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石窟壁畫 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可終于走到出口時, 兩個人都愣住了,洞口漫漫黃沙之上,是斑駁融化的冰雪, 一望無際。
李玄玄将恐懼壓在心裏, 若沒有人來救他們,在黃沙上的石洞裏, 他們沒有水, 沒有食物,可能活過一日麽?
且這本來就是巴彥逃生的密道,不知道這外面會不會有候着巴彥的人?若被這些人發現出現的人,不是巴彥,對李玄玄和宋清塵而言,那就相當于是滅口的殺手。
宋清塵見她眼角下壓,就知道她開始在擔心外面的局勢,他用盡力氣, 忍着疼, 拉扯着筋脈,用受傷的那個肩臂下的手,發着抖捏了捏她,“放心, 他們會來救我們的。我這只手還能動,我定會保護你的。”
人們總是在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 極盡可能的去揣測壞的地步,設想千百萬種不好的結果, 可事情從不允許毫無緣由的臆想。
往往在結果來臨之後,再去往回想,發現所有的恐懼、害怕都不過是杞人憂天。
與其在絕境滅了自己的意志, 不如坦蕩接受,還能有比這更差的情況麽。
李玄玄聽見他的聲音,嘴角就揚了起來,“我說不過你。”她伸手攬上他的腰,“不過我信你。只要還能這樣抱着你,站在你身邊,什麽我都不怕。”
宋清塵忍着疼痛,還要逗她笑,“你竟然對我用情至深到了這個地步,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你了!不若我們在這裏生個孩子吧?”
李玄玄見他還能說俏皮話,就放下心來,“想得美!”說着就沿着洞口的石壁,踩着黃沙,一路走去。
兩人想到一處去了,趁着白天,趕緊找找生路,總不能站在這裏等死。先要看看站在什麽山裏,面對什麽黃沙才好。
李玄玄感覺到了自己攥着的手一直在發抖,她知道阿蒙在忍着疼,不讓她擔心,她一手奪過木箱放到地上,“阿蒙,你坐在這裏等我,好不好?我去看看這山到底有多寬,周圍是什麽情況。”
“不好。”宋清塵眼中堅定。
李玄玄将他扶在木箱上坐下,自己站在他身邊,彎腰親上他眼眸,“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知道你受傷了。”
“我可以忍着傷,但是不能讓你涉險。”
“我絕對不離開你視線範圍內,我保證,定不超過百步。你休息一下,若傷口惡化,我怕你捱不住。”她已經看見宋清塵額頭細汗直冒,再不找到方法離開,他的傷口可能會發炎、化膿。
“當年你離開長安,離開揚州的時候,覺得被放下,心裏有多難過。我離開長安,離開揚州的時候,心裏就有多不舍。若……這是一劫,即便逃不過去了,我們,不分開了,好麽?”他見李玄玄猶豫,就伸手抱着她的腰,頭靠在她身上,“不分開了,好麽?”
李玄玄既舍不得他,可又不忍他疼,她側坐在宋清塵腿上,主動去親他,“夫君,我保證,絕不走遠。”她的唇齒清涼,去吻那道炙熱,趁那人意猶未盡,沉迷深陷的時候,抽身出來,“等我。”
宋清塵已開始渾身出虛汗,他嗓子沙啞,“玄玄……”
李玄玄已通過那唇舌,知曉他已開始發燒。若再尋不到幫手,她不敢想象,熬一個時辰下去,他會怎樣。
眼下過不了多久就要天黑,臘月底下的沙漠石窟,他們能不能熬過去,都是未知之數。
宋清塵已發現自己腳下虛脫無力,顯然是身上血流的太多,他覺得自己頭暈暈的,一直盯着他的小娘子,身影漸漸遠去,他淚眼有些模糊,再不想同她分開。
于是強忍着疼,一步拖着一步,朝着李玄玄走去,他已經不太能分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只是喃喃喚着,“姐姐,玄玄……”
待他再睜開眼時,自己已經在一個洞窟之中,邊上燃了火堆,他忙轉頭,直到發現自己枕在李玄玄腿上,李玄玄靠在身後石壁上,睡着了,心裏的大石才落下。
原來他追了幾步,就暈倒在地,李玄玄繞了一圈,除了山洞就是黃沙積雪,別無其他,回來忙把他扶進周圍的一個石窟之中,取了火折子點了些稻草,抱着他。
宋清塵已經發過一輪燒,才清醒了一點,他沒喚醒李玄玄,擡手去撫她蹙起的眉頭。而後,坐起身看着洞窟,這洞窟的牆壁上居然畫着壁畫。畫中是群仙赴會圖,各類神仙姿态的人物,穿着廣袖長衫,仙袂飄飄。
李玄玄覺得腿上的溫熱散了時,猛然從夢中驚醒,她喊了一聲,“夫君!”睜開了眼,看見宋清塵已經醒了,才淚眼瞧着他。
宋清塵嘴唇發白,仍出着虛汗,“讓我夫人擔心了,你夫君好好的呢。”
李玄玄輕摸了摸他額頭,“怎麽還是這麽燙!”
宋清塵拉過她的手,她方才出去許久,即便靠着火堆,可身上依舊冰涼,“不是我燙,是你太涼了,我給你捂熱。”他揉搓了半晌,她的手才熱乎了一點。
他将李玄玄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将她方才因沾滿雪和沙,已經濕透的鞋子放到火邊烤着,然後将她襪子褪去,将她冰涼的一雙玉足放到自己發燙的懷裏,“怪不得手怎麽都捂不熱呢,你看你的鞋上雪水化了,都是濕的,這都不曉得麽?”
