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聚富揚州 小郎君,火氣真是旺
十月十五, 下元節。
自古以來,上元元夕,中元鬼節, 下元祭祖。下元節這日, 運河北段已冰封,多數商船北上不得, 加上臨近年終, 整個揚州城也似從繁忙的往來運渡中緩了口氣,反倒煙火氣重了起來。
不過卯時,天還未亮,已有衆間房舍亮了燈盞,起了煙火,袅袅炊煙,飯香陣陣。
李玄玄昨日夜裏睡得不甚踏實,索性就早起等天亮。她裹了件風襖, 推開了一扇窗, 兩個胳膊杵在窗棂上瞧着窗外風景。
院子裏頭,風一亭上結了一層霜,瞧着琉璃瓦片上一片迷濛,映着晨間還未日出的藍灰天空, 竟有一種靜谧之感。
待她覺得有些肚餓時,才要喚人, 那門竟被人敲響。
“姐姐,起了麽?”
她有些驚訝, “起了,進來吧。”
只見宋清塵一身銀灰圓領袍,超凡脫俗, 端着一個大漆盤子走了進來,他往常不說話的時候,真真的是個,讓人根本移不開眼的綽約公子。他眉眼含笑,“今日下元節,早前說帶你去揚州城轉轉,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何時答應了?”李玄玄見他端的竟是熱騰騰的馄饨,巧自己有些餓了,就坐到桌前。
“反正沒拒絕。”宋清塵笑了一下,邊說邊将兩碗馄饨、六碟小菜擺下,遞了筷子和湯匙給李玄玄,“你就當來了我的地界,讓我盡地主之誼吧。”
兩人對坐,一如當年在重陽節那日,在長安城小南市吃蕭家馄饨的情景。
李玄玄瞧着兩碗一樣的馄饨,有些疑問,“廚子不知道你不吃芫荽麽?怎兩碗都是放了芫荽的?”她記得阿蒙不吃香菜。
“今日這廚子是我,現下我也吃的。”他将後半句噎在喉嚨裏。從那時我離開長安,離開你之後,不知怎的,忽覺得芫荽很是好吃,似但凡與你能有些許相關的東西,都可安撫我那股沒來由的念想。
李玄玄擡頭看了他一眼,一來宋清塵居然下廚了,二來不吃香菜的人也會變得吃香菜麽,此前,她從未遇到過。她舀起馄饨,吃了一口,肉餡兒流湯,還帶着一股鮮甜,“你,包的?”
“嗯,我瞧着廚子包了幾回,倒也不難,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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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吃。裏面有竹筍?”
“嗯。以前在辋川院,你總讓小寬去挖筍,我知道你愛吃,特地讓人尋的冬筍,就可能沒有春筍那麽嫩。”
李玄玄嘴角揚起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喜悅,斯斯文文開始吃馄饨。
那抹淡然笑意被宋清塵盡收眼底,只因那笑容太過惑人,擾的他心神微蕩。
若是這樣一直守着她,對她好,總有一日,李玄玄會發現吧,他宋清塵也是萬裏挑一,獨獨一份的,只對她好。
可自己卻總是忍不住,想告訴她。
我有多心疼又多喜愛,我的小娘子。
這日太陽有些懶散,直到巳時才破雲而出。兩人乘了馬車,奔城南而行。
此前總聽淮南江南一帶出才子,許多文人秩士,偏不愛求取功名的,就在揚州尋一宅子,以梅竹花草為伴,度餘生。
知李玄玄生在長安,頭一遭南下,定還沒覽過有趣的園子,宋清塵就選了處喚作“頌園”的,帶她逛園子。
“宋園?不還是你家的園子?”李玄玄問道。
“風雅頌的‘頌’。不過也是我家的老宅。”
兩人下馬,到了頌園外的街口,因那道狹窄,進不得馬車去,只得步行而去。
巧下馬之處,是南城一道老的街市,上午最盛之時,街上往來如織,好不熱鬧。
兩邊店鋪都搬開了門前的木板,開始做生意,胭脂水粉鋪子裏擺着五顏六色的盒子,扇子店裏懸空挂着各色刺繡團扇,路邊的面攤冒着炊煙,木柴燒的噼啪作響,前頭的茶肆桌上滿是客人……
街上的吆喝之聲,不絕于耳。
宋清塵和李玄玄一路走過,宋令和家仆跟在身後一路買。但凡李玄玄多瞧了一眼的,宋清塵擡了擡手指的,盡數拿下。
入得頌園,果然精致的與南樓大不一樣,假山流水,茂林修竹,還有座七孔石拱橋橫在湖上,接連着院落和碧玉亭。
若逢淡雪初霁,亭岸長堤垂柳,薄雪拱樓,必為世間絕景一處。
李玄玄發現這處院子甚是奇怪,“我見大門是關着的,為園內處人流如此衆多?有種香火旺盛的感覺?”
