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追查
邺嬰之等人進了城, 除了裝着行囊的驢車被攔下來到稅關處核實是否是商隊以外, 便沒發生什麽意外了。經過一番打聽,她們選了一家口碑頗好的腳店落腳。
趙鈴等先到腳店打點,邺嬰之和邺雨則帶着四名衛士到街上轉悠, 解決一下饑餓問題。
邺都有許多關外來的客商,不過比起洛陽還是少了些許。因西北不穩定, 不管是洛陽還是邺都,來自回鹘的客商倒是少了許多。
而除了客商, 還有傳法的僧侶、樂工、藝伎等。邺嬰之等連各方使節、破落流亡的王侯都見過, 教坊司也有這些帶着異域樣貌和血統的藝伎,所以此處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吸引她們的。
倒是邺雨對一些香料十分感興趣, 拉着邺嬰之在一些胭脂鋪裏閑逛。
“幼寧,你怎會對牛糞、馬糞之類的這麽清楚呀?”邺雨問。
邺嬰之稍微得瑟了一下:“那是自然,我可是要考科舉之人!”
邺雨翻了一個白眼:“我瞧你似乎不贊同那些人的話,你有何高見呀?”
“土壤質地,其類不一, 需用糞得理才能使貧瘠之地變成肥田。我到淮南時,見一些人家的稻長得比較好, 便問之,得知那戶人家在秧田施用了麻枯與火糞,許多人家卻只用少數的麻枯, 加以澆上生糞,不僅不能使貧瘠之地變肥田,反而還有損秧苗。
而種苎麻則可以用驢糞、馬糞生熱禦寒, 種百合和韭菜用馬糞尤為适宜。世人皆知牛糞之用途,卻不知馬糞也能有此作用,因而那官道上堆積的馬糞比牛糞多。若能加以利用,又何嘗不是一件功在社稷的好事?”
邺雨聽邺嬰之說得真切,仿佛在路上聞到的氣味又撲鼻而來。
“可是這跟科舉有何關系?時務策也不會有這樣的題。”邺雨道。
“農為國之根本,古聖賢謹理民事,皆以農事為重。若天下學子皆只會讀聖賢書,日後為官親理民事卻對農事一竅不通,豈非是愚鈍?!”
邺雨若有所思:“幼寧一番話可真是鞭辟入裏,十分精彩。”
“姑祖母和太翁總是叮咛百官勸課農桑,若只流于表面,那才是誤國誤民呢!”
邺雨仔細一想,她們此番又被趕出來游歷,其根本目的不就是在于讓他們體察民情,真切地接觸百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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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幼寧想得明白呀!”邺雨感慨道,也隐約明白邺嬰之的心态和秉性,似乎只能為官,而不能為君。
正聊着天,有一家張揚的胭脂鋪吸引了她們的注意——那家胭脂鋪的招牌邊上刻着“禦筆”二字,可不是張揚麽?!
挂着號稱是禦筆的招牌,可以說是這邺都最亮眼的鋪子。而且由官府嚴格管控的香藥在此處也有售賣,可知這家鋪子的東家必然是與宗親有關的。
邺雨一打聽,那夥計十分自豪地告訴她:“此招牌乃太上皇親筆所寫!”
“那你們東家跟太上皇有何關系?”邺雨又問。
“你們外來的不知道也不奇怪,告訴你們,我們東家是太上皇的二叔父,也就是汾陽郡王的東床!”
邺嬰之和邺雨頓時頭疼了。不過她們倒是知道汾陽郡王這一脈的子弟,畢竟在太上皇成事前,汾陽郡王便是商賈出身。
他也曾幫太上皇從諸方勢力中收買糧草,還打通置辦制作火-器原料的渠道,故而雖然沒有立過戰功,可也能撈得一官半職。
不過汾陽郡王的子孫都沒有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多數從了舊業,如開了在洛河邊上的谪仙居的靖遠侯便是汾陽郡王的孫子。
“你這招牌這麽新,太上皇近來來過此處?”
那夥計道:“哪能直接寫在招牌上啊!自然是寫在紙上的!這本是太上皇在四十年前寫給郡王的,後來郡王薨逝前将此字贈予了我們東家。”
“四十年前……太上皇估計也沒想到自己的字會被用作于此。”邺雨跟邺嬰之嘀咕道。
不過汾陽郡王一脈好歹算是安分的,當初他們從商,太上皇也沒有因他們的宗親身份便豁免他們的賦稅,這些年他們繳納的商稅跟尋常的商戶一樣。
而且朝廷對他們的營生範圍有所要求,如靖遠侯是開正店、酒肆的,便不能碰鹽、茶、絲綢等。這家胭脂鋪的東家好歹是一個郡王的東床、一個縣主的夫婿,東家雖然不是宗親,可那個縣主是,故而此家也只開胭脂鋪。
邺嬰之忽然靈機一動,問道:“照你這麽說,你們東家也一定認識利城侯了?”
