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選擇
明經科出身的官員受眼界、知識的限制, 起始點比進士科要低一些, 終點也會低很多,進士科一般最後為相的并不少,可是容朝明經科能做到三品以上官員的沒幾人。
邺嬰之當初選擇明經科, 一則是她沒有太大的野心,畢竟宗室子弟出身, 饒是進士及第,最終也不會有登高位的時候;二是進士科競争太大, 給她再學習十年都未必能拼得過別的寒門士子, 她又何必蹉跎?在明經科出路上也一樣能為百姓辦事。
明經出身的官職一般從地方最低級的縣尉、主簿、縣丞開始,及第的則是被授予到京畿附近的縣為縣尉, 餘下的一百人則為中、上縣的縣尉,中、下縣的主簿等。
邺嬰之雖是第三名,可待遇卻比明經科狀元要好許多,畢竟她是宗室子弟,免了被外放的苦, 得以在京畿的孟州溫縣為主簿。
以往明經出身的人未必能這麽快安排職務,今年則是因為朝中出現不少空缺, 許多在雪災中表現優異的官員都被提拔了,地方上出現的空缺便多了些。
至于進士出身的人也都是免了吏部的铨試,都由吏部安排到地方, 或者九寺為官了。
還有許多未曾問責的官員,也是女皇怕一次性清理太多,導致運轉不過來, 故而只是口頭的批評,并未挪動他們的官位。可誰都知道,以女皇的性子,若是接下來不好好表現,那早晚有一天會要他們不得翻身。
因而溫善回京之時,發現洛陽如今的風氣可好太多了,許多官員的身上也未見為官太久而漸漸怠惰的神情态度。
此時已經是更始十年的七月,雪災過去了大半年對朝廷的影響才在消減,民怨也才徹底從洛陽消失,女皇也才得以喘息片刻。
這次雪災對北方各州的影響不大,南邊受災重,故而難免會出現一些不服女皇登基的聲音,更有甚者說這是上天對朝中“牝雞司晨”的懲罰。
女皇也不一味地打壓了,轉而改用更為溫和卻更能打臉這些聲音的方式,便是借着此次各地官員中表現出色者得到晉升的機會,将好些能重用的人才都提拔了。
比如溫善,此次若非她太“小題大做”、小心謹慎了,朝廷也不一定會對一場雪有關注,所以她在地方上未任滿三年卻也能得到提拔,從畿縣六品的縣令,提拔回京為戶部從五品的度支司郎中。
雖說只是提了一級,與別的官員無異,可職務的晉升方向不同決定了未來的道路不同。
她從地方上來後,正常應該先去下行,也就是工部與刑部為官,而後三年一轉,慢慢從下行到中行的兵部、禮部,再到上行的戶部、吏部。
而女皇直接讓她去戶部,離吏部僅一步之遙,可見她其實不是升了一級,而是升了好幾級,尋常官員用十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從下行到上行,她一來就身居這樣的高位了。
若問旁人羨慕與否,說不羨慕定是假的,可誰讓溫善有本事呢!他們只聽說過觀天象出色的,卻沒聽說過觀氣象也能這般出色的。
再結合她為官的經歷,雖說還是太淺薄了,可度支司這個部門掌天下賦稅、物産、水利、陸路,以及朝廷一年的俸祿發放、國庫征調等,與她的經歷倒也十分貼切。
新任太康縣令到任了,溫善便回京述職了,而邺嬰之剛好離開洛陽前往溫縣,二人沒能碰上面。
說不遺憾是假的,但溫善在兒女私情面前還是先顧及了朝廷如今用人緊,邺嬰之遲一些到任,那對政務的管理怕也會引起混亂。
她此番回京,先與賀顧到賀家見見老人,畢竟兩年沒見,都甚是挂念對方。随後溫善才到吏部去拿她的調遣文書,最後去戶部報到。
到了她這個位置,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司農寺那個可有可無的司農丞,也不是容易被人排斥和忽略的了。身為戶部四司之一的長官,她可以決定不少人的命運,故而別說度支司的下官和胥吏了,連中行、下行的下官都會對她笑臉相迎。
二十三歲的戶部郎中幾乎可以算是在這個位子上最年輕的就任者了,她的背後又是賀家、女皇,可見未來只要不作死,相信四十歲之前爬上宰相的高位也不是什麽難事。
說來也巧,尚書省處理公務,辦事的衙署所在與司農寺僅隔着一條應天門街。溫善去戶部當值時會與曾經的司農寺同僚們走到一起,再在路口分道揚镳。
如今溫善已經爬到了六部去,楊傑、鐘萬裏等人卻依舊在司農寺掙紮,他們見了溫善都得乖乖地行禮。不管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麽,他們的臉上都是笑臉。
溫善待他們也如從前,沒有因為身居高位便趾高氣揚,也沒有少年得志便得意忘形。她到戶部述職後,便進宮答謝女皇,畢竟真正給予她這個位子的是女皇。
女皇見了她,心中頗為糾結,一方面想重用她,另一方面又想起邺嬰之,怕她将來會為了選擇兒女私情而讓人不得不放棄重用她。
可若是真讓她放棄兒女私情,她又會覺得這人不識好歹,竟敢玩弄宗室子弟的感情!
于是在溫善什麽都還不知曉時,便先對上了女皇的冷臉。
溫善:“……”
難道給她加官不是女皇的主意?
