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五大當家 這是我同他之間的暗語
敦煌城外大雪壓境, 天寒地凍路難行,而城內一片年關臘月的喜慶之景。
一行人在城中飛天客棧等了三日,卻只迎來了舒池朗一個人。
舒池朗掀開山羊皮門簾, 入屋抖了抖身上的積雪, 只見李玄玄、江秋白一行就在客棧一樓等着他。
李玄玄已經迎了上來,“池朗, 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阿蒙呢?”
舒池朗拱手, 算是見過公主。他疑惑的看向江秋白,“秋白沒說麽?”
江秋白搖頭。
李玄玄發覺不對,“怎麽了?你們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舒池朗只好說:“幾月前,我和阿蒙到了鄯州,一路跟随當年糧草的路線朝西走,入了敦煌城。想來你們也發現,北祁山匪同這糧草有莫大的關系,但是我們盤桓了數日, 沒能找到那山寨在何處。朝廷一直有剿匪, 但是一出玉門關,山高路遠,根本找不到山匪的蹤影。後來發現這山匪不單倒騰米糧,還以販賣奴仆為他們的營生。阿蒙就心生一計, 将自己化作奴仆模樣,賣了進去。”
李玄玄忙問:“你什麽意思?然後呢?他怎麽了?”
舒适朗試圖安撫她, “只是沒了聯系。但……但阿蒙他,他那麽聰明……”他自己也安慰不下去了。
李玄玄真的着急了, 她不遠幾千裏,來這裏尋他的心上人,竟只得到他失蹤的消息, “只是?”
她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着急,“官府呢?你們派人找了麽?”
舒池朗道:“玄玄,你不要着急,聽我說。”
“好。你說,我聽着。”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阿蒙進入了那個山寨,偶爾幫那些人進城跑腿。他曾送過消息。最後一次就說,他在山寨裏遇到了白野望和裴琳芝,他定要把這兩人救出來。而後,就失了聯系。”
李玄玄後退了兩步,呆呆的坐到了椅子上。她努力說服自己,阿蒙那麽聰明,他一定沒事。她一路控制自己的擔心,一路還要拼命去想如何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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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忽然安靜下來,以李玄玄對宋清塵的了解,他不會無緣無故的失去聯系,想來山匪在山中,通信不便。她問道:“那你等了這許久,可有什麽其他奇怪的地方麽?他來不了信箋,可是會送來什麽信物之類呢?”
舒池朗搖頭。
飛天客棧裏負責買菜的蔡阿翁走了過來,這幾日大雪,客棧沒什麽人,他便尋了清閑去街上遛彎。他入屋将手中的書卷放到櫃臺,“掌櫃的,這大雪天,還有佛教信徒在發經書,我覺得他們也是不容易,便拿了兩個,沒準有客人願意看這經呢。”
掌櫃笑哈哈:“蔡阿翁,你果然是不識字的。這是《道德經》,不是佛經啊。”
李玄玄聽到“道德經”三個字,眼中生了一絲亮光,“什麽經?”
掌櫃見她感興趣,忙說:“《道德經》啊,這位小娘子若是感興趣,拿去便好。這邊都是商路上跑生活的商人,這一去千裏啊,好多還沒賺到錢,就一命嗚呼了。所以一般能衣錦還鄉,賺了些錢的人,都願意印些經啊,書啊,什麽的,當街去發,就當給自己積攢福報了呢。這估摸着也是哪個富貴發了財的人,在這積德呢。”
李玄玄拿過《道德經》一看,心裏已經有了幾分把握,因這《道德經》是藍色封頁,七孔,紅線。她微微一笑,對身邊的人說道:“雲執、元郎,問問蔡阿翁,這些人在哪裏派發《道德經》,你們去跟發經文的人聊聊,他們的主人家,為何發這些?”
江秋白和舒池朗,互看一眼,不甚明了。
李玄玄低聲說:“定是阿蒙讓人發的。這是我同他之間的暗語。”
果不其然,天快黑的時候,雲執和元郎回來了。
元郎知曉《道德經》裏公主和宋公子的暗語,笑着說:“我去的城北,發這《道德經》的是個小孩,說有人給他銀錢,讓他派的。說他家主人将要大婚。”
“可有說,在哪裏大婚?哪日大婚?”
