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悔悟06
一時間四下死寂。
楚齊立刻閃身沖到最前, 擋在梁珏和鐘婉寧的前面,右手死死握住腰間佩刀:“大殿下這是何意!”
“楚公子,睜大你的眼睛瞧瞧,你在跟誰說話呢?”梁縛輕擡了下眼皮, “本王現在一聲令下, 明日整個楚家都會與你在大獄齊聚。你竟還敢如此嚣張?”
“我楚家滿門忠良, 何罪之有!”
梁縛輕蔑一笑,折扇指了指鐘婉寧:“私通太子之妹,單單結黨營私這一條, 就足夠查抄你楚家滿門了。”
“你說什麽??”鐘婉寧火冒三丈, “我和楚公子之間清清白白,本姑娘的清譽豈是你能玷污的!”
“住口!”梁珏突然一聲斷喝, 将鐘婉寧的話生生打斷, 就見他大步上前,只身立于寝殿之上,燭火映出他堅毅鋒利的五官,“孤的寝殿,啓容你們在此高聲喧嘩!都給我出去!”
鐘婉寧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哥哥梁珏這麽跟她講話, 頓時委屈憤怒的情緒一擁而上, 眼淚即刻便要奪眶而出:“哥你……!”
楚齊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寧,既然太子殿下發了話, 東宮此地不容你我二人,我們現在走便是!”
“喲, 現在想走?”梁縛折扇一橫, 擋在了兩人離開的必經之路上, 斜眼瞪去, “那方才偷偷跑來報信的時候,怎麽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呢?”
報信?
梁珏敏銳捕捉到了梁縛口中的話,突然心念電轉,立時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原來剛才楚齊和鐘婉寧跑來并不僅僅為了看他,告訴他聞清澄的事情,而是……
梁珏走到梁縛面前,居高臨下地道:“你到底來幹什麽的,孤還要休息,如果無事就請回吧!”
梁縛一扯嘴角:“本來還想和弟弟多聊兩句的,但看來你這麽心急,那我這個當哥哥的就給你個痛快!”
下一刻,梁縛帶來的太監出列,一展手中诏書。
接下來,梁珏跪在那裏,聽着诏書上那一句句對他莫須有的指控,但似乎只聽請了最後一句是“罷黜梁珏太子之位,入刑部大獄,嚴加審訊”……
“好了,本王今天到這裏的任務完成了。”梁縛轉着扇子幽幽回轉,遂又看了一眼仍跪在那裏像是一尊雕塑一般的梁珏,侍衛已經上前要将他押送大獄了。
梁縛像是想起什麽,從袖籠裏扔出薄薄一封信箋:“哦對了,本王差點忘了這個,你有今日,落得這步田地,還多虧了你那個聰明機靈的小伴讀呢!”
門外如血的夕陽映滿天穹,一束強光猛地射入大殿,刺得跪在地上的梁珏難以睜開雙目。
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在梁縛扔下的信箋上,是聞清澄親筆寫下的字句,表明他在麟州所有作為皆由梁縛示意,與梁珏無關。
簡單幾行字,就像是一記重錘,将已經瀕臨絕境的梁珏堪堪擊碎,扔進了無盡的深淵。
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酲太子梁珏不複存在,成為了一個人人可以唾棄的階下囚。
而導致這一切的,恰恰就是那個跟在他身邊,乖順聽話的伴讀,聞清澄。
鐵鏈拖地,發出叮當響動,回蕩在宮牆內外,在青石板路上拖出了一道冗長而難以消磨的印記。
梁珏邁入大獄前,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擡眼看見殘陽,血紅的,浸染了整片天空,與遙遠的地平線相接——那真是動人心魄,殘忍又極致的美麗。
日子很快到了九月底,京城秋意正濃,街道兩邊滿目金黃葉的葉子,微風一吹就像海浪裏翻滾着的小船,漫無目的地來回游蕩。
只是落葉終究歸根,聞清澄看着眼前餘溫意氣派的門面,只覺心裏有什麽東西也落了實處——他終于有了底氣生活在這裏,從醉清歌到餘溫意,這是他的店鋪,是他的心血,是他真真實實可以抓在手裏的東西。
這種感覺讓他無比踏實,不用看人臉色,更不用裝傻充愣,也不用撒嬌讨好,他可以只作為聞清澄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接受所有人的贊賞和驚呼。
上次醉清歌開張的時候還得是鐘婉寧和楚齊兩個人一起幫忙,但這次就完全不同了,鐘婉寧匆匆來找過他一次,說楚齊家出了些事,可能最近都不能來醉清歌了,然後還非要留些銀子給聞清澄,被聞清澄再三拒絕才拿了回去,卻也沒再多說什麽便走了,自那以後,楚齊和鐘婉寧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很長時間都再沒有來過醉清歌。
就連餘溫意開業,聞清澄提早很多發了請帖給兩個人,都沒有得到任何答複,但他礙于身份問題,也不能親自去楚家打聽。沒了鐘婉寧和楚齊在旁邊,現在聞清澄連周圍發生了什麽事情都無從知曉了,每天就只往返于醉清歌和他那間小宅子之間,簡單到乏味。
但因為餘溫意剛開業,個中事情繁瑣,加上聞清澄答應梁縛研制火藥的事情也不能落下,一忙起來,其他事情也就顧不上了。
只是這種日子過得稍稍一久,聞清澄有時就會恍惚,覺得在這世上再無任何牽絆,唯有一只叫金雞的小狗與自己相伴,想想就不免凄涼。
那以後呢?
