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故人南來 槐花蜜,要嘗嘗麽?……
逍遙觀這一樁火災, 在揚州城內沸沸揚揚了月餘,終是在臘月到來時,趁着年關的喜慶, 消停了下來。
宋清塵和李玄玄在這時, 迎來了一位長安城的故人。
舒池朗來揚州那日,錦衣華服, 穿的如天官下凡, 恨不得腳踩祥雲,手抱金山,招搖過市。他先來了宋府,發現宋清塵不在後,厚着面皮,婉拒了宋公的邀請,死活要搬到南樓來,與故友重聚。
宋清塵晾了他三日, 未曾同他說話。因當年若他在長安待着, 阿蒙不必與姐姐産生如此大的誤會,何以至于錯過了一年時光。
舒池朗說,此為因緣際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事情。
不過宋清塵不理他, 主要還是因為舒池朗來此的目的,實在是惹人煩。明面上他是受了聖上和太子所托, 稍信給李玄玄回京籌劃他父親的遷墓之事。眼下糧草案并沒有明朗,若李玄玄此時回西京長安, 兩人可能又要分離,他不願,也不舍。
而暗裏是幫聖上處理一個皇家秘辛。
原來逍遙觀死的那兩個小道士裏, 有一位是傳聞中的二十五皇子。聖上信道,當年淑妃娘娘誕下二十五皇子的那日,京中收到急報,暴雨灌城,黃河決堤,沖了河南道下轄地幾個州郡,死傷無數。有一老道,占星蔔卦,掐指一算,說二十五皇子與聖上八字相克,命硬且短,定會早夭。
淑妃當時在後宮的地位不是很穩,也是前迎狼,後拒虎,有些艱難。不好在聖上為黃河改道之事,煞費苦心的時候,求他力排衆議留下二十五皇子。不如她順水推舟,全了聖上愛民如子的心。
于是對外稱二十五皇子,生下沒幾日就夭折了。而後,偷偷将小二十五放回老家揚州,寄養到了逍遙觀裏。
這也就是為何逍遙觀其實是王甫一捐錢造的,這個平平無奇的小道觀裏,居然住着當朝寵妃生的皇子。
只是這二十五皇子,運氣不大好,成為這場糧草案裏,枉死的冤魂。
舒池朗來揚州,實際是跟随太常寺,處理皇家喪葬事宜的官員,來這替二十五皇子收屍骨的。好歹是皇子之身,出生便被判成了死人,也是可憐。他此行就是攜了高僧老道,超度二十五皇子的亡魂,再将他的骨灰,或者說疑似骨灰的那抔灰燼,帶回皇陵安置。
舒池朗自知讀書不靈光,靠着他父輩的蔭庇,尋了個從七品的朝散郎官做,其實不過是個文散官,做些上峰派遣的小事,權當磨練。這次來揚州便是因為,山高路遠,寒冬臘月的時候,策馬千裏,委實難熬,不是美差,并沒有人願意前往,這差事就落到他頭上了。不過舒池朗開心的很,最好耗上幾個月,耗到揚州春時,看遍美景才算。
舒池朗一直不是個遇見困難就逃避的個性,他在宋令那裏知曉了,宋清塵和李玄玄這一年的陰差陽錯,确實覺得自己那時不在長安,有些對不住宋清塵,因此舔着臉,日日堵着宋清塵。
宋清塵也不是真氣,畢竟他已獲芳心,好不容易知曉姐姐心中很是有他,自是要日日陪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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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池朗在南樓盯了三日,掌握了些二人的軌跡規律。上午日頭好的時候,也就是眼下,兩人該來風一亭烹茶了。于是他等兩人立于風一亭時,才走了過來,逮個正着。
“池朗見過公主。”舒池朗收起扇子,拱手一拜。
“池朗,坐啊。”李玄玄擡手示意。
“阿蒙,你瞧瞧我們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都肯賜座,邀我吃杯茶。你說說你,躲我幾日了?還有完沒完?”
宋清塵一臉嫌棄,“你倒是不傻,還知道我在躲你,那你冒失失的,又跑來作甚?”
“我這從長安城帶回來的,可都是一手的消息。你都不想聽聽?”
“別打啞謎,不說出來,怕被憋死的人,會是你。愛講不講啊。”
舒池朗聽他這番揶揄自己,便知曉這事就算過了。寒冬臘月天,他搖着折扇,故作姿态,“聖上借由先帝誕辰,大赦天下。實際上是因為淑妃喪子心痛,鬧了許多日要回揚州,聖上只好說,大赦天下為他祈福,也算彌補了他這十七年來對二十五皇子的虧欠。但你說,這事便宜了誰?”
