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悔悟07
聞清澄看着梁縛, 那張長年因體弱而顯得蒼白而陰鸷的臉上此時确實滿面笑意,帶着勝利者特有的驕傲和底氣:“這麽樣,開心嗎?”
“本王那個傻弟弟,守着這麽個美人不知道珍惜, 居然還讓你給跑了, 啧, 真是,現在美人終于是本王一個人的了。”
聞清澄從心底生出對這個人巨大的厭惡,他痛恨梁縛, 恨他如此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但更多的是悔,最一開始, 明知道梁縛是這樣的人, 他卻因為想要報複梁珏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和梁縛聯手。
但現在事已至此,梁珏下獄,楚家查抄,鐘婉寧下落不明,只有他,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面對着那個渾身充滿危險, 将他視為囊中之物的梁縛。
只有這樣了,這件事因他而起, 那麽就讓他親手終結這一切吧。
大概也只有他,能将這個錯誤的開始畫上一個句號。
“火藥我正在準備。”聞清澄開口, 卻完全沒有理會梁縛的話, 他看上去鎮靜而堅定, 看着梁縛的眼裏卻是冷漠的, 沒有一絲溫度,“但我還需要一筆銀子。”
“哦?本王之前給的那些,還不夠?”
“你需要的是足以對抗整個虞波的火藥,之前那些銀子只夠炸平京郊的。”
梁縛笑起來,眼裏帶上了寵溺:“不就是銀子麽,好說,你是本王心尖人,說什麽還不都依你。”
“什麽時候給我?”
“喲,小美人要得夠急的,今日恐怕是不行了,明日,明日我便差人送來,如何?”
聞清澄沒再說話,算是默認,轉身去開小院的門。
“小美人這是請我進去的意思?”梁縛在他身後笑道。
“自便。”聞清澄開門走了進去,卻沒有關門。
于是梁縛從善如流,跟着聞清澄便進了小院。
聞清澄直接鑽進屋子,開始忙了起來,這裏東西很多,各種原料成堆地擺放,散發出各種刺鼻的味道。
咳咳咳咳咳——
梁縛一進這裏就開始猛烈嗆咳起來,不得不從衣襟裏拿出了帕子捂住口鼻,但那些東西的味道還是一個勁兒地往他鼻子裏鑽。
“我說,你這裏是什麽味道,我都要喘不過氣了!”
聞清澄擡眼看他,果然,梁縛已經咳得滿面通紅,眼淚也在不聽話地往下淌,看上去十分狼狽。
“殿下怎對氣味如此敏感?”聞清澄忽地問,唇角輕扯了下,“只是走到門口,就受不了了。”
“你這裏,都是些……咳咳……什麽怪味道!”梁縛抱怨着,還在不停地咳嗽,“快,快把你的梨木熏香給我!給我!”說着他的手在空中亂舞起來,神情看起來非常痛苦。
“所以殿下喜歡的,想要的,一直都是那梨木熏香對不對?”聞清澄語速很快地說着,“正因為殿下對氣味有着異于常人的敏感,所以當初在學室一見面,你剛開始其實是非常嫌惡我的,但當你聞到我身上的梨木香時,便對我的态度大變,以至于後來開始不擇任何手段,也不惜任何代價地與我接近。”
說到這裏,聞清澄微微俯身,湊近看着梁珏,兩眼的寒氣更甚,周身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逼迫感。
“你……你在說什麽!快,快把熏香拿來!”梁縛說着就要搖着輪椅出房門去。
但聞清澄比他速度更快,很快就把房門關上了。
“殿下,那麽我還有一個問題。”聞清澄的手裏捏着的,正是那塊梁縛現在最為渴求的梨木香,放在鼻尖輕輕嗅聞了下,“這世間百味,你又為何對這個味道獨獨鐘情呢?”