李玄玄這才發現,原來冷是因為腳一直溻在雪水裏,而後忽就感覺腳被擡高,冰冷的腳一下入了一個滾燙的懷裏,“你在發燒,別再着涼了!”說着便要躲開。
“反正我也燙着呢,你再這樣下去才會着涼吧。”他瞧着李玄玄,低聲說:“夫人……”
“怎麽了?”
“我是不是特別沒用?”他将她的腳踝也納入懷裏,捂的更嚴一些,臉上笑着,“你看我,本來想中了狀元就娶你,最後狀元弄丢了。後來聖上下了密诏,讓我配合江秋白查案,我想着若是能将這案子辦好,到時候求個恩典,有個一官半職,也好求娶你。可好似,我還是沒辦好,還連累你同我在這冰天雪地裏受苦。”
“沒有,我夫君特別好……”不知為何,她聽見宋清塵這樣說自己,竟覺得自己心內委屈,替他委屈,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聽我說完,我總覺得我配不上你,還委屈了你下嫁給我。”宋清塵知她是心疼自己,也紅了眼圈,“可我舍不得放開你。不管一世有多長,只想同你一人天長地久,同你雪中烹茶,同你看春堤綠柳,同你把酒臨風,覽遍書卷,走過山川,同你歡愛,至死方休。”
李玄玄破涕為笑,“你每次同我表白心意都這麽……”
“特別麽?”
“嗯。”
“那應該怎麽說?”他将李玄玄攏到身邊,靠在自己胸前。
“應該說,我心上只有你一個人。”
“嗯,我知道了。我心上,也只容得下你一個人。”
李玄玄不禁笑了一下,“你知道麽?從我遇見你起,你每次在我面前扯謊,我都能識破。”
宋清塵也笑了,“知道。”他心裏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可你從不忍心戳破我,是不是說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你心裏就有我。
洞窟裏的火堆燃着稻草噼啪作響,宋清塵又添了一摞稻草,而後就擡頭看着石壁,他疼的睡不着,也不打算睡了,只想這樣守着她也好。
李玄玄問:“你在看什麽?”
“壁畫。”
“壁畫?”
“嗯,你看這是群仙赴會圖,佛教和道教裏很常見的圖,不過,因不同的分支、不同的朝代、不同的畫師,畫出來的圖,也會有些差別。你看這衣飾,是收腰細窄的風格,是前朝隋朝的畫師畫的。”
皇親國戚,富貴人家大都信佛,尋上能人巧匠,花些金銀在莫高窟鑿個石洞,或者畫副壁畫以表虔誠,是很常見的做法。
石窟,壁畫,佛教?李玄玄腦中閃過這些詞,“這是莫高窟?”
宋清塵點頭,“應該是,你還對這有研究?”
李玄玄這才反應過來,這裏是隴右道,敦煌城,怎麽會有稻草!“我們掉下密道的時候,掉在稻草上了,你看,我剛才點火用的也是稻草。這裏根本不産稻子,哪裏的稻草?若是密道裏,是巴彥為了方便逃跑,防止摔傷的,他會鋪稻草,這可以理解。可這是莫高窟,千佛洞,這裏面需要稻草麽?”說着她就朝着牆角那堆稻草走去,她撥開稻草,又挖了一尺來高的黃沙,露出了一角麻袋,她扯開寬松的麻條,伸手抓了一把,是稻米!
她将稻米遞給宋清塵。
宋清塵拿過來稻米,揉搓一下,“是丢失的那批糧草。這米有些壞了,這味道同逍遙觀那批一樣。”
果不其然,這些稻草擺在這裏相當于是做記號,以免在衆多石窟中,找不到,當初将米藏在哪裏。
兩人正因找到丢失的糧草而開心,忽聽石窟外傳來腳步聲,宋清塵擋在李玄玄身前。
他聽得清楚,來的人不是一個,最少有十幾人,若是敵非友,他們逃不掉的。他閉上眼,停了一下,做了決定,“一會兒我拖住他們,你帶着東西往回跑。藏起來,最多一日,令令一定會找到你的。”
李玄玄擡手捏着他的下巴,轉向自己,那強硬的手法,讓宋清塵感覺到,他的夫人生氣了,“宋清塵!方才我們說的那些話是廢話麽?”剛才說再不分開了的人,不是你宋清塵麽!
“他們最少十幾人,我拖不了多久,你快走。”他聲音清冷,卻十分堅定。
李玄玄以為經過方才的表明心意,他會明白,這個情況,誰都跑不掉,不如生死都在一起。沒想到,他還想着讓她跑,李玄玄擡手就是一個嘴巴扇了過去。
“啪!”
宋清塵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不是說了很多次麽,他有多舍不得她出事。他寧願豁出命去,也希望她好好的。他不說話,就腫着臉,紅着眼,看着她。
李玄玄反倒不着急了,她慢慢的把腳從宋清塵懷裏伸出來,不慌不忙的穿上襪子和鞋,整理了額間碎發,臉如湖面,平靜如水,清冷絕塵的端坐在石窟的地上。
石窟外是雪埋了一半的黃沙千裏,烏黑的天上,隴右的下弦月格外清亮,如水洗後靠在瑤池邊上一般,瞧不見人間離別苦。
李玄玄才發現,她正對着洞口,而剛好那洞口如月拱,圈住了沙漠上的月亮,原來隴右的月亮竟如此漂亮,她來此奔波的數月,頭一回安靜下來,好好看看月亮。
月籠寒沙,人間絕景,可竟抵不過,她眼前人回眸一瞬,不管發生什麽,她忽然覺得不怕了,就這一眼,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