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十五)
漆黑的夜澆滅了最後一點光,深夜的三環是沉默的,像一個疲憊的旅人。
這座城市緊随其後的将在異鄉飄零的年輕人稱為“漂”,這裏地處盆地、氣候濕潤、閑适安逸,即使房價飙漲也起不了“漂”般的浪。
“為什麽不叫“客”,“R客。”
“客從何處來?”
你收回手,擺成大字躺在車來車往的高架下。
“來吧,來一不長眼的,從我身上壓過去。”
你擡起下巴望着漆黑的車道。
三個月來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這個人就像是從你的生活中蒸發了,你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就被這樣扔在半道上。
你張開手腳,這浩瀚黑暗好像被子一般降臨,蒙住了你的眼,這寂靜中。
“我想好好睡一覺。”
你張開雙手是擁抱的姿勢,說不定,說不定在這謎一般的夜裏,還真能接到她暗度的細枝末節。
頭頂上縱橫的高架将夜空分割成數個碎塊。
你睜開眼睛像在拼圖中一塊一塊的翻找,哪一塊上面有顆像眼睛一樣閃爍的星星呢?
“不。”
你噌跳起身,使勁拍着屁股上的土。
“死了才會變成星星。”
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你抱起雙臂。
這個動作好像很熟悉,你靜靜地縮緊着身體,那個被包裹的模糊的感覺。
“還是同一個世間嗎?為什麽沒有一點兒回音。”
難道真像之前看到電影裏一樣,有着一個平行的時空,你誤入了,被關在這接收不到信號的盲區。那她呢?她會不會也誤入了某一個不明的時空。
“我們分開了嗎?”
“可是不管在哪裏,我都是想念着你的。”
你靜靜地望着夜幕下爿爿種種。
“不管你走到哪裏。”
今天出門,你又看見鄰居家的小孩兒了,它的學步車還是那樣歪着擺在你家門口。
你走過去,蹲在地上,捏着他肉嘟嘟的臉:“是你嗎?”仿佛這張面皮下藏着的是一個別的人。
鑰匙依舊是朝右邊擰半圈,指針也是順時針的,他跑起來,依舊是一左一右的搖擺。
還是那個世界,只是事實是:确實不再有她的消息。
“那小孩兒該甜甜睡了吧。”
你望着門口空空蕩蕩的小推車。
你準備開門,低頭插鑰匙的時候,門邊一雙小小的鞋子就穩穩的放在你的跑鞋旁邊。
它是那樣的小,小到你一只手就能握住。你蹲下來,伸出手掌比劃着。
“你那樣小,可我依舊,握不住你。”
心地的寒冷突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袅袅柔軟,像某個與你有關的小家夥,就惡作劇的躲在門的後等着你回家。
它蹒跚着舉着兩只鞋子,搖搖晃晃的蹲下來,整整齊齊的擺在你腳邊。
“爸爸。”
腦子裏恍惚的,你使勁将頭抵在門上。
“出發。”
你換上鞋,一頭沖進夜色中。
十點剛過,樓下花園裏還有不肯睡的小孩在相互打鬧。
你塞上耳機跑過蜿蜒的步道,至少,至少還是跑着的。雖然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但是身體裏這燃燒的,你精疲力盡的想沖着一個方向。
“比起來那樣多無能為力的事情,控制自己的欲望,不管是食欲還是□□,都顯得容易多了。”
三個月來,你幾乎日日小心翼翼的定格在有她的狀态裏,萬一… …
你搖搖頭。
“我們跟他一起跑吧。”
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岔路口跟上了兩個小女孩,身高也只到你的腰,蹦蹦跳跳的跟在你的身後。
對于最近身邊無端冒出來的各種小孩,要是換作之前,你一定逃也似得躲開了。
“人之初,心本惡。”
小孩總是讓人害怕的,他們惡的在于無法衡量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
