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手劄
散衙後, 司農寺的奴婢牽出溫善的馬來, 她看着馬背上滿滿當當的東西才想起邺嬰之給她帶了特産這一茬來。
旁人見了也忍不住羨慕溫善和邺嬰之的關系這麽好,要知道邺嬰之給他們帶的特産只有溫善的十分之一不到。
溫善也不想太高調了,便趕緊回溫家去了。她讓柏伶将東西搬到東堂, 待她相看過并沒有什麽不見的人的東西後,再吩咐拿下去收着。
賀顧見她回來便往東堂跑, 便也走了過來打聽,溫善便道:“娘, 這些都是嬰之從密州帶回來的特産, 娘有口福了。”
賀顧對于溫善口中蹦出的小郡主的名諱略感詫異,不過也未曾多想, 她感慨道:“每年只能在溫袆從密州回來時嘗一嘗他帶回來的特産,沒想到小郡主這般有心。”
她知道溫善沒在密州待過,也不喜歡密州的口味,故而這些特産她倒是沒給溫善留着。至于小郡主送給溫善的禮物,溫善則早已收了起來。
吃了晚食後, 溫善本想去南安郡主府尋邺嬰之,可想到她剛回來, 必然是回了許王府。況且她此番出去游歷回來後,人緣似乎好了許多,想邀她賞玩的人多了, 她興許沒空,便又打消了念頭。
待溫善回過神來,有些失笑, 以前總是邺嬰之會不顧白天黑夜跑來尋她,如今反倒是她變得容易寂寞了。
“明日去找她吧!”溫善暗暗下決定。
邺嬰之确實如溫善所想回了許王府,多日未見她,見她又得到了女皇的青睐,許王對她的态度倒與以往有些許不同了。
他不僅廚院給她準備了她以前愛吃的肉、甜食,還讓長史給她的沐芳院送去了多一倍的炭,使得整個沐芳院都享受到了主子被重視的好處。
而邺嬰之先是跑去見了老王妃常氏,跟她聊了一下大江南北的見聞。許王等了她半天,沒見她來給自己請安,命人去打聽才知道她跑去找老王妃了,于是他也硬着頭皮去見老王妃。
許王和安陽郡王其實和老王妃不算太親近,因在他們幼時,先王和老王妃到地方去為官,他們年幼不宜遠行,就被太上皇和先皇後接近了宮中,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生活。
後來他們年紀稍長,就回到了爹娘的身邊,但是因兄弟倆都是男孩,不愛和爹娘撒嬌,常氏便覺得他們不親近自己。兄弟倆也覺得爹娘并不是很疼愛和重視自己,加上他們漸漸懂事,又見慣了官場上的詭谲,心性就變了。
後來許王為了寵妾的事情鬧得很開,常氏批評了他幾句,他便頂撞道:“天下的爹娘都希望兒子兒孫滿堂,唯獨娘不一樣,難不成娘希望看見我的兒子,你的孫兒無名無份?你還是我的親娘嗎?!”
這話着實傷人,雖然許王後來給她賠罪道歉了,可她這心裏還是有結的。許王自知理虧,平常沒什麽事也不會往她眼前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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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知道他來了,就打算晾他一會兒。邺嬰之雖然跟常氏也不是很親近,但他們畢竟是一家人,她便道:“祖母,外頭可冷了,爹匆匆而來,必然是擔心祖母這裏是否有足夠的炭火取暖。”
常氏一把年紀了,怎麽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道:“讓他進來吧!”
許王本以為要等好會兒才能進來的,卻沒想到這次這麽快,心頭有些迷茫,但是見到了常氏,他又收起了各種心思,給她請了安。
“爹!”邺嬰之喚道,“爹是來看望祖母的嗎?”
許王面上一臊,應了一聲,他問:“天冷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又要下雪,娘這兒是否有足夠的炭木?被褥衣物可還保暖?”
