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鄯州集市 有人寒爐鬥酒,有人潑墨寫詩……
長安到鄯州千裏有餘, 還需跨山越川,道路極其難行。本需三四個月的路程,李玄玄帶着雲執和元郎, 一路快馬加鞭, 七月底的時候,入了鄯州城。
七月該是萬物蓬生的時節, 可放眼鄯州城外, 竟是荒草萋萋之景,遠瞧着灰茫茫一片。所長之草,不過寸餘,緊貼着地皮,剛夠牛羊馬匹解渴的樣子。
鄯州刺史江秋白聽聞門吏傳話,說公主駕到的時候,委實一驚,确實沒想到能早近一月抵達, 忙換了官服出門迎接。
兩廂拜見寒暄後, 入得府衙的待客堂。
李玄玄冷眼打量江秋白,據說他年近三十,可看上去一副書生氣派,溫文爾雅, 老成持重,且生的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韻, 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确實很難想象他是在馬上吃胡餅,被貶到這不毛之地的。
江秋白此前未見過十七公主, 幾月前宋清塵到鄯州時,曾不止一次表達對公主的愛慕,他見了公主本尊, 算是明白,是怎樣的人物讓本來清冷自信的宋大才子,變成了坊間聒噪的小公子,笑道:“總聽阿蒙說,公主乃天外飛仙,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讓江某長了見識。”
李玄玄見宋清塵并不在鄯州府上,本以為可以在鄯州相聚呢,有些遺憾,“阿蒙,他不在鄯州了麽?”
“不在,當初去了涼州,此該是在敦煌了。”
原來當日宋清塵和舒池朗從揚州到達鄯州,停留不過數日。因當年莫陸離邀請李玄玄去洛陽那次,他是提前去洛陽含嘉倉調查糧草。他離開長安時,曾透露,那批糧草最早是從揚州水陸到的洛陽含嘉倉,而後從洛陽陸路運到隴右,而唯一長時間停留的,就是鄯州。揚州燒掉的糧食只有兩萬石,而缺失的部分應該是在到達安西都護府前,被人藏起來了。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鄯州到玉門關這一段運糧出了問題。因此宋清塵一來鄯州就查了糧倉,而後一路按照當年運輸糧草的路線,朝着西而去,當時是扮作客商往涼州去了。
李玄玄聽他喚宋清塵“阿蒙”,不覺拉進了幾分距離,也嘴角微揚,“江刺史說笑了,我們在此叨擾了。我命雲執和元郎去采辦一下幹糧,争取一兩日就往敦煌去。”
“公主不急,我正好要去地方巡查,可與公主同行,此去路途遙遠,高地山寒,還需穿過沙漠和沼澤。我帶上本地熟悉這條路,主要負責往返傳送消息的小吏塔卓帶路。塔卓自小生在隴右道,随家人四處游商,對隴右各路商道熟悉的很。”
李玄玄知道接下來的路會越來越難走,且往西去,八九月即會有暴雪天氣,有熟悉路的向導,最好不過,“好,勞煩江刺史安排了。”
兩人又聊了聊簡王遷墓的事情,太常寺裏此行來隴右道的一行人,有些是江秋白長安城的舊相識,他多問些了解一下,以便更好的安排這一行到鄯州的接待。
待正經事談完,安排好事宜之後,一衆人退了出去。李玄玄見沒有外人,她心中有執,便将心心念念許久的事情,問了出來:“阿蒙……他……是不是又瘦了?”問完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來江秋白即便此前和宋清塵相識,應該也無從去比較他胖了還是瘦了。二來自己有些不夠矜持,只記得将自己所想宣之于口,忘記了別人的處境。
江秋白聞言一笑,回答道:“胖瘦我不知,不過阿蒙,比兩年前我見時,長高了許多。”說話間,他伸手将此前擺在桌案上的書信收起,放到書桌的抽屜裏。
李玄玄見他此舉,許是忙碌,“江公子可是有公務在身?不然我回頭再來?”非公事交談,自是要叫一聲“江公子”方顯得随意些,好相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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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秋白搖頭,“無礙,只是想收整下書案,”他伸手将其他書卷收入抽屜和身後的書架。而後鋪紙提筆,問道:“公主可需備些什麽東西?我記錄下來,尋人去采買。此處不比西京長安繁華,也不比涼州商路恒通,這裏雖然已是隴右道的州治,可有些東西采買起來需要時間。”
“我,不必準備什麽的。越快越好,趕緊啓程。”她本以為在鄯州可以遇到宋清塵,沒想到,兩人仍是錯過。就只想趕緊去找他。
“公主不知,眼下雖然只七月底,有道是‘胡天八月即飛雪’,愈往西去,溫差愈大。許是上午烈日當頭,可袒露衣衫呢,夜間就鵝毛北風雪,呼嘯而來。”
李玄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着急,已經被人瞧了去,此前知曉隴右臨邊關,寒冷艱難,卻沒想到七八月天,即是如此,只好點頭,“那有勞江公子費心了。”
