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王爺,我害怕
營州一連數日大雪, 天寒地凍,山路難行。
沈皓行心口上的那一劍若不是當時他反應及時,恐會當場斃命, 可即便是如此, 那一劍也令他傷得不輕,尋常人昏迷這般久, 醒來連地都下不得,他卻還要在這冰天雪地裏策馬趕路,也難怪秦王會攔他。
常見知道秦王都攔不住,他更不可能勸住, 只好快馬跟在他身後,随時護他周全。
從平州到營州, 再加上山雪擋路的緣故, 怎麽也得兩三日才能到,沈皓行只用了一日半便趕到了雙石頂下。
沈皓行臉色愈發蒼白, 時不時咳出鮮血,每次常見勸他服下保命丹,他都會擺手拒絕, 有安給的保命丹只有三粒,在他中劍時便吃了一粒, 後來人到了軍營, 常見見他失血過多, 又給他服用了一粒, 如今這藥瓶中僅剩一粒。
在沒看到寧妱兒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時, 他不會去碰這最後的一粒保命丹。
常見知道他耗費了多少內力才能支撐到現在的, 也知道他們王爺有多麽能忍, 但他再能忍, 也是□□凡軀啊。
“王爺!”常見語氣懇切地再次開口相勸,“那邊山腳有一處客棧,王爺不如再次守着,至于這山頂,由屬下帶人去搜尋?”
沈皓行沒有說話,又是一陣急咳後,這次他甚至沒有去掏帕子擦拭唇角的鮮血,而是直接擡袖在唇邊抹了一下,擡頭看了眼天色,随後拉起馬缰便朝山上奔去。
他的哭哭怕黑,他不能再耽擱工夫了。
平州魯王府,四處挂着紅綢,門窗上貼着喜聯,主屋的桌上燃着一對小臂粗的大紅喜燭。
正如前幾日所說,今日不光是沈皓長的成婚之日,也是他娘親的忌日,他娘在死前,身份也不過是一個美人,死後皇上看在她誕下皇子的份上,才追封到貴人。
劉貴人喜歡清靜,所以沈皓長今日沒有擺喜宴,再加上雙親不在身旁,拜堂時只拜天地和夫妻對拜,将跪拜雙親的禮數也省了。
回到正房時,天色還未徹底黑下。
沈皓長明顯今日要比往常更加興奮,隔着喜蓋寧妱兒都能感覺到他那種快要抑制不住的欣喜,但是她并不認為,這份欣喜完全是來源于要與她成婚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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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皓長挑起喜蓋,看到寧妱兒的時候,他面容一滞,随後笑容在臉上徹底暈開。
寧妱兒的五官精致秀麗,在紅妝的映襯下卻又能透出一股極其美豔的風韻,清純與嬌美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便是身旁的婢女都看直了眼。
沈皓長朝身後揮了揮手,屋內衆人散去。
他擡手在寧妱兒臉頰上輕輕剮蹭着,彎唇道:“娘子,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寧妱兒心裏莫名開始慌亂,可是迎着沈皓長的目光,她還是忍住沒有露出異樣,而是極為配合地點了下頭。
沈皓長笑着放下手,轉身走到櫃前,很快便拿出一個白瓷盒放在鋪着紅布的桌面上。
他沖她招了招手。
喜袍的長袖中,寧妱兒手指緊緊攥着一個小瓶,她起身上前,在沈皓長身側坐下。
沈皓長見她今日這般乖巧配合,心情更好。
他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酒,又将白瓷盒蓋子打開,裏面隔着一把細長的小勺,舀了一勺粉末在寧妱兒面前的酒杯中,也給他自己舀了一勺。
随後便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寧妱兒。
寧妱兒不知這是在做什麽,心跳卻在不知不覺越跳越快。
見她一臉茫然,沈皓長不禁蹙眉催道:“叫人啊。”
寧妱兒又是一愣,剛想問要叫什麽時,沈皓長便擡手在腿面上拍了一下,“你瞧我,光顧着高興了,忘記同你說了,這是我娘親。”
驚詫從臉上一掃而過,随後便被極度的震驚與恐懼所取代,寧妱兒唇瓣肉眼可見的開始顫抖,蒼白的臉色連脂粉都要遮掩不住。
沈皓長不悅地蹙眉道:“你這是什麽神色?給我笑。”
寧妱兒驚瑟地抖了一下,她立即将目光從白瓷盒上移開,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沈皓長徹底拉下臉來,冷聲道:“你這樣的話……我娘親是不會喜歡的。”
寧妱兒雙眼合上,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時,換上了一副甜美的笑容,只是這笑容顯得有幾分僵硬。
應當說,此時此刻她渾身沒有一個地方是不僵硬的。
這個笑容沈皓長還是不太滿意,但也只是略微蹙了下眉,沒再細究,他将白瓷盒蓋好,放在桌子中間,“你不要害怕,我娘溫婉善良,不會加害你的。”
寧妱兒用力咬住顫抖的壓根,點了點頭。
沈皓長端起面前酒杯,輕輕搖晃着,道:“你可聽說過巫蠱之術?”