梁縛的呼吸已經有些斷續了,他上身幾乎要從輪椅上擡起,撲向聞清澄手中的熏香,愣是将那熏香奪了過來。
霎時間,随着梨木香氣幽幽散開,梁縛整個人都像重新活過來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果然。”聞清澄冷笑一聲,“我先前做這熏香是為了太子,因為,那是潼貴妃生前最愛的熏香。”
聽到“潼貴妃”三個字的梁縛瞳孔驟然緊鎖,連捏着熏香的手都僵在了原地,但很快他便鎮定下來,恢複了他往日對着聞清澄時那個谄媚的樣子:“小美人,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大殿下,如果我想得不錯的話。”聞清澄難得又一次露出了那個人畜無害的笑容,“那個讓你這麽多年念念不忘,苦尋這一味梨木香的人,其實就是太子的生母,潼貴妃吧?”
一時間梁縛的臉色變了幾遍,那樣子很難用言語形容,活像是各種顏料打翻在了一起,混亂地摻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非常難看的面色,他的表情也極是有趣,極度的痛苦和殘忍交織着,讓他難以自持。
“潼貴妃進宮時,你已經初懂男女之事,在你發現你對貴妃娘娘有了不恥想法後,因為無法實現,你不得不極力壓抑着這種想法,以至于後來內心開始變得漸漸扭曲,你開始憎惡梁珏,因為作為貴妃娘娘的親生兒子,他可以享受娘娘的寵愛和懷抱,而你不行。你只能在一邊看着,被自己的欲望逐漸吞沒和啃噬。”
“住口!”梁縛的聲音嘶啞而尖利,但着難以言明的絕望。
那是他心底這麽多年不足以與外人道的秘密,卻被這麽□□裸地捅穿,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從他開始發覺自己內心的欲望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要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裏,不讓任何人知道。
“聞清澄,你想死嗎!”
“我不會死的。”聞清澄相當平靜,從懷裏掏出快白色的帕子,輕輕在手上擦了擦,“殿下,你現在還得求着我,讓我幫你做出火藥來呢。”
梁縛覺得在這個白淨漂亮的少年面前,自己就像一個透明的人,完全隐藏不了任何想法,他會一眼看穿,不留任何餘地。
“你需要這批火藥,奪下虞波,因為虞波是潼貴妃的家鄉,你是個瘋子,因為得不到你的愛人,你就想把她的族人,家園都奪過來,握在自己手裏。而且,如果能夠做成這件事的話,你便解決了皇上心腹大患,将會順利奪過原本屬于梁珏的太子之位,以後的大酲,便是你的了。”
“閉嘴!閉嘴!”梁縛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卻被聞清澄閃過,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殿下,現在你的底牌都在我這裏了。”聞清澄用鞋尖把他手裏掉落的熏香踢到了一邊,“從現在開始,是你,求着我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聞清澄便收到了梁縛派人送來的五萬兩白銀,他把這筆錢分別存到了醉清歌和餘溫意的賬上。
有了大筆的銀子支持,兩家店發展很快,漸漸京城的地界上,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個姓聞的老板,醉清歌更是成為了第一商鋪。
只是聞清澄深居簡出,甚少有人知道他真名,更無人知曉其真容,聞清澄和他的商鋪一樣,就像是一個傳說一樣,流傳在整個京城裏。
三月後,聞清澄正在宅內忙活,卻聽門外響起一陣叩門聲,緊接着金雞便瘋了似的跑了過去。
像是感應到什麽,聞清澄幾乎是奔出的房門。
在他看清門外抱着一臉興奮的金雞的鐘婉寧時,一時百感交集,竟然說不出話來。
“小澄。”鐘婉寧說完,眼圈就紅了,走進來的時候眼淚就掉下來了,“你還好嗎?”
她說着,看見聞清澄用一塊白色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後過來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好,好!”聞清澄看着鐘婉寧,那個從前無憂無慮,大大咧咧的貴族少女,才短短三月,竟變得務必滄桑和憔悴,“你呢?”