“臘月二十三,祭竈節。不知在哪裏,那孩子并不知曉,我跟了他許久,沒有去再找什麽人,只是自己回了家。”
李玄玄轉頭問:“雲執有什麽收獲?”
雲執說道:“我去的城南,原因一樣。那小孩運氣不好,沒發完,就去了破廟。我偷聽了一會他同廟裏的老和尚聊天,說雪停了之後,要出城去趟山裏。”
江秋白問道:“舒公子來此處,可去尋過此地的官吏?”
舒池朗點頭,“我說過來找朋友,此前去拜見了縣令。我旁敲側擊了一下那唐縣令,他倒不是不作為,而是這山匪在這一帶許多年了,他們也不打砸搶燒,也不做什麽特別大的壞事,反倒是跟商人差不多,做些買賣。之所以叫山匪,因為他們來無影去無蹤的,而且做的買賣都有點刀口舔血,富貴險中求的樣子,比如往突厥、波斯運個貨啊,諸如此類。”
“顯然這山匪是在低調行事,眼下見他們就開始倒賣軍糧了,不知道的地方,不定幹什麽營生呢。”
舒池朗問道:“眼下該怎麽辦?”
李玄玄掃了一眼他眼前這幾個人,長安小公子舒池朗,吃喝玩樂哄女人才是他在此地的長處。鄯州刺史江秋白,算半個本地人,對當地情況應該比其他人強一點,還可拉上官府。元郎過于耿直,但是武藝高強。雲執機靈善變通,也有些武功。她在心裏琢磨,該如何将這個一衆人,更好的利用起來。
李玄玄拉着幾人,商量了一下,之後讓他們分別去做準備。
舒池朗以尋吃喝玩樂的玩伴為由,讓唐縣令引薦了城中世家富貴子弟,将這附近黑白兩道各種營生了解個遍。還尋了人,揚言要同北祁山匪做生意,販賣絲綢。
雲執去接觸城中三教九流之人,探聽北祁山匪的事情。
江秋白去敦煌府衙,調派人手,随時準備剿匪或者營救。
元郎則留下保護公主,随時等待其他三人的消息傳回,另做打算。
十日後。
衆人相聚,元郎查看房外無人,關了門窗。
李玄玄攤開敦煌地圖,“這邊以北,是北祁衆山脈。北祁山匪肯定是藏在其中,只是大雪封山,山高險峻,我們進不去,那他們也出不來啊。所以一定有什麽捷徑或者密道,便于山匪出入的。你們看,北祁山西邊是沼澤,南邊是流沙,北邊挨着城門,若有密道,只有可能是北邊或者東邊。”
江秋白點頭,“這東邊是莫高窟,都是些匠人鑿佛龛,周遭是沙漠,地廣人稀,很有可能。”
“嗯,若我是山匪,将心比心,若要便宜形勢,那定要有兩條捷徑可走,一處通往城內,即便困在城裏,可以脫身。一處就是老巢對着莫高窟,若困在山寨,可以遁到莫高窟再逃跑。”
舒池朗若有所思,“公主,你的計劃是不錯,可是總不好把你搭進去啊。”
“你放心,元郎會一直跟着我,你總該信得過元郎的武藝才是。”
原來他們商議的計劃,就是跟随去北祁山的胡人舞團進山寨,江秋白在外調兵守住可能的出口,而後随機應變。以羌笛吹出的雪鷹聲為記,裏應外合。而舒池朗并不放心李玄玄涉險,萬一宋清塵沒找到,反倒把公主弄丢了,他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擔待不起。可是再三勸說,亦是無果,只好放棄。
他們早前就猜測這北祁山匪與巴彥有些牽連,直到打探到山寨裏的五大當家要大婚辦宴,但只要胡人舞團,便已确定個七七八八了。若是大唐人,他們不信任,若是舞團裏都是胡人,不管是突厥,還是吐蕃,總歸都是外邦,在大唐地界多少會有些顧忌。
李玄玄在準備這十多日裏也沒閑着,起碼學了兩個傍身技能,一是胡旋舞,二是吹羌笛。雖然他們已經備有萬全之策,可是不能還未進山寨,就露出馬腳。
她扮的是一個跳胡旋舞的胡姬,還好李唐皇室熱衷舞樂之道,小時候她父母健在時,每次家宴,一衆孩童都聞歌起舞,圖個熱鬧。她多少會一些,幾日下來,大概能跟上其他舞姬的步調。