寧妱兒再次點了點頭。
巫蠱之術最初便是從江南傳出去的,寧妱兒出身在江南,又如何會不知,只是先帝不信這些,說那是擾亂朝綱蠱惑人心的把戲,便下了禁令。
“我識得一位蠱術了得的巫醫。”沈皓行說着,擱下酒杯,又去拿寧妱兒那杯輕輕搖晃,“這白瓷盒中不光是我娘的骨粉,還有巫醫親手為我調制的靈粉,這兩種合二為一,不僅在思念至深的時候可以與娘親一聚,還有養身護體的功效。”
他将酒杯遞到寧妱兒身前,寧妱兒心髒已經懸在了嗓子眼處,胳膊根本擡不起來,她原本以為沈皓行已經夠吓人的,卻沒想沈皓長可以瘋魔到如此地步。
見她不動,沈皓長“啧”了一聲,“你現在是我的發妻,我還能害你不成,你我同樣有心疾,你瞧我這身板,再瞧瞧你的,快拿着!”
寧妱兒緩緩擡起微微發顫的手臂,在指尖觸碰到酒杯的剎那,胃裏頓時一種翻湧。
見她神色不對,酒杯在手中顫動,沈皓長立即握住她的手,穩住那杯酒,不由揚起聲調,“拿好了!”
寧妱兒眼淚不住打轉,在努力勻了幾個呼吸後,那雙手終于晃動得沒那麽厲害了。
沈皓長長出一口氣,松開手,“巫醫說,吃了娘親的骨粉,她便能聽到我說得話,今日我成親,她一定很高興,想必早就想見見你了,你一會兒同她說話的時候,自然些,不要太過緊張。”
寧妱兒屏住氣,将手臂緩緩落在身前,由于太過驚懼,一開口時語調盡失,“王爺……”
沈皓長蹙眉看她。
寧妱兒也算佩服自己,她難得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再擠出一個笑容。
她笑着看向沈皓長,再次出聲時語調逐漸恢複正常,只是細聽的話,尾音依舊帶着顫抖,“婆母既然在,我們今日便不該落下跪拜高堂的禮數。”
一語将沈皓長驚醒。
他立即自責地看向白瓷盒,喃喃道:“是兒子不孝,竟将這樣重要的事忘記了。”
寧妱兒見他有些晃神,便小聲提議道:“不如我們現在将禮數補上?”
沈皓長忙應聲起身,寧妱兒也跟着起來,将酒杯放回桌上。
“婆母不會怪責王爺的,畢竟王爺常年在宮中,按照禮數,我們跪拜也不該是……”
寧妱兒故意這樣說,因為這樣會讓沈皓長心裏更加愧疚。
果然,還未等她說完,沈皓長便紅了眼眶。
劉貴人在世時,因為宮中規矩,他便未曾喚過一聲娘親,這是他心裏的痛,可如今,他身在平州,皇上皇後無暇顧及他,他可以不必在顧忌宮中規矩。
他應當在這麽重要的日子攜妻跪拜娘親的,可他疏忽了。
寧妱兒不知沈皓長竟也有淚目的一面,往日裏他向來臉上都是挂着笑容的,便是待她有時會有幾分不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愁眉哀怨,不管他做了什麽,至少在這一刻,他流露出的的确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愧疚。
寧妱兒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便立即回過神來。
沈皓長抱着白瓷盒低喃歉意,寧妱兒慢慢移至桌前,将身後的酒杯擋住。
沈皓長道完歉,便又将白瓷盒放到窗後的櫃子上,那櫃子約摸到他胸前的位置,随後轉身對寧妱兒道:“來,我們跪拜娘親。”
寧妱兒含笑着點了點頭,朝他走來。
兩人跪拜完,沈皓長拉着她回到桌前,拿酒杯的剎那,忽然蹙眉道:“你方才動我酒杯了?”