就是那麽輕輕的一推、一關,一個簡單的動作... …你松松的呼出一口氣。
“我尚不知如何過好這一生。”
也不明白心怎麽就突然軟了,竟然放慢了腳下速度。
那兩張紅撲撲的小臉,一躍一躍的在你跟前。一個小小的人兒,你想到的那張相片:濃濃的眉毛,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那時候,會不會有一個大哥哥,也這樣慢下來領着她跑。
你停在樓棟門口目送着那兩朵花一樣的小裙子消失在單元門裏。
“這麽晚了,大人也不看着。”
你心裏嘀咕的咕嚕咕嚕灌完涼水一頭倒在床上,一牆之隔的,還是屏幕裏的拼殺聲。
你無比惬意的抱過被子。
最近你和那人總是碰不上,你睡覺時她起床,她睡覺時你出門。
同一屋檐下,幾乎是見不了面。
可能自己真的沒有那樣的自制力,要是在夢裏,你叫出她的名字。
你也想和那人好好聊聊,或者,跟她坦白一個真相。
前幾天那人收拾箱子要走,淩晨三點,總是這樣的時間,你也實在不知道她該往哪裏走。
“我送你上車。”
你站在沙發對面,望着死一般寂靜的她。
“不。”
她的臉被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
“最近外邊挺亂的。”
你揉揉睡亂的頭發。
“不用你管。”
“出事兒怎麽辦。”
你無法理解,為什麽你們就不能像一對成年人一樣交談。
放下情緒的操縱,就這麽坐下來好好聊聊。
最後依然是在幾個小時的對峙後你幫她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出來,再将睡着在沙發上的她扛回床上。
時鐘,七點已過。
“你好好對人家。”
你坐在沙發上,耳邊靜靜震蕩着。
“別因為我,改變你的生活。”
那個聲音遠道而來,你輕輕扣上門,走進電梯。
“喂。”
果然是一好夢一場,你恍恍惚惚的,抱着聽筒裏她的聲音。
“你在哪兒。”
你不滿着聽筒裏突然放大的音量,警告着:“別吵醒我。”一把攬過旁邊的枕頭,抱住那朝思暮想的聲音。
“你說什麽?”
“睡覺。”
你不耐煩的應付着這欲将你拖離美夢的聲音。
“行,那你忙完了。”聽筒裏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沒事。”
你在這聲音末尾忽驚得的坐起來。
“喂?”
你醒悟般的向電話那頭喊着。
“我真在睡覺。”
“我以為,我以為是夢。”
你緊緊的捂住手機,生怕這游絲一樣的呼吸就這麽斷了。
“你能聽見嗎?”
你使勁揉着自己的臉,亮着燈屏幕上顯示時間着還在持續累積。
“喂?”
你懊悔的,狠狠将自己撞在床頭。
“你...來一趟吧。”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輕輕響起。
難得一次沒有晚點。
一切都那麽的順利,你火急火燎的趕到機場。
取票、安檢、登機,幾乎是一氣呵成。
騰空的沖力中,你松一口氣般的才反應過來自己毫無準備的,幾乎直接是從床到機場的切換,舉起手揉揉惺忪的睡眼,一切都似乎還在夢裏。
沒有停留,你直接敲響了她家的門。
這說起來并不算長的分別,你的生活,那幹癟的流水賬一樣的生活,你語無倫次的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沒有她的時候。
你跑步、吃飯、睡覺、交際,你處理得一團糟。
而這日思夜想的人,此刻,你愣楞的看着她,已經走丢太久。
“吃早飯了嗎。”
她推開門,争先打破這沉默。
你依舊是愣神的望着她,她後退一步,示意你進屋。
“我給你煮碗面條吧。”
她轉身,不由你寒暄的将自己躲開,你的雙手怔怔的停在半空中。
是她嗎?
你低頭,望着腳下的地板,遲疑着。
“或者是,又進入了哪個平行的世界?”
你怔怔的擡起頭,望着玻璃門裏她靜止的影子。
“我願意,我願意從任何一個時間開始。可是至少,至少你得告訴我這進度條它播到哪兒了,要是我又做錯了什麽?”
