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下元節夜 機關算盡的想得到你
李玄玄一直覺得自己要找莫陸離談談, 可沒想到她同宋清塵不歡而散後,才到南樓,便迎來了莫陸離。
“莫公子, 我今日身子不太好, 若是敘舊,不如改日吧。”她心如亂麻, 只想自己靜一會, 好在天公作美,下午陰天風寒,剛好她可以身體不适為借口。
“我說幾句話,就走。不耽誤公主許久。”莫陸離滿是誠意,不像是來寒暄。
“那你進來吧。”李玄玄只好将他引到會客的廳堂時,已有仆人上了茶水。
李玄玄囑咐道:“把門帶上。”
待仆人關了門走後,莫陸離說道:“喬大同我說,那日在第四重樓, 公主瞧見他了。想必公主已然知曉, 喬大一行陪公主來揚州,其實是太子殿下交待給我其他的事情了,他們先來此處等我。”
李玄玄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公主,可知是何事?”
“不知。”
“這事其實同公主還有關, 我覺得可以告訴你。”
“你講。”
……
李玄玄打開廳堂門,送莫陸離走時, 窗外已經飄雪。
而雪地之上,宋清塵如一個木樁一樣杵在院子裏, 他手裏提着一盞精致的燈籠,閃着微黃燭光,身上已落了許多積雪。
夜裏冷得很, 雪落在地上已經不化了,慢慢累積,他衣衫上也凍的冰涼。
莫陸離沖着宋清塵點頭,算是見面一拜,可宋清塵似毫無察覺,就一副凍如冰山的眼光看着李玄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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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陸離也不糾結,他拱手一拜,“公主身子本就不好,不必送了,莫要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好。”
李玄玄本打算回身就走,可宋清塵一聲不響,仍站在那裏,雪有越下越大之勢,她終是心有不舍,冷冷的抛了一句,“進來。”
宋清塵走了進來,将燈籠放到桌上,他在在外等候多時,就想待她出來,将燈籠交到她手上,同她講,說這是我做了好些天,準備下元節送給你的燈籠,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了。
他心裏默念,三思而後行,可腦子裏全是莫陸離剛才臨走前,那一個笑容,和什麽“你我之間的約定”。他們約定了什麽?
有些話,剛才他站在雪地裏的時候就準備好了要說,可眼下忽然猶豫了。他不想說了。
李玄玄瞥了一眼宋清塵放下的燈籠,竹篾的燈骨架,絹布的燈面,上面還畫了那副,同之前給她的扇面一樣的畫,有遠山濛濛,有《道德經》,暗示着“清塵”和“玄玄”。她心裏明白了,這燈籠想來是他親手畫的,想在下元節日,好生同她過一日,夜裏将燈籠送給她,再講講她理解錯了的那些玉堂花箋。
她心中氣已消了大半,宋清塵對她的心思,她早就察覺,她也在觀望和掂量。她知曉那些心思同莫陸離對她的,是不一樣的,可那樣子的不一樣,究竟有什麽差別,而差別在同一件事情上,能有多大。
可通過和莫陸離聊了半晌,她已清楚發現,莫陸離同她,不是一路人。
情愛之事,她似從未如此通透過,眼下忽然無比清晰。她嘴邊居然浮現了一絲笑。
而宋清塵卻放下燈籠,朝着門外走去。
那笑容還未展開,李玄玄臉上又涼了下來。這情況讓李玄玄覺得匪夷所思,這人不該是同她道歉來了麽?難道因為莫陸離,又醋上了?雖是不悅,可看在他風雪裏等了許久的份上,她還是安慰自己,本公主再給他一次機會,她心裏快速做了決定,放下了自己公主的身段,“有話就問,別憋着壞。你問,我就告訴你。”
宋清塵背對着她,似破釜沉舟般嘆了口氣,用着比窗外寒雪還冰冷的語氣說道:“我不想同你裝了,每日扮成你弟弟,做那些你覺得是在讨好你的事情。”他轉過身來,面對着李玄玄,兩人中間隔了十步之遠,他面上冷的發白,卻噙了一絲冷笑,“我喜歡你,不知道是從第一眼見你時生出的憐愛之情,還是那日你撥了個桔子給我,聞到滿是橘皮芳香的時候,我只是知道,很早以前,從辋川院的時候就愛慕的很。你覺得我不擇手段也好,覺得我幼稚可憐也罷。我确實傻的很,本以為金榜題名時,我便求阿翁上書求娶你。可沒曾想,那與我毫不相幹的科考舞弊,将本來水到渠成的事,拖了一年之久。”
他忽然笑了一聲,似在嘲笑自己,“阿翁着人給我找親事,我同他說,此生非你不娶,我被家法懲戒了五十多鞭。你知道為何我跪了三日祠堂麽?因為宋令那日見你我抱在一處,以為我們了有肌膚之親,夫妻之實,告訴了阿翁。我并未解釋,因我覺得只有這樣,我阿翁那樣頑固的老臣子,才肯高攀一下公主。還有,”他從懷中拿出浮生酒肆的房契,拍到桌上,“這浮生酒肆,現在是你的了。退不掉,我找官府登記在冊,印了官印了。你給的五百金,我全藏在浮生酒肆裏了,那院子那麽大,一年半載你也找不到。因為這浮生酒肆,也是我從阿翁那裏騙來的,我跟他說,這是我給你的聘禮,你帶的五百金是你的嫁妝。我很無恥吧?還有呢,今日在頌園祖祠,高堂在上,我特地算計你過去的,你拜了他們的牌位,就算我帶你見了我父母。你看,這才是真的宋清塵,不擇手段的肖想你,機關算盡的想得到你。我,很可笑吧。”
我,很可笑吧。
……
待宋清塵走過的腳印都被雪掩蓋了,李玄玄還在瞧着屋外的雪發呆。
她頭一次覺得,原來表明心跡,可以如同衙門的狀紙一般,似句句在交代自己的罪行……這種感覺讓她心中很是不舒服。
是她太過遲鈍惹了人煩,還是她太過聰明,讓人不安。
本該是情動心悅的時刻,為何她聽完卻有些傷心。
宋令接過宋清塵的滿是霜雪的鬥篷,他躲在月拱後,将他家公子的話聽了個盡,“公子,這又是何必呢?”
