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十四)
睫毛末端輕輕的抖動了一下,隐隐的仿佛有光閃過,你伸出手,半空中将觸未觸。
“你醒了。”
你望着那湖泊一樣的眼睛,它深遠的,看不出流動,仿佛一片寂靜之地。
“嗯。”
一轉流動的光緩緩的落到你的臉上。
順着光的方向,望着眼前這個,與你有着某種深切聯系的女人。
那綿軟如花瓣的觸感還幻停在你的軀幹,你此時渾身流淌的,甚至有她的一部分。`
你靜靜的望着她,就像望着生出自己的另一個自己。
這之前,雖然你也總覺着你們之間有着某種天然的聯系。
就像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念頭。
你總感覺有一個人伏在耳邊,暖融融的都是她的聲音。
一個轉角,一條小巷,一道門,一個車來車往的路口,虛無中似乎是某種密切的陪伴,就像來自于天然的母體對子的庇護。
“我總感覺,身後有個力量。”
每當你說起某件冥冥中被無端化解的事情,你伸出手,想去觸碰那股力。
她握住你停在半空中的手。
“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福報。”
你試探着去找尋的手中途被截住了,而這溫暖篤定的一握,就是她,你轉身望着燈光照耀下她光輝的影子:“感激不盡。”
她的手指撥開你的頭發,輕輕一觸,那光輝的像一個星星點亮在你的額頭:“那是媽媽給的福報。”
初見她你就知道是她,否則即使是夢裏,你也不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親密:你張開雙臂,往她的方向走去,就像蹒跚學步的孩子踏着并不協調的腳步要栽進媽媽懷裏。
你印着她的腳印,順着她的軌跡,發現居然那都是你将行的路。
你就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
從四層樓的距離,到兩面牆,到五個人,再到一張桌子,一只貓。
最後你和她只隔着彼此的皮膚了。
而這阻隔着你們的,終于在這夜黑到使你們僥幸,舉頭三尺,也有神明照不到的地方。你們撕開毫無保留的在彼此的身體流淌。
那些濕潤的,寫滿信息的黏液,剛剛一部分随着泡沫沖進下水道,一部分還躺在隔着兩道門的洗衣機裏。
就這樣,你走進她,交給她你無法用語言闡述出來最深的秘密。
她包容的,接納着你成熟的,不成熟的探試。
不妥?
這根本無關于性。
你們之間的,遠不止兩個器官,而是一根臍帶往來的密切。
你的手指順着她手臂的線條。
那如紙薄的皮膚,魚一樣潛游在皮膚下的肌肉。
暗流一般平靜,你慢慢貼近,磁鐵似的,像某個天然的吸引,隔着空無聲的顫動。
“我總覺得,我們很早就認識。”
你輕輕的撫平這簇動的肌肉,像在有風的傍晚撫平一潭湖水。
“多早。”
她伸手接住你濺起的水花。
“不知道,但我總感覺和你很熟悉。”
你的手停在她的脈搏處雪白的皮肉下裏面暗流湧動的。
“熟悉?”
“對,熟悉的就像我都不需要花時間去了解,就可以愛你。”
她從你眼底幻化的水裏抽出手,輕輕的拍散這幻境。
“這就能愛了?”
你低頭,望着被她打破的水面。
“你們小孩兒,是不是都這樣。”
她上揚着嘴角輕輕調笑,那宛若魚鈎的幅度瞬間入水将潛底的你勾起擱淺在岸邊。
那個你瘋狂迷戀的,幻想的,甚至已經在夢裏做過無數次的事情。
你手握一支鑰匙,你知道它能開面前那把鎖。
在齒輪撥動叩響的回音裏,你的脊梁慢慢變得柔軟,團成了一個嬰兒的睡姿,你嚴絲合縫的陷在柔軟的床墊裏。
那連接着你與她的,似乎慢慢抽空着你,末了一注潛流的注入,那虹吸的力最終連帶着你也一起倒抽了進去。
穿過無數叢林一樣搖擺的粉色,你靜靜的蜷着,蜷進那個溫暖舒适的巢。你們共用着一個身體,她的每一次呼吸、哀樂,都連帶着你感受。
她的細胞正慢慢分裂組成一個你,鼻子、耳朵、手臂、腳丫... ...