原來,梁珏入獄後,鐘婉寧也因此受到了牽連,但因為皇上念及潼貴妃情誼,而且鐘婉寧也的确被梁珏和楚齊保護得很好,絲毫未沾染過朝政,于是皇上便命她出宮回家去了。
因為怕連累聞清澄,鐘婉寧走的時候匆匆忙忙,甚至都沒敢來給聞清澄道個別。
“我……我還好,回家也挺好,你知道的,我本來就喜歡花花草草,鄉下更适合我。”
雖然鐘婉寧這麽說,但聞清澄知道最近鐘婉寧一定過得非常辛苦,只是她生性樂觀,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那……楚齊呢?”聞清澄問得時候覺得有些艱難。
“他,他也還好。他們全家都回老家去了,日子不比京城,但也說得過去,就是什麽都得靠自己了。”
想來楚齊一個京城出生長大的大少爺,要回去下地幹農活,還要喂雞養牛,日子能有多好呢?
聞清澄緊緊咬着嘴唇,說不出話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還有一個人他們沒有沒說,但誰也沒有先提起。
“我哥他,他跑了。”鐘婉寧突然說,在那件事發生一個多月後,是八王爺幫忙,老穆和阿澤他們一起,把人偷了出來,連夜跑了。
聞清澄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異地擡頭看着鐘婉寧:“此話當真?”
“嗯……當時他在牢裏,梁縛他想盡辦法折磨他,最後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後來八王爺買通過一個看守,說我哥剛開始的那幾天經常會被提審,每次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但他就是不承認,從頭到尾也沒承認過,那些事情是他幹的。梁縛拿他沒辦法,就只有更加折磨他,但我哥他……他就一直那麽挺着,你知道,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被打得,最後都站不起來,趴在地上,幾乎成了個廢人。”
聞清澄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什麽時候鑽出來的,他鼻子酸痛得要命,整個心像是被狠狠攥住,用力揉捏了一把,但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梁珏被折磨成這樣,不正是他很早以前想看到的嗎?
“都是我……害得你們成了現在這樣。”聞清澄捂住了臉,哭得泣不成聲。
“小澄,這不是你的錯。自始至終,無論是我哥,還是我,甚至是楚齊,都沒有怪過你。”鐘婉寧輕輕握住了聞清澄肩膀。
“那是因為你們不知道……不知道我都幹了什麽!”
鐘婉寧那只手緊了緊,像是在下什麽決心,她慢慢道:“其實,我們知道。”
聞清澄驟然一驚,通紅的雙眼看着鐘婉寧:“怎麽會……!”
“是我哥,他都猜到了,梁縛給他看了你寫的那封信。”鐘婉寧的聲音很輕,像是娓娓道來一個悠長的故事,“但他說,不怪你,這是他自作自受,是他連累了我和楚齊。”
金雞在鐘婉寧懷裏嗚嗚哼了一聲,像是想要安慰他們似的。
“小澄,你別自責了,我哥,我哥他那麽喜歡你,又怎麽可能怪你呢?”
喜,喜歡?!
似是一道驚雷當空砸下,聞清澄渾身戰栗着,無法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怎麽可能呢?那個嫌惡他,瞧不起他,将他像低等下人使喚的太子梁珏,喜歡他,聞清澄?!
“我去獄裏看他的時候。”鐘婉寧抽了下鼻子,“他都成……成那個樣子了,但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是關于你。他會回憶你們的過去,說他沒有好好珍惜,沒有好好對待你,還說你做的這些都是應該的,甚至還輕饒了他。”她輕笑了一聲,“他甚至還想過,如果再能見到你的話,他說,一定要跟你賠罪,請求你的諒解。”
聞清澄蹲了下去,臉埋進掌心裏去,肩膀劇烈的抽動着。
“哦對了,這裏有一封信,是他入獄前寫的,你要看看嗎?”
于是,透過在猛烈晃動着的淚水,聞清澄看清了那張信紙寫了一行字,自己鋒利工整,力透紙背:如果可以,我們能夠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