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歷事
大雨淅瀝瀝地下了一日一夜, 平日裏都騎馬去上朝的官員不得不換上了馬車或是轎子, 以至于端門到應天門前馬車、轎子的身影随處可見。
溫善撐着油紙傘快步走到判事院,把傘一收便去撣身上的雨水,至于被雨淋濕的部分則只能盡量将水擰出來了。
如此狼狽的也不只是溫善一人, 比她來得晚的楊傑等人因為來得匆忙,踏過了好幾處水窪處, 靴子濕了不說,還沾上了不少泥土。
“果然是溫丞來得最早!”鐘萬裏笑哈哈地跟溫善打招呼。
溫善也好心情地回道:“鐘丞莫非又與人打了賭?”
鐘萬裏笑了笑, 道:“這倒沒有, 只是我總想着這麽大的雨,端門幾乎都被堵住了, 即使是溫丞,也該晚一些才是。卻不曾想,被堵在外頭的是我等,早到的人又豈有被堵的機會?”
溫善也微微一笑。鐘萬裏見她心情甚好,似乎沒有被最近的事情影響, 不由得湊過去低聲問:“溫丞,你無事吧?”
溫善問道:“我怎麽了嗎?”
鐘萬裏頓了頓, 所有的話都被溫善這模樣給堵了回去,便道:“沒什麽。”
提出采用獎勵制度來提高官奴婢的積極性的是溫善,不過功勞都成了徐師川的, 若是尋常人定要不滿了。溫善對此沒有一點反應,鐘萬裏擔心溫善會受委屈,故有此一關心, 不過他發現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溫善始終認為這是她的職責,身為司農丞,提出建議使得司農寺的事務能順利進行下去便是她要處理的日常寺事之一,又何來被徐師川搶了功勞一說?
再者徐師川其實替她背負了這種獎勵制度下可能造成的問題所帶來的後果,畢竟雖說官奴婢有機會被恢複白身,可也有可能有不法之徒利用此規則脅迫官奴婢做些不情願的事情,而引發官奴婢的不滿等。
這些後果溫善想到了,徐師川也想過,故而這也算是一種隐藏的交易。既是份內之事,又是公平交易,溫善沒理由心生怨怼。
溫善甚至沒将此事跟任何人說。而且到了多雨的夏季,為了提防洛水溢漲所帶來的洪澇災害問題,她空閑時還時刻關注着監測系統的降水量等數據。一旦洛水溢漲首遭其害的便是京畿的農戶,以及司農寺設在京畿的糧倉、屯田等。
朝廷對此也很是關注,除了讓人頻繁巡視洛水以外,還讓司天臺每日都要及時将觀察到的天文氣象等情況上報。
楊傑将一份文書交給溫善,不鹹不淡地道:“這是今載太學歷事的學生名單,徐卿讓溫丞将他們安排好。”
Advertisement
幾乎每一年,部分在太學就讀滿三年的學生便得經歷這一遭,如同溫善前世對大學的理解,即将畢業的那一年需要外出實習。而太學生們的歷事便如同實習,只有通過歷事考核的太學生方能“畢業”。
有的太學生歷事是随禦史到各州府,有的則被分在諸司各衙署。一般情況下,雖然跟禦史外出歷事會比較艱苦,在諸司會較為輕松,可它的性質如同科考出身,雖同及第,可卻有進士和明經之分。
而并非每個太學生都能歷事,除卻只是在太學接受普遍的教習的皇族子弟,和科舉落第中才能出衆者之外的那些把太學當作另一條出路的人才有歷事。
而要想歷事,也得在太學的這三年,每歲的歲考、每次放假之前的科考等及格以上的太學生才能有此資格。至于那些純屬混日子的人,自然不會在此名單之中,三年之期一到便得被趕出國子監。
去年這事是楊傑辦的,可今年便換了溫善,而且還是徐師川交代的,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溫善沒多問,拿過文書一看,那太學生名葉綏,是葉家的二娘子,十七歲入太學,今年恰好二十。
溫善記得小郡主去年也還在太學,想必倆人應該會認識,散衙後便到許王府去尋小郡主。
小郡主對于她主動問別的小娘子的情況而吃起了醋來,嘟着嘴道:“我才不認識什麽葉綏呢!”
