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原來,那個夢是真的
寧妱兒如若将死的魚被丢入水中, 渙散的意識瞬間明晰,她大口喘着氣,手忙腳亂将壓在身前的人推開。
随後又艱難地撐起身, 這才意識到沈皓長沒有任何反應, 一動不動地倒在那裏。
寧妱兒朝沈皓長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慘狀令她又是倒吸一口冷氣, 忙不疊從床上翻身下來。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一面将頭偏過去,一面擡着顫抖的手臂将床帳拉上,徹底将那片慘狀遮住。
魯王府她不能留了, 若被人發現她将沈皓長害死,那她也會必死無疑, 便是此刻再驚再懼, 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若夢中景象皆為真,那至少證明她今日是能逃出去的。
寧妱兒來到窗前, 小心翼翼将窗子推開一條縫隙。
此時天色将将黑下,院裏只有兩個人,一個常跟在沈皓長身側的小厮, 還有一個是這幾日在寧妱兒身邊伺候的小婢女。
寧妱兒将窗戶拉回原處,轉身在屋中張望一番, 最後将目光定格在那兩根喜燭上。
她将一切易燃的東西堆在一處, 又在屋中各角落都灑了酒水, 如此一來, 只要沾上火星, 頃刻間火勢便會迅速蔓延。
屋外婢女在聞到煙火味道的時候, 火光已從窗紙上躍出, 婢女立即一邊叫嚷一邊朝外跑去, 另一個小厮在外喊了幾聲王爺,見裏面沒有響動,便一腳将門踹開,見到火勢時被吓得連忙朝後退去兩步,眼睛都被熏得要睜不開了。
見狀他也心知這屋子是進不去的,調頭就跟着跑了出去。
他前腳離開,寧妱兒用濕了水的帕子捂住口鼻,後腳便跟了出來。
魯王新婚之夜,喜房失火,火勢熏天,魯王一直未見出屋,衆人心知肚明,他此番定是兇多吉少,這要是鬧到上京,府內的人又有幾個能活命。
平州地大荒涼,也不算富饒之處,再加上營州處于戰事中,調了不少平州的士卒去支援,此時又至夜晚,魯王府的火光漫天時,家奴都已經竄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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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妱兒便是這當中之一。
在四處逃竄的過程中,她看到了平日裏年齡稍長兩歲那個伺候她的婢女,那婢女一開始看到她的時候,吓得以為她要将她喊回去,卻見寧妱兒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接着就将一塊兒玉镯塞進她手裏。
那婢女雖不知寧妱兒到底是什麽身份,卻也知曉她跟着沈皓長并非心甘情願,她來不及細想,拉着寧妱兒就從一處偏門跑了。
魯王府的異樣終是引起了城防軍的注意,在他們四下搜查時,那婢女已經帶着寧妱兒摸黑跑到城外。
那婢女不願在帶着寧妱兒,她這一身紅裝實在太過惹眼,且身子又差,沒跑幾步又要停下來喘個好半天,如此耽擱下去,被城防軍追到只是時間問題。
她是魯王身邊的近婢,魯王出事,不管和她有無關系,她也定是要搭上性命的,她可不願因為寧妱兒被抓回去。
城外平日便有幾處可雇馬車的地方,那婢女将寧妱兒帶到此處,與她道:“你我路不相同,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自雇車離去吧。”
寧妱兒對她心存感激,自然不會再去糾纏,可是一時間她也不知雇車該去往何處,就在茫然之時,便聽見另一邊那婢女同馬車夫叫嚷起來。
原是這馬車夫看出這婢女着急趕路,又一身狼狽,便開始坐地起價,這婢女也不是舍不得,是當真出不起價,又急又惱同他争了兩句。
寧妱兒見狀,立即扯下耳墜,拿到馬車夫面前,“這個夠麽?”
馬車夫看到那發着幽光的兩顆珠子,眼睛立即一亮,忙點頭讓兩人上車,随後駕馬朝婢女所說的白狼水那一帶的某個小村子去了。
婢女不願同寧妱兒一道,可如今也沒了辦法,兩人這些日子的短暫相處,她也知道寧妱兒與那些主子們不同,她雖然與魯王之間有什麽不對勁兒,但從不為難他們奴婢,有時候魯王脾氣不好要拿他們撒氣,她在一旁還會勸阻。
這婢女從包袱中取出一條帕子,朝寧妱兒遞去,見寧妱兒茫然擡眼,便指了指她還在滴血的耳垂,“你方才摘耳墜的時候傷到了。”
婢女不知她無痛感,還以為是她受了驚吓一時不察。
寧妱兒道了聲謝,拿帕子捂住耳垂。
半晌後,那婢女忍不住道:“你家在何處啊,總不能同我一起去淩村吧?”
