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讓她走得痛快些
沈皓行的這行隊伍中不僅有他的人, 還有朝廷派下來的士卒,若非必要,沈皓行不願在衆目睽睽下出手, 畢竟他可是人盡皆知的“廢物”。
好在沈皓行有暗衛護佑, 這些人根本進不得沈皓行的身,只得靠着暗處時不時投來的暗器妄圖傷他。
他們根本不知道, 沈皓行的暗器已經練得可以摘葉飛花的地步,若不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能輕易出手,這些人他根本不會放在眼中。
油紙傘下, 沈皓行擋在寧妱兒身前,他長袖中指尖略微發力, 遠處的樹影下, 悶哼一聲,一道人影倒地。
就在那人影倒地的瞬間, 另一邊一個纖細的身影忽然從樹叢中飛奔而出,直直朝着沈皓行的方向而來。
來人身份想必在這行人中尤為重要,她的出現導致暗處瞬間又湧出幾人, 這幾人武藝高強,很明顯是為了護她才出來的, 投擲暗器的幾處地方, 進攻也明顯更加猛烈, 竟一時讓護着沈皓行的幾人疲于招架。
那女子身輕如燕, 目的極為明确, 似是完全不顧自身安危, 又或者太過信任同黨, 鉚足全力就為沖到沈皓行面前。
然而在她距離沈皓行只剩三米左右的距離時, 一位武藝極為高強的暗衛忽然擡刀朝她劈來,這女子反應極快,立即停下腳步身影晃閃之時,面罩被刀劈開,一半落于地面,一半還在面容上挂着。
看到這雙眉眼時,沈皓行有一瞬的怔愣,指上的暗器在即将出手的剎那被他連忙收住。
那女子也看出了她的晃神,卻是沒有任何猶豫,劍尖直朝他心口而來。
沈皓行是有能力擋住這一劍的,甚至他可以在這女子還未徹底到身前時就神不知鬼不覺用暗器将她命奪了去,然而他不能……
心口傳來刺痛的時候,沈皓行忽然想起母妃的話,當他有了軟肋時,便會萬劫不複。
果然是如此啊。
油紙傘落在雪地上,一直緊閉雙眼的寧妱兒在此時終于睜眼,她臉上被鮮血噴濺,視線所及之處皆染着一片紅印。
在這紅印之中,她看到沈皓行轉身沖她笑了笑,做了一個“無妨”的唇形,因為他知道,這行人不會傷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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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鳴聲在耳邊傳來,心髒的部位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寧妱兒痛得猛然吸氣,飛雪與鮮血落入唇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腥在舌尖蔓延開來。
她尚未來及做出反應,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這群人當中有個使暗器的決定高手,讓咱們在這次可真是損失慘重!”
“不過好在菲菲最後關頭沖進去了,那一劍不算淺,若當真能要了魏王的命,那些兄弟也不算枉死!”
“話雖如此,可咱們如今不能拿魏王來做要挾……”
寧妱兒是被幾個男子說話的聲音擾醒的,迷迷瞪瞪聽到“魏王”二字時,便徹底醒了神。
她緩緩擡起眼皮,謹慎地打量四周時,目光停在身旁不遠處的那個背身而坐,正在為自己纏胳膊上傷口的女子身上。
這身影十分眼熟,寧妱兒不由眯起眼來。
就在她出神時,那女子忽然開口道:“可還難受?”
寧妱兒登時愣住,頭頂上方仿佛有驚雷倏然炸開。
女子系好紗布,放下衣袖轉過身時,寧妱兒顫了許久的雙唇終于出聲,“采菲……”
趙采菲在許久前就已經落過無數的眼淚,她以為這一生她都不會在落淚,然而對上寧妱兒這雙淚眸時,鼻中到底還是泛起了酸意。
只是很快,這股情緒便被壓下。
趙采菲起身慢慢來到床邊,卻未坐下,曾經明快又清澈的眼神,此刻居高臨下的看着寧妱兒,眸中是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你為何會與沈皓行在一起?”她聲音冰冷。
寧妱兒恍惚了片刻,連忙撐起身去握趙采菲的手,卻被她蹙眉躲開,聲音更加冰冷地道:“回答我的問題。”
寧妱兒眼淚落入唇中,感受到那股鹹鹹的味道時,她略微怔了一下,但也來不及細想,便擡手将眼淚抹去,望着趙采菲道:“成婚那日,我被人用藥迷暈了,待醒來時已經被他帶去了上京。”
趙采菲審視的目光讓寧妱兒感到無比陌生,她不知趙家到底出了何事,會讓那樣天真無邪的一個小姑娘成了面前這般模樣,寧妱兒心中隐隐作痛,再次朝她伸出手。
這次趙采菲沒有躲,卻也沒有去接那只手,只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冷不淡地問:“那你可知,那晚發生了什麽?”
見寧妱兒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趙采菲合眼用力吸了一口氣,許久後才緩緩呼出,然而在她一開口時,聲音還是抑制不住地會顫抖,“我爹被人構陷貪饷永州大壩修建的銀款,趙府被連夜抄家……”
那晚每一個畫面都深深地印刻在趙采菲腦海中,她以為如今的她已經能夠平靜地将事情敘述出來,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根本沒有辦法去淡化這些傷痛。
尤其是寧妱兒起身将她抱住時,那些堅強的僞裝便如傾瀉的洪水,瞬間瓦解……
趙采菲失聲痛哭,斷斷續續說着這半年發生的事,他們是如何被押送到上京,又是如何一路流放到東夷的,再說到她被救出時,趙采菲明顯是有意想要瞞着寧妱兒什麽。
“姑母呢?姑母可被救出來了?”寧妱兒不在乎那些,她只想知道姑母如今可好。
趙采菲哽咽着道:“我娘……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處……”
寧妱兒心口的疼痛已經忍了許久,此刻終是忍不住了,她臉色蒼白,雙唇紫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強撐道:“那你與她分開時,她可還好?”