李玄玄和宋清塵都一臉疑惑,“……”
“啧!”舒池朗笑道,“你們真是,這都不曉得。太子與十皇子黨争已久,雖然糧草案還沒有定局,但是坊間早就傳開了,糧草貪墨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二十五皇子,死得其所啊,給他親哥哥十皇子了一個,喘氣的機會啊。不過,我瞧着也不是什麽壞事,起碼白野望被他父親連累,流放碛西,應當也可以免遭罪了。”
李玄玄想起裴琳芝,問道:“那琳芝後來和白野望怎麽了?我離開長安後,便斷了聯系。”
“那個傻姑娘,同裴祭酒鬧翻了,一路跟着白野望去碛西。裴祭酒跑來求我,我才離了長安去追她嘛。不過,琳芝也不傻,她只是怕白野望突逢此難,沒了活的意志,所以要一路跟着他罷了。而且,裴祭酒乃天下學士的典範啊,他女兒暗暗的跟着流放的隊伍,人家也不好難為白野望嘛。”
“你送到碛西?”宋清塵問。怎麽會這麽快就到揚州呢。
“沒有,只送到玉門關,我見她通透的很,又不是意氣用事,又不是小孩子,就随她去了。”
李玄玄道:“你倒是看的開。”
“公主說的對。君子有成人之美啊,我從小當琳芝做妹妹看待的。而且長安城裏,還有那麽多小娘子等着我呢。”
李玄玄知道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定有好多話要說,就尋了借口,說要回屋看書去。
舒池朗也不攔,見公主遠去,吃了杯茶,換了一副正經面孔問道:“聽令令說,逍遙觀起火那日,你去而複返,不要命又跑回去,可是發現了什麽?”
宋清塵說道:“那日我返回着火的糧倉,是去看了數目,那糧草數量不對。四年前需要三十五萬石糧食,從揚州調撥十萬石,最終到了只有五萬多石。前刺史本身就是貪墨之人,他将心比心,覺得五萬多,應當是層層盤剝之後,剩下的數目,他自诩聰明的虛報了數目,寫了六萬多石,後來被江秋白到任的時候查了出來。糧草運輸的過程,押運的人和馬會消耗一部分,走山跨川定有些遺漏之數,最終餘下七八萬石算是正常。而實際上,到了隴右軍手裏只有五萬多石,我在雲丘山裏見的那些,最多不過兩萬石。那也就是說,還有兩萬石,下落不明。且,我取了一把稻米,這個回頭再和你說。”
“你可是有了想法?”
“暫時未有,我已上書。不過路程遙遠,即便快馬加鞭,書函一去一回,待有消息時,也須得年後了。”宋清塵知他定有什麽話,是不好當着李玄玄面上講的,于是問道:“可是聖上,讓你傳什麽消息給我?”
“聖上見了你八百裏加急送過去,臨摹的調令文書。已經斷定,那上面的魚符印,是假的。”
“假的?”
舒池朗點點頭,“江秋白去鄯州做刺史,也是聖上的意思,雖說眼下糧草案被一把火燒個幹淨,似是沒了頭緒。其實,上頭的意思是,不僅查,還要查個徹底。糧草貪墨、真假魚符、簡王戰死,其實一脈相承,必要查個清楚明白才算。所以我不同公主回長安,我同你一起等候聖上的安排。”
“嗯。”
“公主她?知道多少?”
“你我知曉的,她都知曉。我并未說過,我們是受了何人指示,在查這案。可我們公主耳聰目明,打莫陸離來揚州的時候,她已猜到是為什麽了。”
“簡王戰死,糧草調令的魚符為假,你說,真的魚符在哪?”舒池朗話中有話。
“不在玄玄這裏,你不必懷疑。”
“你怎知?”
“她留那東西無用,而且她心裏只想遠離這些是非。”
“哦。”舒适朗壞笑道:“總歸年後公主要回長安,去辦簡王遷墓立碑的事,你知曉的,這類皇室事宜歸太常寺各署司掌管,一堆報備繁雜麻煩。你們兩人,該要如何啊?”
宋清塵笑道:“她收了我的聘禮,我收了她的嫁妝,眼下她已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自是她去哪裏,我便去哪裏啊。”
“你竟這般迅速?”
“她說她無父無母,也無需太常寺準備禮金典儀事宜。婚嫁之事,自己做主便好。可我斷不能委屈了她去,我已上書聖上,求娶她。阿翁也給齊王殿下去了信函,畢竟齊王是玄玄的親五叔。”
“那我先恭祝阿蒙了。”
“禮金備足就好。”
舒池朗一拍腦門,“呵。你別美太早,這案子我瞧着才剛開始,既是秘密為陛下辦差,咱們的路且不好走呢。你這些時日,且先好好享受,佳人在懷,日日良辰美景吧。我先同你說,你有個準備,誰曉得年後會不會,直接派到隴右去呢。”
“嗯,我明白。”宋清塵轉身朝着李玄玄的房間走去。
李玄玄百無聊賴,正要出門去浮生酒肆,才開門,就見宋清塵拿了茶點進來。
“你們聊完了?這麽快?”她斟了一杯茶,遞給宋清塵。
“嗯。他不重要,陪我的小娘子才重要。”他放下手中茶點,是一盤淡黃色的糕餅,邊上擺着一碟淡黃色的蜂蜜醬汁。
“淨說好聽的,今日嘴巴又抹了蜜了?”
宋清塵朝着那碟蜂蜜似的醬汁,點了一下頭,指了指,“嗯,槐花蜜,要嘗嘗麽?”
揚州的餅糕澆蜜汁,多數是漬了桂花的蜂蜜,或者桂花糖。少見槐花蜜,她聽得有些好奇,自要嘗嘗,點了點頭,“嗯。”
她端坐在椅子上,似在撒嬌,笑着等着宋清塵,給她拿糕餅沾槐花蜜。
可未等到端過來槐花蜜糕餅,那人就欺身過來,李玄玄才意識到,自己又上當了,趕忙說:“不嘗了……不要了。”
“晚了。”他擡起了她的下巴,唇去尋那抹甜蜜。
她手攀上他脖頸,不由閉上了眼睛。
只餘槐花蜜的香甜,在唇齒間萦繞,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