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暗訪(加更)
即便賀炎知道此事有貓膩, 可他不會追查下去。畢竟此事牽扯宗親, 他若是擅自沾了此事,難免會遭人記恨,若是處理不得當, 自己也會落得個身敗名裂。
到了他這個年紀,考慮的只會是明哲保身。
他還叮咛溫善也不要插手此事, 畢竟沒有證據的事情,容不得他們置喙。而且不在其位不謀其職, 溫善不合适出此風頭。
溫善自然是明白此道理, 她只是有些擔心邺嬰之,畢竟這個小郡主對此事上了心, 似乎沒這麽容易放棄的。
她通過系統檢索時便發現,在邺都的宗親有利城侯,而利城侯之子沂山伯是寧化軍知軍。在女皇打算對西洲回鹘用兵之際,最忌諱的是臨陣易帥,所以不能問責沂山伯。
而小郡主若是要尋根問底, 雖然以她的身份來做此事是最合适的,畢竟同屬宗親。可那就會将事情挑到臺面上來, 女皇若是不處置,則會失去民心;若是處置了,則影響她用兵的計劃。
好在小郡主來信透露此事便說明她沒有立刻便将此事上報, 想必也還是沒有什麽證據。對于她即使沒有自己在身邊,也能做到這麽冷靜自持,讓她高興之餘又有些失落。
她又打算給小郡主的回信夾在賀顧的信上, 不過賀顧懶得再回信了,直接讓溫善代勞,溫善便放心地在信上暢所欲言。
邺嬰之收到挂着賀顧之名,實則是溫善的信時,被上面的思念之言惹得心花怒放,因此發呆了半日。等她看到正事了,才不得不将這份思念放到一邊,琢磨起溫善提醒的事情來。
雖然溫善說得很隐晦,不過她還是看出了溫善透露的關于邺都近些年耕地變化的由來,還隐晦地勸她莫要輕舉妄動。
在利城侯這件事上,她們倒是心有靈犀。
而在這些日子裏,她也查到了不少事情,畢竟利城侯在這邺都也算是公侯,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他們如何巧借名目兼并土地、占牧地為耕地,如何私占官田等,都被人七嘴八舌說了個透。
利城侯眼下的田産有近兩百頃,以他為首的官戶子弟置辦的田産自然不會太少。
邺嬰之和邺雨不由得咂舌,一個親王和正一品官員的永業田也不過三十頃,而且朝廷有規定,不許他們肆意侵占官田,更不許與民争地,利城侯等人的膽子太肥了!
“畢竟是同出一宗,不如去提醒一下,讓他們自行改之?”邺雨道,話說完才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天真,頓時便閉口不往下說了。
“利城侯都六十多了,豈會聽我們兩個小輩的話?而且屆時怕是會說我們晚輩吓着他了。”邺嬰之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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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利城侯估計也知道不能太張揚了,故而一直都約束着家中子弟,也不讓妻族仗勢欺人。若是鬧出人命,自己置辦這麽多田産之事被捅到朝廷那兒,誰都沒法救他。
邺嬰之思來想去,認為此時時機不對,應當先将此事擱下。
而且她們在邺都逗留了半個月,便有十天是雨天,她們見沒有造成河渠泛溢害稼,便打算離開了。
“接下來我要到齊州去,幼寧你呢?”邺雨問。
邺嬰之想了片刻,道:“我先到郓州,再到兖州、沂州最後是密州,再從徐州、宋州回洛陽。”
郓州是賀顧和溫善當年躲避叛軍的藏身之處,而密州則是溫家的祖籍之地,邺嬰之除了帶着體察民情的任務出來,卻也想到這些地方走一遭。
邺雨略遺憾:“如此只有在此分別了。”
和邺嬰之同行的這些日子,她倒是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覺,不過雙方都沒打算再改變自己的行程,便在邺都分別。
從一開始招人矚目的二十餘人減少到了十人,邺嬰之加上趙鈴、阿元,也只帶了七個衛士。而到了郓州後邺嬰之改坐馬車為騎驢,一行人更加低調。
在經過一條村子時,衛士用驢車順道載了一個村民進城。邺嬰之與那村民閑聊,那村民也熱情,幾乎是有問必答了。
“這道上最近不太太平,不過我瞧你們人多,安全!”那村民道。
邺嬰之留意着四周,又問:“怎麽不太平了?”