你撲騰着,從那個将你吸納的地方再出來。
一雙手捧着你,攏幹淨身上的泡沫,有關她的一切都露了出來,也是粉紅的肌膚,深黑的眼。
一切都收拾的幹幹淨淨的,躺着她的身邊。
你們福禍相依,除了彼此,都是身外之物。
不管身邊是誰,醒在哪裏,你們都是彼此至親的骨肉。
你想她的內心一定與你十分契合,才默許着這瘋狂,無節制的發生。
“囡囡。”
她輕輕的喚你,仿佛在時間的法外之地。
綿軟的沙灘上,沙地裏冒出透明的吸管,在載滿潛水的沙地上恣意的傾吐。
你望着那源源不斷泡泡一樣鹹腥的夢幻,海洋果然解決了人類大半的性苦悶。
眼前一片腥紅,你睜開眼,日光照亮着這一切。身邊穩穩的還是那些陳設,貓從門縫中擠出頭來,嗅着一夜過後屋子裏氣味的變化。
“醒了。”
你望着玻璃門外,她初陽下與花的剪影。噴壺嘴裏的水花亮閃閃的飄灑在空中,洋洋灑灑的,像是某種飽含活力的種子。
“餓了嗎。”
她濕漉漉的手輕輕的搭在你的臉上。
你擡起頭,癡癡的望着她。
“我做了一個夢。”
“別讓貓進卧室。”
她回頭望着沙發上四仰八叉的你。
“它自己開門。”
你伸出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那裏邊,仿佛正沸煮着一個致命的念頭。
你見過被沸水頂得翻滾的土豆,你也是用這兩根手指抵住筷子,水中魚眼大的氣泡,白閃閃的翻頂,眼前明晃晃的,你閉上眼。
“怎麽大白天也說胡話。”
她走過來,探探你的額頭。
“什麽。”
你撐起身望着正和沙發上的貓毛過不去的她。
“嘟哝一晚上了。”
她頭也不擡的回答。
“我說什麽了。”
你接過她手裏的滾筒。
“沒聽清。”
“是不是累壞了。”
她擡起頭,面無波瀾的望着你,一手輕輕的撚着飛到你衣服上的浮毛。
連一句關心的話她都能毫無感情色彩的說出來,你望着冷漠又懸殊的她,你不信,伸手欲将她拉進懷裏。
“別鬧。”
她站直,擡手撫撫你的下巴。
“該收拾了。”
你望着她,就像面前的是管束孩子的母親,□□情人的愛侶。
又是這樣的姿态,你腦海裏關于粉色泡沫的幻境再被擊破。
就如同你總是擔心這歡樂,就像小時候的暑假,那肆無忌憚無憂無慮的日子,你都以為玩瘋了,時間卻總是理智的到時就收網。
“難道之前的,不快樂嗎?”
“怎麽能這麽幹淨利落的,就像沒有發生過。”
你緊緊手臂下的她,就像逃難者命護的細軟。
“這次怎麽也要帶着你。”
“呆了有一星期?”
她抽出身體靜靜的靠在你的身邊。
像無數次你們相對的姿勢,總是在你感覺到疏遠了,她又将自己放近點,當近到你擡擡手就能觸到了,她又坐直身,提醒着你們是不是太過親密。
她一直是你那個港灣般的存在,每次風雨欲來,你只要把自己那一米八的個頭縮進她懷裏,即刻便成為了一個不谙世事的嬰兒。
而這一次,你感覺自己就像得到了她的某種哺育。
那是一種類似于母乳的,帶着抗體與成長力的養分。
“你又想趕我。”
你的下巴輕輕的搭在她的肩頭,極其不滿的就像面對每次假期即将結束的提醒,那些大人總是嬉笑着逗你:“明天要開學了哦。”
“不是趕你。”
她擡起頭摸摸你額前的發。
“有太多的人需要交代,不是嗎。”
這不是像你過去遇到的,讨厭的大人。她總是娓娓的,跟你說着那些你認為十分有道理的道理。
“可是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你伸出手輕輕的護住着她的膝蓋,冰涼的,正好一只手能扣住。
“聽話。”
她輕輕的按住你的手。
“按時回去。”
“那你。”
你望着她,像回頭望着即将醒來的美夢。
“我一直都在這兒。”
一直都在,你緊緊的閉上眼,這二十多年來,即便是沒有她的日子,她缺席了嗎?她不是一直一直就這麽等到你來嗎?