“嗯,有新婦操持府內事務,這些東西都少不得我的。”常氏道。
許王反倒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了。邺嬰之見狀,便道:“爹,快到用膳時候了,我許久沒和祖母、爹娘一起用膳了,不若今晚都在祖母這兒吃吧?”她抱着常氏的胳膊,“祖母好不好?”
“……好。”常氏應了,許王自然不會反駁她,便讓人去通知王妃他們過來。
常氏讓人給許王搬來椅子,便又和邺嬰之聊起了她們還未聊完的話題。許王一開始還有些拘束和被冷落的尴尬,不過他見邺嬰之不知何時開始,不刁蠻任性了,也活潑了起來,嘴巴尤其會哄人……
以前讓她多和他們親近,她怕是都不願意配合,如今,他才真正地體會到“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情。
“年輕就該出去走走,見識一下廣闊的天地。”常氏道,“當年聖上、你的阿翁、你叔祖父和燕國長公主,哪一個沒出去見識過的?也就只有現在的孩子被保護得太好了,連洛陽都舍不得踏出一步,只知道享受父輩辛苦攢下來的榮華富貴。”
許王摸了摸鼻子沒說話,他當年也是出去走過的,而且有希望進入朝堂的,不過是後來的一系列變故,太上皇才下令奪了宗親的實權,若有不甘則只能通過科舉入仕。
後來太上皇又定了“入仕的宗親就視為徹底與皇位無緣,即使将來沒有皇嗣也不得從入仕的子孫中挑選”的規矩,這是為了避免有的宗親心存僥幸,利用入仕的便利來結黨營私。
許王生性謹慎小心,所以寧願當個閑散王侯,也不願意去表現得太好,招來女皇的猜忌。但是子女的優秀卻也能為他帶來榮光,所以他喜歡優秀的孩子。
“聽說你給司農寺卿送了密州平籴的麥米,擺了他們一道?”常氏的問題引起了許王的注意,他看着邺嬰之,欲言又止。
邺嬰之吐了吐舌頭:“我當初可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既然姑祖母讓我們出去游歷,那自然不只是讓我們增長見聞而已,身為邺氏子孫,還得為天下,為姑祖母辦點實事,那才不枉費我們游歷一番。”
許王将原本的話咽了回去,問道:“徐卿沒生氣吧?”
“應該沒有吧!”
許王本擔心邺嬰之得罪了徐師川,後來又想到她給了徐師川提醒,讓司農寺裨補缺漏,徐師川不該怪她才是。
況且女皇對她贊譽有加,有女皇在,就算徐師川小心眼,也不會對她怎麽樣。
于是他就放寬了心。
常氏倒是覺得邺嬰之聰明伶俐,從前的一切不過都是人們對她的外在的偏見罷了,她讓人拿出一個小盒子交給了邺嬰之,道:“你長大了,也明确了自己想走怎樣的路,這是好事,祖母很欣慰。這些都是你阿翁在地方上為官時寫的手劄,你若是要入仕,屆時必然要到地方上去的,這些手劄或許能幫你更深入地了解民生之事。”
邺嬰之驚喜道:“這是阿翁的真跡,祖母要送給我?”