聞清澄有時偶爾閑下來便會想,覺得這京城也再無牽挂,不如就帶着金雞雲游四方去,走到哪算哪,也算逍遙快活了。
于是,就在某個平淡的,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的清晨,餘溫意迎來了一個新客人。
那人在店鋪擁擠的人群裏并不矚目,只是他擡頭的時候,聞清澄在後堂一眼就瞥見了他唇上那顆小紅痣。
譚沂正站在貨架前,目光正在四處游離,一看就知道并不是來買東西的。
就在這時,譚沂像是有感應一般,也擡頭,正好與聞清澄的目光對上。
這麽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這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如此面對面碰上,四目相視,兩人都沒有立即說話。
聞清澄知道躲不過,便從後堂走了出來,對譚沂道:“譚公子可是來小店買東西的?”
譚沂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裏充滿着審視和敵意。
原來這麽長時間,譚沂還是沒有放下,在他心裏,聞清澄永遠時那個他比不過,打不贏的對手。
“我要和他成婚了!”譚沂這句話說得突然,開口的時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為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着,雙手也不自覺攥成了拳。
“哦是嗎,”聞清澄淡然道,“那便恭喜了。”
也許是那過于平靜的态度激怒了譚沂,他突然提高音量吼了起來:“恭喜?難道就這麽兩個字就完了,你就沒有哪怕一點愧疚嗎?”
他的說話聲引來了旁邊許多人回眸,聞清澄不想在這裏說這些,一想起從前,想起梁珏,他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沉重和憋悶,讓他一口氣堵在胸口,呼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這樣吧。”聞清澄随手将額前發絲別到耳後,“從前你我之間多有龃龉,也多是誤會。”說着他繞到堂後,很快便又走了出來,手中拿了一張銀票。
“這是一萬兩白銀,就當是我對你二位的賀禮,祝二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聞清澄剛才已在心裏盤算過,最近兩家店鋪生意都很好,賬上盈餘已比餘溫意剛開張時翻了一百多倍都不止,拿出一萬兩算是輕輕松松。
誰知他将這張銀票拿出去,譚沂竟沒有伸手,甚至連看都沒看一樣。
他像是被什麽劇烈的情緒沖撞着,整個人都在發抖,如果細看的話,嘴唇都有些微微發白了。
“譚公子你收着吧,算是我一點心……”
“聞清澄你就是個混蛋!”譚沂的聲音仿佛洪水一般突然迸發出來,整個餘溫意裏的人都安靜了,全都看了過來,“你知道你把他害成什麽樣了嗎?他因為麟州的事情下了大獄你知道不知道!”
時間仿佛靜止了。
聞清澄呆愣在原地,仿佛忘了呼吸。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在今天這樣的場景,從那樣一個人口中,得到一條關于梁珏的消息——而這條消息,還與他有關。
“大……大獄?”聞清澄不敢相信地重複了一遍那兩個字。
譚沂已經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來:“都是你!全都是因為你!”
耳邊譚沂還在嘶吼,但聞清澄已經聽不見了,為什麽?為什麽梁珏會因為他入獄呢?
麟州?是因為他……他寫給梁縛的那封信嗎?
聞清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沖出餘溫意的,他再也顧不得周圍人怪異的目光,也不怕巡防營随時可能出現的追捕,他沒了命地往楚府跑,他要見楚齊,現在只有一個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楚齊,楚齊!”聞清澄跑到楚家門口,卻見一行人等正在往外搬東西,有個家丁模樣的人正站在梯子上去摘門口的匾額。
“怎麽回事,楚……楚家人呢?這是出了什麽事情!”聞清澄整個人都在發抖,抓着一個往外搬東西的人連聲問道。
“哎公子,你沒聽說嗎,因為太子貪腐案,楚家人遭了連累,老爺被罷了官,好在聖上念及舊情,網開一面,沒有發配邊疆,所以老爺就打算,賣了宅子,把我們都遣散了,好帶着家人回老家呢。”
“太子……太子怎麽會有貪腐案呢?”聞清澄全然不顧自己正當街抓着一個陌生男子的臂膀,因為跑得投機,頭發也披散下來,汗水順着煞白的臉頰流下,映着他唇上那顆小痣,紅得發亮。
“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大殿下親自出面彈劾,還能有什麽跑!”說完那家丁便忙着搬東西,不再搭理聞清澄了。
霎時間所有的事情就像珠串一樣在聞清澄心中連了起來,因為他和梁縛的勾結,梁縛利用他的信,誣告梁珏,導致梁珏入獄,太子黨衰敗,最後竟連整個楚家都要遭受連累。
聞清澄兩腿一軟,重重倒在了楚家門口冰涼的石板地上。
那鐘婉寧呢?
聞清澄癱軟在那裏,舉目四望,但這茫茫京城,人來人往,他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裏尋她,這個他最好的朋友,最信賴的夥伴,在他最難,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他的時候,仍然堅定地與他站在一起的朋友,他卻根本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他究竟幹了些什麽啊!就因為他的報複心作祟,竟導致了這麽多無辜人受牽連!
而至于梁珏,聞清澄一開始想過各種各樣報複他的方法,他用過藥,利用邝太師,勾結梁縛……但到了現在,梁珏,那個他曾經最痛恨的人真的入了大獄,得到了報應,他為什麽一點都快樂不起來呢?
曾經那麽高貴而驕傲的人,不得不低下頭,被套上沉重枷鎖,送入陰暗的大牢,接受本不該屬于他的懲罰……
聞清澄想到這裏,感覺腦袋都要炸開了,所有情緒都像是被逼到了頂點,快要崩潰了。
他這才發現,原來這麽長時間,所有的平靜都是自欺欺人。
聞清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去的,但等到了那座小宅的門口,一個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的正等在那裏。
梁縛搖着扇子,微笑着道:“你終于都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聞清澄給了譚沂一萬兩白銀,按照一兩銀子=200元人民幣左右,相當于兩百萬人民幣,即文案所述。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