“你莫要再背叛我,不論對方是阿翁還是玄玄。”
“令令知道。”
“這幾日派人給我盯緊了王甫一和逍遙觀,也別露了馬腳讓公主知道。”
宋令問道:“那元郎怎麽辦,他今日若沒有跟莫公子,定是去跟綠珠了。”
“玄玄,她,肯定還在生我氣,不告訴她了。待處理好這事,我再将她求回來吧。”
“公子是故意說那些話的?就因知曉王甫一要有動靜,不想讓公主摻和進去?”
宋清塵瞧着幹涸的池塘裏,橫七豎八的枯荷枝,若有所思,“有些東西,要去翻出來,就是你死我活。此前以漕幫名義養的那批武藝高強的人,可以派上用場了,你可以安排好吧?”
“公子,都是死士,放心。”
“死,這個詞,我不愛聽。”
他停在池塘邊駐足的片刻,拂衣而去。
即便枯荷擎蓋,也遮擋不去泥淖,這水退了,滋生荷花的淤泥,遲早要露出來。
元郎夜半三更鼓響後,才回到南樓,他見公主開着門,在堂屋裏,撥弄一只精致的燈籠。“公主,還沒睡?在等我?”
李玄玄晃了神,才反應過來,“元郎回來了?怎麽樣?”她坐直身子,收起了那副女兒作态。
“我待莫公子回了那五重院,同綠珠又一番拉扯之後,他睡下,我才回來的。綠珠确實之前就認識莫陸離,但是莫公子不記得。莫公子派人去京中調查過綠珠,結果同公主想的一樣。她出自教坊司,輾轉去了平康坊,而後才到了春岸樓。這樣的軌跡,是有人在身後安排好的。”
“莫陸離覺得綠珠是十皇子的人?”
“是。起碼他嘴上說的話,是這麽認為的。”
“那巴彥呢,可有消息?”
“奇怪就在這裏。我這些時日跟着他們,這個巴彥被提了無數次,可莫陸離沒見過也就罷了,綠珠竟然也從未見過巴彥。這人似是十皇子那邊的關鍵人物,可又從未出現過!”
李玄玄似自言自語,小聲說着,“這人,是突厥的一個世子,與十皇子是好友,人在揚州城……連十皇子派的綠珠,都未曾見過他……可他卻與綠珠通信,和綠珠一起盯着王甫一?”她覺得這其中有些問題,可卻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公主,那莫公子今日來做什麽?”元郎在莫陸離藏身的五重院子裏盯了一日,知他去了南樓,還足足待了一個時辰。
“試探我。”
“試探?”
“他将綠珠的身世,和太子派他過來的事情,同我和盤托出。他當初去洛陽就是為了調查當年的糧草,從揚州到洛陽含嘉倉的事情,同我交代的清清楚楚。他擺明就是說,太子和十皇子都要在這糧草案上拔得頭籌,但是目前看,大家進展和了解的內容,差別不大,已經陷入困局了。他給我拿了一個東西,哼,面上說是請我指教,其實暗裏是試探我,到底了解多少。”李玄玄将莫陸離給他的東西,遞給元郎。
那是四年前簡王去隴右之前,需要從揚州出發的糧草調令,那調令上除了官府文書的格式和印章之外,還印了當年簡王接手的那個魚符印。莫陸離能将這重要的東西給她,一是雖然這凋令來之不易,但是在他手中,确實瞧不出任何頭緒,沒準公主能給他些不一樣的啓發,二是他和他身後的人,也想知曉,公主對這魚符,到底有何見解。
元郎拿在手中,吓了一跳,若糧草有問題,這凋令就是證據,“這……這麽重要的東西,莫陸離就這般容易給了公主?”
“相互利用罷了,他和太子既想試探,那魚符是不是在我手裏,又想知道,若我能從宋清塵那裏得來什麽消息,是不是能向着太子一黨?”
“按照公主的意思,那宋公子背後的人是……”
還能是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太子和十皇子必有一人是“螳螂”,一人是“蟬”,而在後面,默默看着兩方争鬥逃命的人,只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聖上。
“你明日拿着這個調令去找宋公子,把我同你講的這些、我同莫陸離談的事情、你跟着綠珠瞧到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他。然後把他的意思弄明白,再來回我。”
元郎想問,公主和宋公子這般要好,自己問便是,怎麽還需要我來傳話,可他看公主似是不大高興,只好領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