她輕輕的拍拍你的臉頰。
“回去吧。”
“嗯。”
她的眼睛就像藏着星星,你小時候總是剪出大大小小的五角星,你将它們抛向空中。
你回頭,是你那時候剪的那些嗎。
小時候,你聽媽媽說,世界上每死一個人,天上就會多一顆星星,你望着滿天的繁星,覺得死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那些離去的人都變成星星在高高的天空照亮着活着的人:“我總會比你先離開。”
現在的天空已經看不見星星了,深灰的夜色下,你緊緊的握住她被被子搭住的手。
“我不想總讓你等。”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擡起頭,找不到她化身的那顆星星。
“我想,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握住的那只手,輕輕的抽動了一下。
“囡囡。”
她抱住你的頭輕輕的呢喃。
“要聽話。”
你從她的懷裏擡起頭:“那我,要留一個什麽樣的念想給你呢。”
“你想留什麽。”
她眼裏的光,慢慢化進你的眼睛。
你還賴在她家的沙發上,大貓識趣的站在遠處望你。
“開心吧,你們又可以獨處了。”你大貓龇牙咧嘴的對着大貓吓唬。
有時候,你想:真就想變成她家的貓。有事沒事的蹭蹭胸、踩踩奶、再不要臉的舔□□。一天到晚的随地卧着,腦袋一埋,随便心裏龌蹉的想些什麽,看起來都是毛茸茸又可愛的。
你伸出手,報複的彈彈大貓的鼻子。
“別欺負它。”
總像是小時候不過是偶爾淘點兒氣,卻總被抓個正着。
“我一直覺着,孩子應該跟媽媽姓。”
你的臉上蓋着一部翻開的《百家姓》,嘴裏囫囵的念着。
“我們小學一年級就學的這。”
一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
“為什麽。”
她拎過你的包,一件一件的往裏塞着東西。
“因為是媽媽生的。”
你噌的坐起,蹭大貓沒反應,一把将腳邊的它撈起。
“你別欺負它。”
她朝你皺皺眉警告。
“你想想。”
“嗯。”
她不放心的探探頭,應付似的回應着。
“要是你生一個孩子。”
她突然的頓住了,摞摞手裏衣服,也不再看貓了。
“你把它生下來,它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就像小鴨子,它們就跟在你後面媽媽,媽媽的喊。一朝分娩,斷骨之痛,你也只會為它這麽痛了對不對。從此它就要愛你、敬你,将來不管它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要帶來你的跟前征求你的意見。”
“什麽亂七八糟的。”她将手上的衣服往桌面上一扔:“你給我過來,自己收拾。”
“我是說。”你應聲站起來,走到她旁邊:“我是說如果你生個男孩兒那可能要費點心思教他,但是如果是女孩兒那就可以偷懶了,她媽媽就是她最好的榜樣。不過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尊重女性都是最先需要學習的,女性多偉大多高級啊。就像你,這樣一個獨自、勇敢、自由,完完整整的靈魂。”
你面對着她,張開手臂。
“特別閑是不是。”
她指指桌面上的衣服,擡頭瞪着你。
“我就是突然想到。”
你快速的背過手後退。
“想到什麽?”
“想到,萬一,我倆有一個孩子。”
“瘋了吧。”
她揚起桌上的衣服劈頭蓋臉的朝你扔來。
“我都夠生你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你。
“我倆,我倆也不是不可能阿。”
你舉起手護住臉,措手不及的,被她拎住耳朵。
“我孩子?我孩子都該你這麽大了。”
她突然頓住了,手裏一松,你擡頭望見她突然煞白的臉。
“怎麽了。”
你揉着紅透的耳朵,覺察到她突然的反常。
“沒事。”
她錯愕回頭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你包裏塞。
“怎麽了。”
她繼續低頭不語的,只是收拾着手裏的衣服。
巨大的不安感襲來,你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究竟是哪句?”
“我來吧。”
你怔怔的蹲在地上,伸手。
“嘩”一身她拉上背包的拉鏈将包塞進你的懷裏:“走吧。”她淡淡的就像什麽也沒發生。
沒有告別,沒有囑咐,你看到她面無波瀾的關上的門,就像外面的是一陣風。
機場的路空空蕩蕩,你頂着太陽走在沒有一絲涼風的環道上。
就要到七月,你擡頭望望明晃晃的太陽,還是不信她就當真把你趕走了。
明明一個小時前還好好的,自己是說錯了什麽,還是這樣親密關系又突然惹她不适了。
你總覺着不會就這樣結束,你還沒有任何交代的。
“喂... ”
你的耳朵貼着桌子機幾乎在這欲聾的敲響聲中驚的跳起。迷迷糊糊的眼前是一個人影。
“這個人?”
你慌亂地站起來。
“你來了。”
你定定神,如願的望她。
“我就知道你會來。”
你調笑拍拍屁股。
“你的東西。”
她倒是不覺驚喜的轉身遞給你一個大包。
“現在去托運吧,別趕不及。”
你的笑意還挂在嘴角,措手不及的怔怔的望着她。
“什麽。”
她面無表情的,沒有給你任何回答。
“我們是不見了嗎。”
你望望她提在半空的包。
“對。”
應聲放開手,包重重的被砸在桌上,随即轉身。
“也不當親人了?”
你沖着她漸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