宋清塵低聲偷笑,“這頌園是我宋氏祠堂所在,今日下元節,祭祖之日啊。”
“你……成百上千座園子,非帶我來這裏!”李玄玄心道,宋清塵這厮,是讓全城姓宋的人,都瞧見他揚州第一大才子,宋氏的長孫,身邊有個小娘子,別人不必在觊觎他麽?可這話她又不好發作,萬一宋清塵尋個借口,搪塞過去,豈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昨日問了府上莳弄花木的老翁,他此前掌管城外糧田,觀象看天最是在行,他同我說,瞧了昨日層雲,今日城內必有一場薄雪。我們就才此間等雪,你若瞧了薄雪拱樓的美景,必不會再生我氣了。”
“我并沒有生氣。”
宋清塵眉眼含笑,他似将李玄玄看的通透,可又願意寵着她,“嗯。你沒有,你自己心裏知道。”
李玄玄聽他話裏有話,瞪了他一眼。
宋令走了過來,“公子,書齋的暖爐熱好了。茶點果子也擺好了。請公主随小的來吧。”
李玄玄問:“你要去祭祖燒香麽?”
“寒衣節的時候,同阿翁拜過了。書齋那院落裏,有……嗯,我們去書齋吧。”
書齋的院落在頌園裏是相對獨立的,周遭安靜的很。要到主屋的書齋去,需要走過一條廊庑,兩人慢行,剛巧路過放了牌位的小祠堂,既然下元節,過了人家祠堂,不拜總歸不好。
李玄玄擡眼,“這?”
宋清塵滿臉和煦,“我父母的牌位。”
李玄玄只好要了三支豎香,在宋清塵父母的牌位前借蓮花燈燭,點了起來。
宋清塵一臉壞笑,“姐姐,這是要認門?”
“神明面前,高堂在上,你可不可以認真一點?”李玄玄面上嗔怒。
宋清塵見她面上無比虔誠,也不在插科打诨,他也取了三支香,點燃,“姐姐,你同我一起拜,可好?”
李玄玄輕側頭,瞧了他一眼,見他已将香舉在面前,雙眸如淵,碧波深潭,瞧不清底,她晃了晃神,閉上眼睛拜了三拜。
深院祠堂,高堂在上,一對璧人,對着牌位,齊齊的鞠了三躬。
宋清塵心裏默念:“父母在上,眼前之人便是我認定的妻子,我今日使了小手段,诓她過來,你們莫要怪罪。”他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李玄玄的眼眸,面上一抹平淡祥和,溫如春風,淡淡的對着她說了一句:“我心如匪石,不轉不卷。”
李玄玄被這忽如其來的一句話,攪的有些訝異,她眨了眨眼,皺着眉頭,“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宋清塵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髻,“我的小娘子,帶你去吃好吃的。”他擡腳就走。
李玄玄跟了上去,“宋清塵!你最好還是喚我姐姐,成天沒大沒小,成何體統!”阿昏
“我先前在辋川院被你诓了,我生辰在正月,你生辰在臘月,憑什麽喚你姐姐?不如,”他回身,正迎上了身後的李玄玄,一不小心,兩人撞了滿懷,他似是故意,低頭笑問:“不如,你喚我句阿兄?哥哥也好?”
李玄玄感覺自己的額頭被人抵在下巴,只有片許肌膚相碰,點點冰涼之感,她不禁往後一退,似是拉遠了距離,才能用睥睨的眼神盯着他,“不叫姐姐,以後別來找我。”
只那片刻似是而非的擁抱,他已知足,笑着說道:“好,姐姐,阿蒙知道了。”
書齋早前應該是主人房,并不大,前堂和後室只用着一道繡紗屏風隔着。透過屏風還能見到後室淡藍色清雅的床幔。
屋裏擺放的東西不少,可卻碼得整齊,顯然先前的主人是用了許多心思的。
門窗關着,只前後門的珠簾各留了一個小縫,換着穿堂的風,屋裏擺着的炭火盆,已将屋內熏的溫暖如春。
宋清塵脫了披風遞給宋令,又伸手去接李玄玄的。李玄玄覺得也有些出汗了,就褪了小襖,放他手中。
宋令将衣衫挂到屏風上,又将屏風往後室的地方拽了拽,他想着這樣前堂的空間還能大些,然後就退了出去。
屋裏僅剩兩人。
她內裏穿着坦領海棠紅色的半壁,淡粉上襦露出衣袖來,青蓮色的羅裙上綁着一對青、粉交織的飄帶。
宋清塵随意望過去,只瞧了一眼,那如雪玉的白色鎖骨,露在坦領之上。較深的衣物,襯的她如出水芙蓉,清冷豔麗,便覺情動,“……這屋裏……好似有點熱……”
他不自覺的拿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李玄玄看了他微紅的臉,不由感嘆:“小郎君,火氣真是旺。”說着就拿起筷子,開始吃桌上的茶點。
宋清塵眼中一絲慌亂,轉瞬即逝,只“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