“……”溫善沉默了片刻,道,“那罷了,反正她明日便到司農寺了。陳少卿讓我巡視京畿的糧倉,她來得正好,我可以将她帶在身邊。”
“為何要将她帶着呢,她只是到司農寺歷事,何以不能将她安排去做別的事情?”
“徐卿吩咐我處理她的歷事之事,自然得由我對她進行課考、磨勘。她若是不跟在我的身邊,我如何能考核她?”
小郡主随即想到徐師川既然安排溫善做此事,那對溫善自然是一種肯定。況且她只是因為溫善罕見地主動問及一個人的情況,才吃的醋罷了,既然話已經說清楚了,她自然不會再胡亂吃醋。
“我與葉綏交集甚少,那是因為她所在的班與我等不一樣。”小郡主說到此,頓了一下。
溫善問:“是因為葉綏歲考和科考都很優異?”
小郡主看到溫善眼中的狡黠笑意,便知道她笑話自己在太學時闖的禍,她羞惱道:“早知你會如此,我當初便不與你說從前的事情了。”
溫善摸了摸她的腦袋,算是一種情緒的安撫,道:“那些都是別人說的。”
小郡主抓過她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随後發現溫善的手居然挺柔軟的,捏着捏着便上了瘾。
溫善也沒收回手,而是笑道:“葉綏脾性如何?”
“脾性如何不得而知,只是身子嬌貴,吃不得苦。”
溫善了然,難怪沒有安排她跟着禦史巡視各州府,原來還是因為吃不了苦。只是若不能吃苦,何以成績如此優異?畢竟在太學進學,若是不刻苦用功,那必然會成為被退學的一份子。
可她不能因為葉綏不能吃苦,便給她安排輕松的事情。她比較想知道的是葉綏是否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若因為她安排了葉綏在這大雨天裏到京畿各處巡視糧倉,被記恨了怎麽是好?
小郡主不知她心中所想,道:“善善,你若是将她帶在身邊,那她必然要吃很多苦頭,嘿嘿!”
溫善哭笑不得:“嬰之便這麽希望她吃苦頭麽?”
小郡主道:“善善你的重點怎麽在那兒?我的意思是還是你比較幸苦。”
“嬰之覺得我到京畿各處糧倉巡視便是幸苦,那是因為嬰之心疼我,見不得我辛勞。可于我而言,那卻算不得什麽幸苦的差事。不過嬰之體貼我、心中有我,我很是歡喜。”
小郡主心中的愛意快要溢出心口,她圈着溫善的脖頸,道:“我也歡喜,歡喜善善對我說這些話。”
即便再肉麻的情話,溫善都從電視、網絡上聽過,可她卻鮮少能說出口。于她而言,能表達出心中的感情便已經算是最好的情話了,何必再添加那麽多華麗的詞藻。
溫善親了親她,勾得她咯咯地笑,笑過之後,她卻更加主動。
天色微微昏暗下來時,大雨也轉為小雨,許王府的四處都點上了燈,在煙雨朦胧中越發明亮。
溫善撐着傘準備離去,卻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而争吵的來源似乎在隔壁的院落。溫善記得那是許王長子括蒼郡王邺守真的蘭桂院。
小郡主也很是好奇,找阿元前去查看是怎麽一回事。阿元離開一會兒,很快便回來了,道:“婢子聽郡王院裏的人說,薛荔院的那位來過了,似乎與郡王發生了不快之事。”
薛荔院是許王的庶子邺守誠的住所,所以薛荔院便代指邺守誠。只是薛荔院建在許王府的西側,與邺純之的芙蓉院相毗鄰,他怎會在蘭桂院與邺守真發生了争執?
小郡主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跑了過去看,溫善拉不住她,只能無奈地跟了過去。不過這畢竟是許王府的家事,她一個外人不好介入,便站在外頭等着。
沒一會兒小郡主便跑了出來,面色十分古怪,她擡頭望了一眼天,道:“天色不早了,善善,我先送你到府外。”
溫善沒多問,與小郡主離開了蘭桂院後,小郡主才道:“善善,你這般聰慧,你可有法子?”
