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松風谷夜 卻恨東風誤了我?
琵琶聲又起, 添酒回燈重開宴。
巴彥的妾室冷月嫣喝了酒已經退下,四當家忙選了陪酒的侍妾,左擁右抱的圍着巴彥灌酒。
葉尋看巴彥已經七八分醉意, 才将此前想問的問來, “大當家,今日回堂的時候說二當家有事要辦, 沒回來?什麽大事啊?”
巴彥醉醺醺的, 嘴上就沒了把門的,打了個嗝,“嗨!就上次說的桃花米,啧啧,四當家出的主意好啊!好的多人訂呢,主要,咱們不得找信得過的人去運糧嘛,他去辦這事了。”
“喲!那是好事啊!喝一個, 喝一個!”葉尋一個勁兒的勸衆人喝酒, 不過一刻,三當家就被侍妾擁回了房,又央着宋清塵喝了兩壺酒。
宋清塵已明白過來了,這是逐客令啊, 只有自己走了,葉尋才能套話不是, 他忙裝醉,胳膊攬上李玄玄脖子, 在她耳邊低聲說:“說我醉了,帶我回去。”
李玄玄說道:“大當家,四當家, 我夫君,好似醉的有些過了,五娘就先帶他回去休息了。”
“诶!五弟你夜裏可悠着點啊!好生節制些你的腰啊!哈哈哈哈!”
李玄玄扶着宋清塵,走出堂外,不遠處元郎點點頭,他開始盯着這邊。
直到回了房間,宋清塵才從裝醉酒的樣子清醒過來,“玄玄,你先歇下吧。一個時辰內,令令、元郎、雲執都會過來跟我報今日夜裏的貓膩,我等等他們。”
“我同你一起吧,有事大家也好一起商量。”
“你在這我會分心。”
“分心什麽?”
“想欺負你。”
“沒羞沒臊的。”
敲門聲傳來,有人低聲喚:“公子,我是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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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塵開門,“怎麽這麽早?”
宋令先對着李玄玄拜了一禮,“給我家夫人請安。聽雲執說公子總算娶到夫人了。”
宋清塵道:“說正事。”
“哦,哦,雲執去跟冷月嫣了,她貌似要出門。”
“巴彥回去了?”
“嘿,那個葉尋啊,給那陪着巴彥喝酒的侍妾,塞了點藥。巴彥有十八房妾室你們知曉的啊,這個人酒色財氣,沾個遍。眼下跟那個侍妾,颠鸾倒鳳,咳咳,在一起呢。冷月嫣也是是不一般的女人,人家一來這,直接就說的,住客房,不打擾他家老爺休息呢。”
“她要去哪?”
“她說吃酒多了,頭暈,要去山谷裏吹吹風,就讓我先回去休息了。我就裝退下,這就來通風了,她是朝着松風谷那邊走了,那邊沒人,就一條路,肯定是去松風谷了。雲執在跟,我就過來了。”
宋清塵起身,“走,去看看。”
李玄玄拉住他,“阿蒙,我也去。”
“冷。”
“可我自己在,害怕。”
“好似也有道理。”
松風谷在兩山之間,山麓之地在春時,融雪做水,滋養萬物,天長日久,山間就生出一片參天松樹林。
能在北祁山中,有這樣一個“松風谷”的名,除了因這裏有松樹,風過松枝時,松濤陣陣,可濯耳畔以外,還有就是這裏有個天然的石臺。臺下有崖,崖下生松,臨崖還可望夜月,是個絕美的地方。
好在宋清塵此前研究過這一代的地形,從北祁堂到松風谷只一條路,可周遭都是山石洞窟,他讓宋令沿路去埋伏,看過往會不會有其他人。他帶着李玄玄從一個山洞穿過去,剛好可以在側面瞧着松風谷前的平臺,以松做遮擋,是個絕佳的躲避之所。
他兩人躲在石壁的一邊,向外瞧去,冷月嫣獨自一人,穿着一襲紅衣,在石臺上臨風。
“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以前我還不信,看來果然如此啊。”松風谷中傳來葉尋的聲音。
冷月嫣冷笑一聲:“哼。有道是,富貴險中求啊,當初的潇灑劍客,不也淪落到給外邦做走狗嘛。”
這陣仗,各走一步狠棋,而後,忽然平局。
山間清冷至極,夜黑如瀑,萬點星河壓着白頭雪山。
“咔嚓!”又一簇松枝沒經得住厚雪,壓斷了樹枝。
這一聲喚醒了兩人。
葉尋望着冷月嫣的眼,似是質問:“不是說好等我三年?”
冷月嫣冷笑,“眼下已近第五年。”
“你便一年都不願多等?我必是有原因不得見你。”
“你接了我的繡球,要了我覆帳之夜,就該是我夫君。不過三日歡愛,便要我等你三年?這樣的夫君,要來何用!”
又是一陣冷寂。
葉尋停了一下,“他……他對你好麽?”