“我留着不過是想回憶一下我們曾經的過往,有個念想。可這東西放在我這兒久了也就沒什麽用了,還不如拿出來給你們傳閱。”
邺嬰之小心翼翼地接過盒子,雖然裏面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卻是常氏和邺思洵的回憶。對于常氏而言十分珍貴,對她而言便也是無價之寶。
曾經的她或許不懂這其中的價值,可自從她知道了愛一個人的滋味,便恨不得将她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情也記錄下來當作紀念。
許王見了都有些吃味了,要知道常氏可沒給他看過。
常氏似乎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便道:“他在世時,他的什麽書你們兄弟倆沒讀過?況且這書你們看了也用不着。”
“……”許王收回了目光,他們兄弟倆确實用不着。
邺嬰之可不管許王的心思,她笑嘻嘻地道了謝。
晚些時候,廚房準備好了晚膳,王妃她們就過來一起用膳了。平日裏除了過節,許王他們都鮮少陪常氏用膳,故而這一晚的氣氛雖然有些古怪,但也頗為溫馨。
邺嬰之吃過晚膳後便回了沐芳院,她打開邺思洵的手劄,忽然便想起常氏提過的一句話:“必然要到地方上去的。”
她仔細捋了捋溫善的履歷,發現溫善還未曾到過地方,這是說溫善是個例外嗎?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将來也要面臨和溫善分隔兩地的狀況。
這樣的分隔可不是她出去游歷,或者溫善出巡這麽短時間的事情,在地方上過個三五載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地方官未得傳召是不得擅自離開地方回京的,那說明她們未來有六到十年的時間是連面都見不到一次的。
想到這個,她便徹夜難眠。也好在她無需面聖或當值,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趙鈴不由得道:“小郡主你可是要下科場考科舉的人,不能松懈了。”
“我不想考科舉了。”邺嬰之悶悶不樂。
趙鈴和阿元交換了一下眼神,詫異道:“小郡主這是怎麽的了?昨夜還十分高興來着。”
邺嬰之不說話,就這麽呆了半天,本打算去找溫善,卻沒想到溫善散了衙後就直接來這兒尋她了。
“善善!”邺嬰之見到溫善的那一剎那,什麽愁悶的情緒都被抛諸腦後,她高興地奔過去抱着溫善,恨不得整個人挂在了她的身上。
溫善失笑:“昨日才見完,今日怎麽反而更加激動了?”
“因為昨日看你的時間還不夠,所以思念成倍地增長了。”
溫善看了一眼偷笑的趙鈴和阿元,心道,也就只有筆直得不能再筆直的人,才不會從這話中察覺到她們的事情來了。
“這些話是打哪兒學來的?”溫善點了點她的鼻尖,笑問。
“跟阿翁學的!”邺嬰之道,“阿翁的手劄裏夾着他給祖母寫的情話,祖母給手劄給我時,忘了拿出來了。”
溫善略好奇,經邺嬰之一說才知道許王府昨天發生的這些事。邺嬰之忽然打發了趙鈴和阿元,問她:“善善,你是不是也會到地方上為官?”
溫善一怔,心知這事遲早得讓她知道的,便道:“雖然我不是科舉出身,但是鑒于我在司農寺做得不錯,所以三年一次的考績後,按照慣例,我是能升官的。但是從司農寺轉出,那是必須要到地方上去的。”
她頓了一下,又笑了:“嬰之可別有‘為了不讓我們分離而不靠科舉了’的想法,聖上頒布了來年開春開恩科的诏令,我想參加恩科,拿個出身,将來即使到地方去,也離京師近一些。”
恩科是在常科之外開的科舉考試,而面向的自然不只是天下舉子,還有一些官階、出身比較低的官員。一旦通過恩科考試,其功名等同常科。有了出身,能升遷的路就更平坦了。
若是溫善不去參加恩科,又或者她沒有通過恩科科考,那她将來到地方去,也只能是比較遠的地方,又或者是官階比較低的地方官。可若是有科考出身,去的自然是京畿附近的地方為官。
溫善當然不是為了離京畿近才參加恩科的,她也想明白了:
她本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所以以前從未想過去争,只是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即使永遠止步于五品中低官階,她也無所謂。
可在小郡主讓她平淡的生活起了一絲波瀾,也讓她起了進取的心思,為了未來,她也願意嘗試努力一次。
而她無論在司農寺有怎樣的政績,将來她若是往上走,沒有出身,還是會被人攻讦。所以她與其再等三年的會試,倒不如借着這次的恩科讓她了解一下自己的能力。
邺嬰之喜道:“善善你為了我而這麽做的嗎?”
“不完全是。”溫善逗她。
邺嬰之坐在溫善的身上:“我不管,你就是為了我!”
溫善笑了,邺嬰之在她的身上蹭着,道:“善善若是能通過恩科,那你就許諾我一件事可好?”
“不是應該你許諾我一件事的嗎?”
“你答應不答應?”
“……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