“嗯?”溫善一頭霧水。
小郡主想了想,道:“我方才過去看了一眼,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只聽見似乎與田蕙有關。”
溫善蹙眉,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田蕙其實長得也不錯,只比我遜色了那麽一點點,所以不管她走到哪兒,也總有觊觎她的人。我這長兄可真差勁,他也不知道怎麽的便看上了田蕙,想納田蕙做妾。”
溫善心想果然是這麽一回事。
“可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姑祖母頒下了赦令後才提,那龔氏和田蕙自然是不願意。”
溫善沉吟片刻:“事情必然不只是這麽簡單。”
小郡主道:“嗯,若只是他們之事,也不會惹來争吵。田蕙不願給長兄做妾,她們母女倆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了。可二哥也不知着了什麽魔,竟也喜歡上了田蕙,他得知長兄為難她們母女後,便與長兄争吵了起來。”
按照小郡主的說法可看出平日裏這兄弟倆幾乎不會發生争執,溫善每回來許王府,也總是見邺守誠跟在邺守真的身後,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若說邺守誠沖冠一怒為紅顏這似乎也有些不對勁之處,倒不如說這是一種征兆,邺守誠顯露出自己真面目的開端……
這也只是溫善的揣測,她自然不希望邺守誠是那種心機深沉的人,畢竟他的處境跟小郡主其實是對立的,一旦他想争奪一些利益,那小郡主也可能會被牽扯到其中。
倆人已經走出了許王府的側門。細雨中,一輛牛車從通往雜院的小門處駛入,兩道穿着蓑衣的身影在雨中被淋得極為狼狽。小郡主只看了一眼,便将他們喊住了:“你們停下來!”
牛車一停,趕車的仆役忙不疊地小跑過來:“郡主有何吩咐?”
小郡主往另一道身影看去:“下着雨,你們打哪兒回來的?”
仆役道:“小的們剛剛添置了兩筐菜回來。”
“我怎麽記得,田蕙不是做這些的?”
仆役瞧了站在牛車後面的身影一眼,支支吾吾道:“這、小的也只是聽吩咐,什麽都不知道。”
“廚院還有多少菜我很是清楚,今日雨這般大,府中一般都不會差人出去添置蔬菜果品,你們這是故意而為之。田蕙是我和阿姊從司農寺調回來的,你們怎能如此對她?!”小郡主怒斥那仆役。
小郡主很是生氣,轉身便要去蘭桂院找邺守真。溫善忙拉住她,若是讓她去了蘭桂院加入那倆兄弟的混戰之中,她難免不會被波及。
“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呀!”
“田蕙你過來。”小郡主喊了一句,田蕙才從牛車邊上離開。
田蕙站在小郡主的面前,又看了溫善一眼。她雖穿着蓑衣,可蓑衣只能遮擋上半身,她的裙子全被雨水淋濕了,此時裙擺處還滴着水。鬥笠下她的面容有些蒼白,可神情卻倔強,此反差更顯她的楚楚可憐來。
溫善暗暗嘆了一口氣,她知道田蕙不會甘心給人當妾,更何況是她不喜的皇族子弟。在她看到恢複白身的希望後,她更加不會屈從邺守真,即使被百般刁難,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開口求助。
小郡主雖然不希望田蕙與溫善走得太近,可她卻從未想過刁難她,況且邺守真的行為太混賬,她看不過眼。便道:“你先回去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再到沐芳院尋我。”
田蕙卻搖了搖頭:“婢子謝過郡主好意,只是婢子放心不下婢子的娘。”
小郡主聽出了一絲委屈之意,想來是邺守真本來刁難的是龔氏,便是為了利用田蕙的孝心脅迫她,卻沒想到她會替龔氏受過了。
“我又不是要吃了你!”小郡主納悶,田蕙何以不肯相信她?
溫善安撫了一下小郡主,才道:“既然是南安郡主将她帶到許王府,那還是讓南安郡主來處理吧!”
田蕙果然動容了,于她而言,即便是小郡主的意願,可将她調來許王府的是邺純之,故而她的心底信賴邺純之甚于小郡主。
小郡主氣結,可想到自己當初目的不純,也就沒跟田蕙計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登場,昨天和家人去海邊玩了,回來的太晚就睡了,今天又有事情耽擱,所以這麽晚才更新_(:з」∠)_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