添了些煙葉,摸了摸自己的随身小荷包,發覺沒帶火折,他看着正在“滋滋”冒煙的派克透鏡,自然而然的叼着煙杆子湊了上去,利用一臺昂貴的科學儀器給自己點煙。乾隆對他的行為不以為忤,反而帶着一臉包容的笑意撚着胡須,仿佛和珅拿派克透鏡點煙的行為,比天文學家費盡心機用它溶化錢幣的實驗更有趣,看到開心處,還伸出龍爪不輕不重的拍了和珅大腦門一記:“注意形象!”和珅嘻皮笑臉的應了一聲。其他諸人不是看着自己的腳尖就是數手裏的朝珠,仿佛根本沒看見。看着這群君臣間散發的吊詭氣場,老外總覺得和珅背後好像長出了一條貓尾巴,這,這,這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和珅一邊抽煙一邊歪着頭看這臺機器:“打仗的時候,這臺機器能拿來燒敵人的城池嗎?還有,它在陰天的時候是怎麽運作的呢?”他一邊說,一邊做了個“燒城池”的動作,通譯幹脆把他的話翻譯成:“你的機器能不能用來燒房子。”
天文學家感到臉部一陣抽搐,在心裏瘋狂吐槽:“科學是嚴肅的!科學他媽的是嚴肅的!!!”不過有人提問題總比不吭氣好多了,不是嗎?天文學家深吸一口氣,在腹裏打了一篇深入淺出的演說稿,剛想開口,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太監把手指伸到了透鏡下面,結果被燙的不輕,當即扯着公鴨嗓“嗷嗷”叫上了,引的大家哄堂大笑,關于這個派克透鏡到底能不能拿來燒房子的問題,就這樣被所有人忘到腦後去了。
——由于乾隆本人極度厭惡太監,以致于在他的治下,太監的地位前所未有的低劣。皇帝的喜好在很大程度上感染了當時的上層社會,沒人把太監當回事。
沒人關心那個燙傷的小太監最後怎麽樣了。至于被他打斷演說的天文學家,則在心裏惡意詛咒對方一輩子爛手爛嘴。
英國使團最重要的一項展示,就是軍事技術。現在就連這項展示都出了問題,好歹這是禦前吧?怎麽能使用英使團派出來的人手演示武器呢?切,不就是鳥槍大炮嘛,真當我大清木人捏?中方堅持要使用自己的綠營兵來完成這次武器演示。這方面,跟去的天文學家不清楚這裏頭的底細,也就不像他堅持科學似的那麽堅持軍事技術了。血淋淋的事實證明,綠營兵确實不會使用這批武器,他們打出來的彈藥不是偏離了靶子,就是早早落了地,諸位大臣瞅着還不如自己家的鳥統好使呢。乾隆興趣缺缺的走了,帶走了一屁股大臣。
人群中,福康安似在深思些什麽。他幾步上前,悄悄的一肘子捅向和珅的後腰眼,唬的和珅那迎風招展的貓尾巴“嗖”一聲縮回去了,一口煙嗆着,淚眼朦胧的說:“幹嘛?”福康安用滿語悄道:“晚上開小會。”和珅點了點頭,極不客氣的拿煙杆子捅福長安,燙的他差點沒叫出聲:“夜の會議だ。(晚上開會)”留下福長安風中淩亂:媳婦你這是叼叼的哪國鳥語?說中文啊拜托!
使團的最後一個王牌,是一艘縮小版的“君王號”模型,這艘戰艦配備110門大炮,代表了英國戰艦隊的最高水平,完全可以說,是英國海上實力的一個展現。乾隆對模型确實起了興趣,問了一大堆的專業問題。悲劇再次發生了,他的翻譯是一個精通鐘表的神父,完全不懂船舶方面的知識,既不曉得應該怎麽翻譯皇帝大人的提問,也不知該怎麽翻譯使團的回覆,急出了一腦門的汗。乾隆久久得不到回應,僅存的那麽一點興致也沒了,轉身就走。
最搞笑的是使團不遠萬裏搞來的一輛兩輪馬車。飽受中國四輪馬車颠簸之苦的馬戛爾尼,先前還樂觀的認為雙輪馬車将成為對華貿易的突破口,試想一下,既然有更舒适、更輕便、外型更華麗的雙輪馬車,誰還高興坐在四輪馬車裏颠一路啊?可惜的是,他這個小算盤因不了解當時中國的國情而被無情的扼殺了。大臣們圍着馬車轉來轉去,研究這玩意兒的座位問題:你看它的車廂那麽小,還配備了窗簾,一定是給皇帝的妃子坐的;可問題來了,皇帝大人坐哪兒呢?馬車外面那個位置是整輛車最高的了,而且還有好看的花紋,應該是給皇帝坐的吧?可是趕大車的坐哪兒?難道要人家趴在馬背上?那也不對啊,豈不成了屁股面朝着皇帝了?要不然就是一路牽着馬跟着小跑?那多磨功夫啊,還不如坐轎子輕省呢。在所有人看來,這玩意兒根本設計有問題,壓根就沒讓乾隆見着。(注1)
一圈逛下來,乾隆很內傷。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論精致,還不如他自己收藏的一大堆鐘表小儀器;論實用度,他實在是看不出一個燒錢幣的小鏡子有啥實用!這就是他期待已久、屢次下旨要求“小心運送來京”的壽禮?實在太不像話了!聯想到英人至今不肯臣服行三叩九拜之禮,乾隆的內心就更憋屈了,回去後他就把負責接待英使團的軍機大臣、理藩院、禮部刮了一頓,趕快給朕把這事辦妥了,不然要你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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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當時的中國,身份卑賤的人不能坐的比尊貴的人高。英國雙輪馬車把馬車夫的座位放在外面,是全車最高的一個位置,所以當時的人才會誤會這是給皇帝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