“你想聽我說好,還是不好?”她鼻腔裏發出一聲不屑,“呵呵,自然是好啊,第十八房妾室,錦衣玉食,也不必有老鸨因我被人壞了身子,始亂終棄,而逼我接客。我想,侍奉一個人,總歸比侍奉一堆人,要好些吧。”
葉尋的臉色無比黑冷,他攥緊拳頭在衣袖裏發抖。
冷月嫣似還不解氣,一臉雲淡風輕,确字字誅心的說道:“從前是我瞎了眼,瞧錯了人,還好懸崖勒馬,配了良人。我來此地,就是看在你我好歹相識一場的份上,讓你知道我有了好的歸宿。那從此,一別兩寬吧。”
她一身曙紅色衣裙,在風中獵獵飛舞,那披帛薄紗,被風吹的老遠,踩着步子離開。
忽然山谷中傳來一聲,“嫣兒……”那聲音似有悔意,似有不甘。
她駐足不前,卻不肯回頭,閉上了眼,如線淚珠滑落在面龐。
葉尋望着遠山白雪,往事如煙,烏飛兔走,打他離開那日起,他披了這身皮囊起,他就再也不是那個劍客游俠,他背負着成百上千兄弟的性命,無一日再做過自己。
他如挖渠人,撅地千尺,熬盡心血,眼見就要水到渠成,可就在即将解脫這一刻,他退卻了。
因眼前,是屍山血海的仇,是萬骨枯就的恨,他怕可能再沒機會瞧上她一眼。他眉眼舒展,露出笑容,嘴角卻是苦澀一笑,“我若說,這些年,我從未有一日忘記過你,你可還信我?”
她聲音哽咽,“信。”
又說:“可信有什麽用!”
葉尋似是有些着急了,“你等我三日,就三日,我一定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我們隐姓埋名,從新來過,下半世,不管多長,我只你一個人。你還是嫣兒,我還是尋之,好不好?”最後一句像是乞求,他嗓音沙啞,再說不出別的來。
冷月嫣停在那裏,眼中清霧迷離。她從前聽過北祁堂四當家的大名,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因有三個厲害之處,才能在這個番邦的小長安裏,當上四大家。一劍封喉不眨眼,賭命橫刀不低頭,牡丹花下死不掉。而這最後一點,便算不得什麽拿的上臺面的事了,不過在外,他們本就是北祁山匪,這倒匹配。
可眼下,這牡丹花下死不掉的人,許她半世,只她一人。本來她心灰意冷,只好嫁作他人婦,可竟是讓她再遇到那人,如劫後餘生,只是這路,還走的通麽?可腳下蓮足,卻再不肯移步。
兩人如冰山矗立,月光淡淡,若不是寒風凜冽,吹起衣衫,倒真似一副冬景山水,紅衣女子轉身離去,想離不肯走,藍衣男子在身後,想留又不肯留。
兩人所隔着不過十步,若一人肯回頭,一人肯追上,即便不是地久天長,亦可有朝朝暮暮,不是麽?
只是那男人沒有向前,他幽幽的問了一句,“你,可還恨我?”
那女人沒有迎來身後的懷抱,她終是擡了步子。她的柔聲細語,夾在北風的縫隙裏,無比的冰冷,是忠于活在當下的清醒,也是對舊愛的寬恕,“我戀東風,而東風不來,卻恨東風誤了我?我,不恨你。”
我戀東風,而東風不來,卻恨東風誤了我?我不恨你。
李玄玄和宋清塵躲在山洞裏,互相看了一眼,竟沒想到,兩人間的往事舊情竟如此凄慘,這和他們眼中看到的四當家全然不同。所以四當家的皮囊,不過是他裝的,那這個喚作葉尋或者葉尋之的男子,混在北祁堂裏究竟為了什麽?他說三日後要帶冷月嫣走,為何,剛好,也是三日?
宋清塵似是有些感觸,他忽然抱住了李玄玄,莫說三年,即便三日,他也再不忍心讓她等。
李玄玄也回手抱上了他的腰。
兩下無語,盡在不言中。
聽着腳步聲已遠,兩人才消無聲息的撤回房間。
宋令、雲執、元郎都将今日所見報來。
元郎說,宋清塵和李玄玄離去後,葉尋又去問大當家,那個“大人物”有沒有什麽指示,巴彥醉的不省人事,只說來了封信,囑咐些事罷了,沒什麽要緊。
雲執說:“我跟着冷月嫣回了房間,之後她再沒出來,等她睡下,我就過來了。”
宋令埋伏在入松風谷的路上,他的收獲,頗令人奇怪,“我只見冷月嫣出谷,沒有見到葉尋。想來四當家武藝高強,走了別的捷徑。但是冷月嫣前腳出谷,後腳就有人入谷,說是管家的門上,被人用匕首插了封密信,管家讓衆人來尋十八娘子,有人說她偷人。”
“可有說誰?”
“無名無姓無落款。他們還覺得可能,是巴彥府上另外的十七房妾室內鬥,尋了人埋在這裏,演這出戲污蔑冷月嫣,畢竟眼下她是獨寵。”
宋清塵想了想,“既然葉尋已經幫我們打探到巴彥身上有信,那明日我們要去偷信。容我今夜再籌劃一下。”
待衆人走後。
李玄玄不解,“冷月嫣她若是獨寵,今夜巴彥房裏就不會睡着別的女人了。這個密信,絕不是妾室争寵,實在是欲蓋彌彰的很。”
“有內鬼。”
李玄玄點頭,“我也覺得。”她看着宋清塵皺着眉頭,伸手去撫了下,“是不是有些難?”
“你記得逍遙觀大火的前一日麽,當時你正在生我的氣,我本想過了逍遙觀那日再去同你道歉的,可是我是在受不了,幾日不見你。”
那日李玄玄記得,他只說要抱她一下。
“因為只要抱了你一下,便覺得一切問題,迎刃而解。”說着他伸手抱住了李玄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