後來女皇大抵是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也太幼稚了,臉色便緩和了許多,問了她諸多當時對雪災的見解以及預測的技巧。
溫善将她一些預測的心得說了,實際上僅憑這些預測她是無法肯定雪災的情況的,主要是系統的監測功能給了她底氣。奈何系統這種東西是無法對外說明的,所以她只能含糊過去了。
女皇問她:“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到戶部?”
溫善想了想,道:“臣不敢揣摩上意。”
女皇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但是嘴上還是批評道:“連你也要拍這種馬屁嗎?”
“臣惶恐。”
“罷了。”女皇掐了掐太陽穴,“若是朕問你,這個位子與兒女私情,你只能選其一,你會如何選擇?”
溫善一怔,不甚明白。
女皇見狀,摒退了宮人,只留下她的心腹內侍,才道:“你與懷寧颠鸾倒鳳,你可知罪?!”
溫善吓得“撲通”一下跪下,內心惶恐又不停地想着解決之道。然而思來索去都想不到一個可以平衡的辦法,但是讓她放棄邺嬰之又是不可能的。
那一瞬,她想過這是不是女皇在訛詐她的,可是又清楚,自己若是抱着這種僥幸之心,那才真是愧對邺嬰之的愛。
“臣,何罪之有?”
女皇凝視她,眼神如俾睨衆生時那般冷傲,看得溫善惶恐不已。
“你說朕冤枉了你?”
“臣不敢,只是,臣不覺得愛一個人便是有罪。”
“可你們都是女子,她是宗室女,你是朝廷命官!”女皇有那麽片刻是壓制不住內心的怒火的,直到看見屏風後飄動的紅色衣袖,這才慢慢地冷靜下來。
溫善即使內心再惶恐,可勇氣還是戰勝了它。她摘下頂上的官帽,對着女皇再三叩拜以示尊敬。
女皇道:“你這是在以辭官威脅朕?”
溫善內心大為安定,道:“臣不敢威脅聖上,只是聖上讓臣做選擇,臣只能這般選。”
女皇冷笑:“你別以為朕許你高位,便是看重你。”
溫善道:“臣偶爾會這般想,可臣不敢沾沾自喜,便常常告訴自己,聖上許臣高位,看重的不是臣,而是聖上想讓世人看見聖上的态度和威儀。至于臣摘下官帽,也并非選擇放棄官職也要與郡主在一起。”
女皇挑眉,笑容更甚:“所以你的意思是私情是可以放下的?”
溫善搖頭,道:“臣受聖恩得門蔭為官,這本就不是臣憑真才實學得到的官位,一切不過是聖上的同情,才讓臣有了出頭之路。然而臣一開始就如同衆多世家子弟那般,只想平淡地度過這一生,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權力與争鬥,只有後宅的一畦菜地,一片果林。”
溫善的眼眶濕了,“臣本就沒有大志向。直到遇見了郡主,那時候臣便想,若臣想與郡主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好,臣都想試一試。而如果臣不積極進取,怕是連那一線希望也不會有。”
“只是事到如今,臣也不願意牽連郡主。她近些年的努力,臣看在眼裏,她是真心想考取功名,以為蒼生謀福祉的,而若是因為臣,令她失去了前進的希望,臣也是不願意看見的,故而臣願意舍棄聖上所賜予的一切,只求聖上不要遷怒于郡主。”
女皇走到了溫善的跟前,看見地上滴淌的淚水,便知道她不只是口上說着違心之言而已。
“所以你最終還是選擇為了兒女私情而棄天下蒼生于不顧。”女皇難掩失望。
“為官能為天下蒼生,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在這條路上能一直保持初心。初心為天下,為官後不施以仁政的例子太多了,所以未必要在官途上方能顧天下蒼生。若是聖上肯留臣一命,還肯看臣的書信,臣若有獻策能得聖上恩視,也算是為天下蒼生辦一點事了。”
“你倒是好大的臉,認為朕罷了你的官後還會想見到你的獻策!”
溫善抹幹眼淚,伏着身子也不說話。
這時,旁邊傳出了一把蒼老卻饒有興致的聲音:“我倒是好奇,你這觀氣象的本事是哪兒來的。”
溫善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女皇是如何得知她與邺嬰之之事了。
也對,太上皇沒理由替她們瞞着,或許女皇早就知曉了,只不過一直沒機會處理。
太上皇所問,她無法回答。
太上皇也沒有逼問,而是對女皇道:“如此人才,若是因為這點小事便罷免,倒是可惜。”
女皇道:“壞人都是我當了,爹也未免太狡猾了。”
太上皇哈哈一笑,道:“這不是讓你過把當年沒過上的拆情侶的瘾嘛!”
溫善有些懵,也不明白這對父女的相處模式,更不明白太上皇這話是什麽意思。
随即太上皇道:“擡頭。”
溫善擡頭,發現太上皇蹲在了她的面前,一點形象也沒有。而女皇則坐回到了她的位子上去,神色平淡地看着這一切。
太上皇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若讓你為官,與讓你以白身度過一生,哪一樣對朝堂對天下蒼生更為有利?”
溫善想了想,道:“興許是為官。”
為官她能使用的檢索功能範圍便更廣,更能查缺補漏,發現各種賬簿、文書的問題,也能直觀的得出大趨勢。而若是不為官,能用的也只有監測功能。
太上皇笑了笑,又往屏風後招了招手,“小丫頭,你可聽見了?”
溫善心中一凜,不知道女皇、太上皇都在搞什麽鬼,直到她看見邺嬰之從屏風後淚流滿面地走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完結,麽麽大家陪伴了善善和嬰之兩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