那夥計眨巴着眼:“自是認識,我們東家辦六十大壽,利城侯還讓蒙山伯賀壽來了。你們……為何這麽問?”
“那自然是我們也想見一見那利城侯啦!實不相瞞,我的姑祖母跟利城侯是遠親,我們是過來投奔的。”邺嬰之面不改色地說。
女皇跟利城侯已經是僅沾族兄弟的關系而已了,與蒙山伯已經是五服開外的關系,所以說是遠親倒也沒問題。她們路過邺都,以宗親的身份想找利城侯安排一處落腳之處也合乎常理,故而邺嬰之并不認為自己在撒謊。
那夥計倒也信了她的話,畢竟不管是父族還是妻族,像利城侯那樣的宗親,總有沾親帶故的遠親上門。
他看在邺雨買了不少香料的份上,與她們多唠嗑了會兒,說着說着便扯到了牧地之事上去。不過那夥計也擔心禍從口出,并不想多說。
見他諱莫如深的模樣,邺嬰之心中已經有幾分明悟,知道這潭水還是頗深的。
回了正店,邺嬰之沐浴更衣後便提筆給賀顧寫信——她自然是看見了溫善的信,可卻覺得這很新鮮,也很刺激,仿佛她們在偷-情似的。所以她并不打算給溫善回信,而是給賀顧回,讓溫善從字裏行間去琢磨她的意思。
溫善料定她不會給自己回信,于是讓柏伶留意是否有賀顧的信,一旦有,便通知她。
賀顧也習慣将自己看過的小郡主寄來的信轉交給溫善看,畢竟這信上并無什麽隐秘、不可告人的事情,而且她與小郡主隔了一輩,有些內容不如溫善看得明白。
“小郡主為何問牧地之事,這我可不大清楚!”賀顧道。
溫善皺眉沉思了片刻,道:“小郡主如今在邺都,應該是對大名監有些疑惑。諸牧監雖說屬于太仆寺,可卻是由當州知州、通判兼領之。這些年大名監的牧地因各種原因而日益縮小……”
“什麽原因?”賀顧順口一問。
“我曾從翰林院早年編纂的《兵考》中看過,大名監在泰安十五年所設,當時有牧地一千五百多頃。後為招撫流民,劃出四百多頃作為耕地,而還有一百多頃因要擴建城池、修築碼頭以及修建兵營而被占了去。”溫善道。
她知道邺嬰之提及此事的目的自然不會那麽簡單,于是她默默地打開了檢索系統調出了邺都記錄在冊的耕地變化。若讓她查牧地,興許會受權限的限制而無法查詢,不過她懂得變通,從與司農寺職能相關的方面入手。
系統給出的檢索答案有上萬冊,不過溫善直接選了大名府尹呈報上給司農寺和戶部的文書。
溫善從泰安二十年左右開始查,發現在泰安二十年至二十三年間,耕地的數目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有一些土地買賣的變化。
而泰安二十三年至泰安二十七年春,耕地的面積卻在大量增加。泰安二十七年因蘭武叛亂,所以邺都那一帶都頗為混亂,耕地記錄不多。
平定叛亂後,重新安撫百姓。在泰安三十年到更始三年耕地的面積增長稍緩,而這四年又開始增長。
若是穩步增長倒不奇怪,可奇怪的是這些數目的變化忽高忽低。
溫善不得其解,便去請教她的外祖父賀炎,畢竟他的官位高,比她能查到更多東西。
地方呈報的文書一般在兩年內存于六部的架閣庫,過了兩年則呈交到朝廷的架庫閣,又八年便集中到中央的文書庫。尋常官員自然是沒法到文書庫去查閱十年以前的文書的,可賀炎能。
賀炎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要問這些事,不過不涉及機密,他便去文書庫翻閱了一下邺都這十多年的戶口、賦稅以及賬籍文案。
這一翻閱,他也發現了問題,多年以前的便不必說了,就說這兩年的大名府尹以興辦官學,向朝廷要了一百餘頃地作為官學田,可在十年前,朝廷便已經批了兩百頃地作為學田,學田所出用作州學的學資。
而邺都沒有田地可作為學田,那大名府尹便提出以牧地開墾為耕地。加上這些年大名監所飼養的馬越來越少,多與關外做茶馬交易,交上去的馬反而比自己養的要好,朝廷便半默許了。
至于原來的官田去哪兒了?
其實各地的官員、官吏将官田賣出去之事常有發生,只是朝廷也不能發現所有這類的事情,難免有遺漏之處。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宗親,只要不是采取侵占的手段,戶部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二三十年來邺都的耕地變化之所以如此詭異,則在于此。戰亂之時自不必說,宗親和官戶子弟也不會對戰亂的地方感興趣。
而平定叛亂後要安置流竄的百姓,女皇登基後也趁機處理了一部分反對她的人,宗親和朝臣也不敢在這樣的關頭大肆置辦田産。
只有近兩年,朝堂上氣氛好了許多,這些人才又大膽起來。
今天必須有加更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