“咳,還不是那旱災鬧得!一個鎮市的人受難,吃不上飯,有的被官府招撫了,有的則流竄到這附近來,專門盯着人攔路搶劫。”
“我聽聞發生了旱災的地方是兖州、密州那一塊兒,怎麽郓州也受災了?”邺嬰之問。
旱災發生較為集中的地方是在密州、沂州和兖州,自五六月起只下了十來場雨,到了七月時便沒什麽雨了。适逢收割時節,一畝麥田減産三成。
雖然只是減産三成,可百姓平日還得生活,若是不減稅,百姓恐不堪重負。于是朝廷決定減少這幾處州府的賦稅,又派了官員到此處理後續的事。
“唉,郓州也沒下什麽雨,不過靠的是從濟水和汶水引水澆灌,而那石溝鎮那塊兒離河流遠,水塘裏的水也挑完了,哪裏還有什麽水灌溉?”
“官府為何不處理?”
“那平陰縣令擔心朝廷責難,沒有上報。”
邺嬰之無言以對,因每逢天災,大部分平庸的官員都只會奉行上級的指令和考核政績,卻不會主動去承擔義務和責任。
還有些時候因“異災譴告論”,而擔心朝廷會責罵為官不仁,令其政績蒙上污點,所以只要災情不嚴重,幹脆便沒有上報朝廷。
顯然這平陰縣令就屬于後者,而郓州知州也未能體察此事,沒能及時上報,也是失職。
“那你們這兒有苛捐雜稅嗎?”邺嬰之問。
“苛捐雜稅沒有,就是那些豪門欺人太甚,總是變着法子想克扣佃客的租稅!”
到了東阿縣城後,那村民便離去了。而邺嬰之在東阿縣待了兩日,糾結着要到郓州城去還是到平陰縣走一趟,最終她的理智戰勝了私欲,轉過頭到平陰縣去了。
數日後,女皇的案幾上放着一封信,是來自邺嬰之的“家書”。她看完了這封“家書”,轉頭對伺候在身側的老女官笑道:“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小輩的家書。”旋即又有些感懷和疑惑,“上次一次我收到家書是何時來着?”
老女官想了想,道:“十幾年前了,聖上在幽州戍兵,官家讓人送來家書一封。”
雖然邺嬰之的這封家書并不是純粹的晚輩和長輩交流,她們中還有一層君臣的關系,可女皇卻頗為喜歡這種長輩、小輩交流的氣氛。
“難怪爹爹對這丫頭青睐有加,如今我也覺得她這品性是難能可貴的。不過,可惜了……”
老女官微微一笑,并不置喙。
女皇回過神來,道:“河南東道和河南西道的監察使是誰?”
“河南東道監察使是張令,西道是簡嵊。”
“想來他們初到青州和宋州,還未能完全了解河南東、西道的情況,所以此番我便不拿他們問責了,讓他們速去查清楚各州府是否還有災情未曾上報。”
“是!”
邺嬰之不曾直截了當地上折子告狀,畢竟她沒有官職在身;也不曾仗着自己的身份要求郓州知州嚴懲平陰縣令,她也不想等到游歷結束後才告訴女皇,那樣就太晚了。
思來想去最後以家書的形式,将此等事當做游歷的趣聞,說與女皇聽。她本來想給太上皇的,畢竟比起女皇,她更願意親近太上皇。可太上皇行蹤不定,又不幹涉朝政,她就打消了此念頭。
從郓州離去後,她又到了兖州、沂州,期間自然是與溫善保持着傳信。不過有些事情她并沒有告訴溫善,如她在沂州時遇到一些為非作歹的豪門子弟,險些被占便宜的事。
這種情況下,她自然是亮出了身份,無需官府去找那些豪門子弟的麻煩,那些人家為了避禍便直接将那豪門子弟摘了出來。
不過邺嬰之在河南東道的事情也傳到了轉運司的耳中,他們也才知道為何監察使會忽然有那麽一番動作,将好幾個隐瞞災情不報,事後對受災的百姓視若無睹的玩忽職守的官員彈劾了上去。
轉運司生怕又出了什麽差錯,便命人留意她的動向,順道保護她,畢竟是皇族子弟,在他們的轄地出了事,女皇定然會怪他們呀!
不過他們也沒讓邺嬰之知道,以至于邺嬰之到了密州後,産生了“似乎這兒的豪門、官戶都很低調”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