今晚發生的事實在太過複雜,寧妱兒覺得自己能撐到現在沒有倒下,就已是萬幸,此時讓她去想日後要如何,她根本想不出來。
見她懵怔地盯着一處看,半晌也不開口,那婢女嘆了一聲,沒再說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等到了淩村,再同她分開。
寧妱兒一下午都幾乎沒有進食,甚至連水都沒顧上喝,此刻在馬車劇烈的搖晃下,她胃裏開始泛酸,很快便有一股酸水開始一陣一陣翻湧,就在快要壓制不住的時候,那婢女瞧出不對,趕忙将車喊停。
寧妱兒捂住嘴,幾乎是從車上摔下去的,在馬車夫怪責的嘟囔聲中沖到不遠的一處草垛中嘔吐起來。
就在馬車靠在路邊等她的時候,兩個男人騎着馬來到車旁。
馬車夫看到他們腰間帶着佩刀,在看他們身上的着裝,還沒等他們開口詢問,便立即掀開車簾同車裏的人撇開關系,“兩位官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個花錢出力的車夫,有事你們問她!”
那婢女還當是要來拿她的,在車簾掀開時吓得驚呼一聲。
來人點了火折子,朝裏面看了一圈,見這女子與王爺要尋之人模樣完全不同,便熄了火。
可就在他們轉身要離去的時候,當中一人忽然蹙了蹙眉毛,調轉馬頭朝身後草垛走去,見到草垛後空無一人時,又眯着眼朝不遠處的林中看去。
在片刻之前,寧妱兒聽到那婢女的尖叫聲時,也以為是魯王的人尋出來了,她不敢再做停留,提着裙子朝身後的山路跑去,然而沒跑多久,身後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寧妱兒心中更加慌亂,不顧一切地朝前跑去,這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紅裙被劃破了好幾處,身子也傷到了幾處。
恍惚間,夢魇與現實重疊,周遭一切似乎忽然靜止,她腦中嗡嗡作響,擡頭看到不遠處那間茅草屋,她也不知為何會鬼使神差地朝那邊走去。
許是太過疲累想找個地方休息,又或者是因為夜裏的山間太過寒涼,她想逼逼冷風。
總之,待她将破舊的木門推開時,陌生又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現在眼前,将她倏然驚醒。
不,她不要進來,她不要死在這間屋中的荒草上。
寧妱兒轉身想要離開,腳下卻好似灌鉛,沒有任何力氣再讓她從這片地方挪動半步。
眼淚頃刻而出時,她重重地倒在了這片荒亂的雜草中。
茅屋的窗戶随着夜裏寒風吱吱呀呀來回擺動,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那雙明亮的杏眸漸漸蒙上一層薄霧。
今晚的月色極為明亮,比從前任何時候的都要亮,她朝着窗外的那片光亮,用盡全力地擡起手。
原來,那個夢是真的。
她真的會死在這裏……
對不起啊姑母,妱兒無法在你面前盡孝了……
對不起啊姑父,妱兒不能救你于水火……
還有表姐,原諒妱兒不敢同你相認……
還有表哥……采菲……
在她手臂垂落的剎那,她眼前幻象中的人化為了沈皓行,原來他也會出現啊,看來她還是沒有騙過自己。
手臂垂落之時,沒有落入這無盡的冰涼,而是落在了那片熟悉的溫熱中。
原來人死之前的幻覺會這樣的逼真,寧妱兒唇角揚起淡淡弧度。
“王爺,你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被仇恨沖昏頭腦,不論為了誰,你首先是自己啊……”
“你很好的,你值得被善待,永遠值得的……”
寧妱兒的話斷斷續續,旁人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可每一個都落在了沈皓行的耳中,那些話他心上猛烈地撞擊着。
常見從未見過自家王爺會慌成這副模樣,肉眼可見的渾身在顫抖,連一個藥瓶的蓋子都無法打開,常見想要去幫王爺去打開那瓶蓋,可剛一靠近便被沈皓行那雙猩紅的眉眼吓得頓住了腳步。
終于那粒丹藥放入了寧妱兒口中,可此時她已經不知吞咽,沈皓行立即覆唇而上,在她喉結微動之後,才将她松開。
旋即,便有一口鮮血從沈皓行喉中噴湧而出。
身上的劇痛他已經渾然不覺,抱着懷中之人站起身來,便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