“公主不必擔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将此行的物件采買好了,這樣快馬加鞭一路西去,才能更快些和阿蒙相聚。且阿蒙說這一趟,得熬過寒冬臘月了,便托我為公主準備好皮襖冬服。”
“好。”李玄玄微微一笑。
江秋白又講了一下此行的驿站和州府,一行人要先到隴右道的最大州涼州,拜訪涼州刺史,了解一下宋清塵此前得到的線索。再一路去敦煌,與宋清塵彙合。
邊疆本就地廣人稀,驿站不僅少,還離城較遠,條件艱苦,江秋白便着人将自己府後的客房收整出來,給李玄玄一行人住。
鄯州地理位置特殊,北離突厥,南接吐蕃,東接長安繁華,西邊遙望大食、波斯,是各路商旅貿易的交彙地。
他們一行人一路而去,幹糧、肉脯、水袋這類采買倒是容易,估計這年除夕要在此度過了,衆人都需準備冬衣。
三日後鄯州西府集市,屆時城門四開,突厥、吐蕃、大食、波斯的商人都會聚在集市,倒賣貨物,眼下正是林子裏,獵皮毛動物的好時候,想來集市上會有很多皮襖買賣。宋清塵曾留了銀子,囑咐江秋白定要在鄯州,為李玄玄尋上一套保暖結實的皮襖,他當時離去的急,只能将此事托付給江秋白了。
江秋白當時收起的信,是前不久收到的舒池朗從敦煌的來信,信上說,宋清塵一路追查糧草,覺得與當地山匪有關,他深入山寨之中,而後沒了消息。舒池朗實在放心不下,就寫信二封,一給安西都護府的陳是揚,也就是宋清塵的舅父,一給鄯州刺史江秋白。這信,是為了求助。
是以,江秋白此行随李玄玄往西,其實是為了尋宋清塵,他們都授皇命查五年前的糧草魚符案,本就有諸般阻滞,斷不能再橫生枝節了。他知道此事瞞不了多久,遲早到了敦煌,李玄玄總會知道。但是見她當時問阿蒙胖瘦,就知她的期盼和希望,便不忍心将此事告知。他想着宋清塵才華橫溢,武藝高強,萬一他們到了敦煌的時候,宋清塵已經回來了呢。
此去之路,艱難無比,不如讓她帶着美好的希望吧。
李玄玄覺得這江秋白辦事牢靠,且是宋清塵的舊友,值得信賴,也不好着急催着上路,閑來無事,就想着去城中轉轉。
這日剛好趕上西府集市。
元郎一身武藝,從小便立志去邊疆保家衛國,建功立業,是以當初離開長安,來隴右時,元郎便滿心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一直很是開懷。這日他一路小跑,到了李玄玄房門口才停下腳步,敲門,“公主,西府集市好生有趣,剛我瞧見府上的小吏買了許多好玩的玩意呢,元郎陪公主去逛逛麽?”
李玄玄想着本也無事,不若去轉轉,她此前也一直向往去瞧這與繁華長安、富庶揚州,全然不同的邊疆風情。于是拉着元郎、雲執,三人朝着西府集市走去。
因鄯州位于大唐疆域之西,且是州治所在,外邦對其有“西府之稱”,西府集市自然也是納八方來客之繁盛。
集市之上,有人寒爐鬥酒,有人潑墨寫詩,有人唱着秦腔舞着胡旋,很是熱鬧。
不管是出自中原的筆墨紙硯,江南的绫羅綢緞,還是北地草原的狐貂羊皮,西方的葡萄美酒,應有盡有。游集之人,比肩繼踵,衣着打扮也是千奇百怪,有穿着袒露的胡姬,有裹着皮襖的紅發夷人,有似魏晉散衣散發的江湖客……
此地十日半月才有一次集市,遇上天寒地凍的時候,可能月餘不能做上生意。巧趕上這等好天氣,商人們必須多賣一些才好,因此都顯得格外熱情。
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邢窯的白瓷,西京最好!”
“這位小娘子,快來看看我的絲綢胡姬裝,保你穿上,勾的你郎君心裏只你一個!再不敢出去偷腥!”
“洛陽的桃花米!粉嫩可人,煮飯奇香!”
雖然李玄玄穿着一身男裝胡服,可她秀麗的樣貌讓人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娘子,這一路上沒少人拉她推薦各種東西。她趕忙往前走,離開這條熱鬧的有些吵的街市。而在她路過那個所謂的“洛陽桃花米”時,愣了一下,停下腳步。
“店家,你說這米哪裏來的?”
“洛陽呀,這小娘子眼光忒好,我跟你說啊,這米産自洛陽,微泛桃花紅,叫做桃花米。因産量少,一般只有極富貴的人家才吃得到呢!”
“價錢呢?”
“每鬥米兩百錢,自是普通稻米的三倍,我同你說,我這裏比別家便宜許多呢。不過,要是買的多,我倒可以優惠些。”
李玄玄伸手去米缸了抓了一把米,再把米灑回缸裏。手上殘餘一層淡白塵粉。她心有異樣,忙問,“我哥哥在敦煌城開酒樓的,這米有趣,我剛好買些送他,你有多少呢?”
店家一聽,這是大生意啊,忙走到李玄玄身邊,小聲說:“小娘子,這是貢米啊,多了不敢賣呢。你且說要多少,我得尋我的門路,特地給你運一回。”
“好呀,店家,先裝一鬥,我們嘗嘗。雲執,拿紙筆,記下這店家的在鄯州的落腳地,稍後我們确定好了需要多少,便去找店家。”
“诶诶,小娘子可要快些啊,我這米賣的極好的,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