劍客游俠在碛西一帶比之中原,更受喜愛,因此對酒舞劍是筵席一大樂事。元郎和雲執剛好摻在舞劍的人群裏。
而舒池朗,這個在長安叱咤風雲的小公子,到了邊城竟有些一無是處。巧在他紅顏知己多,能彈一點琵琶,也混在樂師中,勉強湊數。
胡人舞團連同樂師、雜役一行統共二十人。好在舞團裏天南地北哪裏人都有,他們也接觸過幾日,不會顯得生分。
臘月二十二日夜半之時,剛敲了三更鼓,李玄玄一行就與舞團的人集在一處。他們被黑麻覆了雙眼,乘着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又被人牽着走了許多路,待睜眼時已是臘月二十三日的雞鳴清晨。
好在冬季天亮的晚,不然他們陡然撤下眼上的黑麻布,定會被茫茫白雪散的光刺傷眼睛去。
眼前所見之景,盡是皚皚白雪,瞧不出低下是泥,是沙,還是山。若沒有人帶路,這山中确實行不得人。
一行人被安置在了一個簡陋的大屋子裏,好在屋內有個通房的火炕,一直燃着柴火,屋裏暖烘烘的,不會覺得難捱。
待補了覺,用了膳,已是正午時分。
舞團二十多人,零散在房間各處休息,加上山寨裏的夥房和雜役,三四十個人圍在一個屋檐下,亦有不怕冷的,去外面瞧瞧雪山奇景。
他們四人便各尋目标,同山寨裏的人攀談起來。
屋外的房檐很寬,伸出牆壁去許多,似是專門為了遮擋風雪所用。恰好有人在這房檐下築了個黃土小坡,圍起來一方四周能盛十幾人的竈。中間燃着松木柴,正噼啪作響,燒的正旺。
房檐上伸出一個鐵鈎,吊着一個巨大的鐵壺,正架在柴火之上,咕嘟咕嘟燒着熱水。
李玄玄尋了黃土竈邊一處空的位置,挨着一個阿婆,她伸出手在柴火邊取暖,“阿婆,今日是哪位當家迎親啊?”
阿婆見她長得可人,小聲說,“我看你這紗巾圍在頭上挺好,等下最好把你這臉蒙上,萬一被那個五當家的瞧上,肯定要娶你。”
李玄玄扮作慌忙的樣子,将頭紗勾在了發簪上,遮住了臉,“不是說娶親麽?怎麽還能這般随意瞧上旁人去?”
“你不知曉,那新來的五當家,是個二十出頭的浪蕩公子。趕着大當家和二當家出去談生意,他拉着剩下的三當家和四當家鬧着玩呢。就這一個月,這都是第三場了。”
“鬧着玩?什麽意思?”
“這五當家啊,是個大唐人,本來不過就是奴仆嘛,後來偶然救了大當家的命,這才上位的。據說五當家極其好色,色中餓鬼那種,不知禍害了多少小娘子。大當家不想讓他惹事啊,就要給他尋門親事,也好留下他嘛。他啊,左右這個姑娘也不行,那個娘子又看不上的。然後自己就非說要搞個筵席,現場挑。這才有的這宴啊。”
“哦,這樣啊,”李玄玄旁敲側擊,“我們來的時候,都是蒙着眼睛的,感覺很是森嚴。怎麽還可以這般高調擺許多筵席呢?這裏進出如此随意麽?”
“嗐!只是怕你們當中混了大唐官家的人去,才蒙了眼的。對外邦的人啊,反倒簡單的多。許多突厥貴公子還來山寨裏尋歡作樂呢,方便的很!這裏,還有個名字,叫做‘小長安’。”
“啊?”李玄玄着實一驚,看來這裏別有天地,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山寨土匪窩子。
“小娘子,你以為呢?眼下我們在的地方,是下人休息的地方,都能燃柴燒炕,這哪裏是一般下人的待遇呢。待晚上你去得北祁堂,見了萬盞燈火,你才吃驚呢。”
李玄玄擡頭望向遠方,目及之處,除了白雪,能瞧見的只有偶爾被雪壓斷的松樹,她心裏有些不安,難道這裏還有座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