趙采菲忙讓她躺下,去桌旁倒了杯水給她,似是怕她出事,便又抹掉眼淚點頭道:“這一路上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在暗中庇護,我與娘親雖說辛苦,但也要比同路的其他罪眷們好上一些,也許、也許當真有人刻意護我們,所以娘親應當、應當無事……”
趙采菲說着,卻又忽然想起了父兄二人,忍不住再度落下淚來,“只是我父兄……他們如今身在大理寺獄,被降旨秋後問斬,也不知如今……”
“還活着!”寧妱兒冰冷的手按在趙采菲手背上,啞聲道,“我見到表哥,他還活着……”
“你說什麽?”趙采菲神情一頓,立即反手握住寧妱兒,不可置信道:“你在何處見到的,他、他……”
“他在魏王府。”寧妱兒也沒有避諱什麽,将那日看到的事說給了趙采菲聽。
趙采菲若有所思地聽完後,忽然沉默起來。
寧妱兒不知大理寺獄失火一事,趙采菲卻在東夷聽到了傳言,那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具體細節朝廷封鎖了消息,可那些火光百姓卻是看見了,想遮也遮不住。
當時她還在為父兄的安危憂心,如今細細想來,若寧妱兒所言為實,那麽便只有可能是魏王縱火,偷梁換柱,救了她的兄長。
如此深思後,有些事情便也能串聯起來了。
“我……我興許不該傷了魏王的。”趙采菲道,“是他救了哥哥,也在暗中護我與娘親周全,而且……”
她看向寧妱兒,“若當初她沒有将你帶走,你這副身子可是受不了那等苦的。”
寧妱兒身上帶着有安給她的藥丸,用水将那藥丸送下後,心悸漸漸緩了幾分,她長出着氣,啞聲道:“他傷得……可嚴重?”
趙采菲對魏王現在的情緒有些複雜,她知道許多前朝的事,在加上當今的皇上昏庸無能,受人蠱惑,将她爹爹這樣清廉不阿的人也能誣陷,便對整個皇室都沒有什麽好感。
可是魏王到底是不同的,他有恩于趙家,所以對那一劍,趙采菲還是有幾分愧疚的。
“我不知道,那一劍我是朝着奪他性命二而去的,但在中劍的瞬間,他朝後閃了一下,可能……不會斃命吧。”趙采菲神情複雜,語氣卻格外冷漠。
寧妱兒沒再開口,抿唇側過臉去。
趙采菲知道她哭了,長出了口氣,緩緩起身,“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麽事喊我就好。”
寧妱兒在這裏住了兩日,兩日都在這間稍顯破舊的小屋中,若不是屋裏炭盆燒得火熱,她恐是在後半夜要被凍死。
趙采菲白日只有在用膳的時候會拿來食物同她一起吃,待吃完後,便又會出去,直到夜裏才會進屋與她一起休息。
這屋中有兩張床,趙采菲的床在靠窗的地方。
這晚風格外大,狂風夾雜着冰雪将窗戶拍得“啪啪”作響。
寧妱兒讓趙采菲來她這邊睡,與她一道擠一擠,趙采菲卻沒有過來,只是道:“這不算冷。”
從頭一日兩人哭着聊完那些之後,趙采菲便如同換了個人,應該說,她又恢複成那個冷漠堅毅的模樣了。
寧妱兒蜷縮在厚被中,望着昏暗裏那雙還未閉上的眼睛,問道:“采菲……為何會與這些人在一起?”
這一路上,常見時常會給沈皓行報告前線的事,寧妱兒從未刻意打聽,卻因她就在身旁,總是能聽到一些事情。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前朝的餘黨,卻想不明白趙采菲這樣的閨閣女子,是怎麽和這些人扯上關系的。
趙采菲沒有出聲,許久後就在寧妱兒以為她已經睡着時,她卻忽然開口道:“妱兒姐,人是會變的,就如同許久前你傾心的人是我哥哥,而現在你傾心于魏王一樣。”
趙采菲承魏王的恩,但不代表,她會百分百的信他,甚至說,連帶着也不會全信寧妱兒。
寧妱兒道:“你誤會了,我……”
“我還是明說吧。”趙采菲語氣冰冷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會變,我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趙采菲,你明白麽?”
黑暗中寧妱兒“嗯”了一聲。
趙采菲道:“所以,我不會和你說太多,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說完,她翻了個身,背對寧妱兒。
這一晚注定難捱。
後半夜冷極之時,一陣打殺聲從由遠及近。
屋內兩人倏然睜眼,趙采菲拿起身旁的劍,很快便起身來到門後,她沖寧妱兒的方向做了一個手勢,慢慢将門拉開一條細縫,朝外看去。
很快,她便将門掩好,轉身跑到寧妱兒床邊,從身上掏出一個藥瓶塞到她手中。
“我不知來人是誰,若是魏王,你應無性命之憂,可若是旁人,我怕我萬一護不住你……”她望向眼前面容絕色的寧妱兒,沉聲道,“這裏面的藥只需頃刻,便能奪人性命。”
不管是拼死一搏用于他人,還是留給自己,讓自己走得痛快些,這藥都是最後的選擇。
這原本是給她自己備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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