“我們... …”
你深深的呼出一口氣。
她離你遠遠的坐着,雙手抱腳靠在膝蓋上。
你端起湯盆在臉與碗沿的縫隙裏看見她也正有意無意的看着你,你咕嚕對付完碗裏的面條。
“你怎麽不吃。”
你從湯盆裏擡起頭。
“我吃過。”
她微微的皺了一下眉,喉嚨動了動。
“身體不舒服?”
你放下湯盆,才注意到她有些蒼白的臉。
“沒有。”
她應聲站起,遠遠的探身收起桌上的碗。
“頂頂。”
你沖着角落裏的大貓喚,它也只是眼也不睜的象征性點頭敷衍敷衍你。
你不死心的走到它跟前,蹲下捏着它毛茸茸的耳朵。
“說,她怎麽了。”
大貓被你捏得發出一聲尖銳的“喵嗚”。
“它在睡覺,你別去吵它。”
她推開廚房的門,隔着餐桌叮囑。
你松開手快步的在她關門前跟上:“我來幫你。”一邊挽起袖子。
“不用。”她轉身臉色冷冷的:“已經收拾了。”
你只是急于打破這三個月未見的疏離,又怎麽會疏離,她時時刻刻不都在你耳邊?
她不自在的往後挪挪,你伸出手,握住她的肩。
她輕輕擡手:“別碰我。”
“我剛才真在睡覺。”你轉身,望着她沉默的背影:“我…我不相信真的會是你。”
“嗯。”
她輕輕的點點頭:“出去吧,別在這兒站着。”
“其實,也沒有什麽事。”
她一邊收拾着被貓踢亂的茶幾,一邊擡頭:“你...挺好的”
“不好。”你将手抵在桌面上。
“你要是再不聯系我。”
“嗯?”
她心不在焉的摞摞手裏的雜志。
你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的:“我反正昨天晚上都躺三環高架上去了。”
“要是你再玩消失。”
你擡起頭,像是要挾的。
“你說什麽。”
她停下手裏的動作。
“萬一哪個不長眼睛的從我身上紮過去了。”
你負氣的抱起手臂,壓在沙發背上。
“混蛋。”
你幾乎能聽到她的咬牙切齒。
“要命一條。”
你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但是話以出口,這局面,你死扛着,像是某種發洩。
“就讓自己發洩吧。”
你抱住頭重重的抵在茶幾上。
“你混蛋。”
她一字一頓的,像是醞釀良久。
“你就... …”
你緊閉着眼睛,她的嘆息在這無邊的黑暗中十分清晰。
“你的父母、親人... …”
她突然暴起。
你被不知什麽東西擊中,你摸摸發燙的耳朵,不敢睜開眼,如果是在黑暗裏,你想你還能躲藏的。可是這青天白日下,睜眼就是你一地的幼稚。
你覺得自己就像家對面那個孩子,那滿地散落的幼稚的玩具。
在她急促的呼吸聲中,你從指縫裏望着她紅透的耳根。
“別生氣了。”
你伸出手,輕輕的觸過她的耳朵。
“我不好,我錯了。”
你絕望的閉上眼。
“完了,完蛋了,你毫無保留的讓她看盡了你所有的不成熟。”
你想,此時此刻你已經完全明白了,她将你趕走不是沒有原因的。
她早明白了你的幼稚與不篤定。
她只是先你一步的看穿了你,而你還後知後覺的,可笑。
“親人,我的親人?”
你怔怔的站起身呓語一般。
“你說我們是親人,你說不趕我。?”
你一直不讓自己面對的,此刻,如同稱述一個事實一般。
“那你就可以棄所有于不顧。”
她抱起手臂,沉默的注視着你。
“是你不要我了。”
接受了,你想你接受了,接受了這場結局,這個尾聲。就像所有的游戲,都有一個規則,你不能耍賴的抱住這紅線不放,你緩緩的,朝門口走去。
“我說過,不要因為我改變你的生活。”
她的聲音遠遠的響起。
“可是已經改變了。”
門鎖扭動的聲音,像是某種譏笑。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