寧妱兒心跳頓時慌了一拍,面上卻尤為鎮定地道:“有麽?興許是方才起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
沈皓長眯眼瞧了她片刻,将酒杯拿到眼前又端倪了一陣,最後遞到她面前,“你喝這杯。”
寧妱兒沒有猶豫,擡手便将酒杯接住,沈皓長拿起她面前的那杯,同樣是仔細看了一會兒,未見任何異樣,這才慢慢展顏,“我們該行交杯酒了。”
寧妱兒抿唇一笑,“好。”
兩人手臂相交,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要靠近,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沈皓長望着她纖長的睫毛,還有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喉結滾動了一下,卻也沒急着喝下。
寧妱兒知道,他是在等她先喝。
她含笑着将酒杯拿到唇邊,在準備喝下的瞬間,她落了一滴淚,身前的另一只小手,忽然落在沈皓長搭在膝頭上的手背上,嬌柔地低低道:“王爺,我害怕……”
寧妱兒這雙小手白嫩細滑,酥軟無骨,纏在沈皓長指節的時候,他臉頰瞬間染了一抹紅暈。
“你怕什麽?”沈皓長咽了口唾沫道。
寧妱兒垂眸看向酒杯,“王爺不要怪我,我、我從未喝過人的骨粉,我是當真害怕,我并不是害怕婆母,我只是,只是……”
小姑娘睫毛上染着濕意,一雙眼尾微紅,飽滿的唇瓣輕輕顫着,看着便叫人心生憐愛。
其實第一次喝的時候,沈皓長也是有些怕的,但後來次數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沈皓長不知不覺也軟了語氣,“有什麽可怕的。”
說着,他垂眸抿了一口,笑着對寧妱兒道:“你看,喝下去不會有任何事的,我都不知喝過多少次了。”
寧妱兒小手不經意抖了一下,想要抽回去的時候卻被沈皓長反手按在腿上。
“來,我們一同飲下。”
寧妱兒愣了一瞬,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在此刻崩潰。
她哭聲不再克制,淚流滿面地沖面前的男人求道:“王爺,我不想喝,我真的不想喝,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沈皓長的耐心也在這一刻被磨沒了,他剛一開口要斥責兩句,便見寧妱兒忽然将杯裏的酒朝他面上潑去。
酒水潑濕了沈皓長面容,還有一部分落在他口中。
沈皓長登時便惱火了。
他惱的不是寧妱兒用酒水潑他,而是這酒中是有他娘親的骨粉,他氣寧妱兒對他娘親不敬,便蹭地一下将寧妱兒拉起來,摔在身後的床榻上。
他随手抹掉臉上的酒水,立即欺身壓上,很快便将身前胡亂掙紮的一雙手腕緊緊拷在手中,眉眼猩紅地朝她喊道:“你與沈皓行也是這樣麽?”
寧妱兒聲淚俱下,不顧一切地用力掙紮,“不,他不會這樣對我,不會的……”
這張小嘴果然說不出什麽動人的話來,沈皓長正打算将那兩瓣紅唇堵上,心髒卻在此刻忽然疼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沒有理會。
然而下一刻,一股劇痛席卷全身。
沈皓長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松開寧妱兒的手,狠狠掐住她脖頸,“賤人,你給酒裏下了什麽?”
疼痛與窒息感讓寧妱兒無法開口,沈皓長的手指越收越緊,在寧妱兒意識已經開始潰散的時候,脖頸上的束縛倏然松開。
沈皓長重重的倒在身側,口鼻中漆黑的鮮血随之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