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悔悟02
鐘婉寧站在那間青磚灰瓦的小院前, 輕一擡頭,就能看見瓦礫上長出的一層暗綠色青苔。
因為京城裏滿足聞清澄“地方不大,避人耳目”的地方實在不多,最後鐘婉寧只找到了這麽一間小院子, 但聞清澄似乎很滿意, 住了這段時間也從未有過抱怨。
她不由嘆了口氣, 這種地方,怎麽能和錦衣玉食的東宮比呢?住在這裏不是活受罪嗎?
“叩叩叩——”
門很快被打開了,穿着粗布衣裳的聞清澄站在那裏, 一看是鐘婉寧神情明顯放松了下:“阿寧, 是你來了啊。”
這時金雞飛快地從院子裏沖了出來,這小狗幾日沒見鐘婉寧, 活像是見了親人, 自打鑽進人家懷裏眼裏就一直濕漉漉的,仿佛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啧啧,小可憐,怎麽瘦了?”鐘婉寧摸摸金雞的小腦袋,金雞就像是在訴苦一樣嗚嗚地叫。
說着鐘婉寧又看了看這間院子,更是覺得于心不忍:“小澄, 這裏……真是委屈你了。”
“怎麽?”聞清澄小鹿眼閃了下, 随即彎起來,是個很好看的笑, “我住得很好啊,我很喜歡。”
其實于聞清澄而言, 宮裏的一切就如草芥, 丢了便丢了, 不帶丁點留戀。現在的日子, 的确不如以前熱鬧,但少了縮手縮腳地拘束,也少了曲意逢迎的虛假,回歸了自由和真實的生活,聞清澄覺得清苦點也沒什麽。
——雖然偶爾還是會想到從前,想到梁珏,尤其做夢時,他會一遍又一遍重複在雨夜山洞裏的場景,醒來時常常渾身是汗,濕淋淋地仿佛從又一次從大雨裏逃脫出來。
“小澄,其實,我哥他也……”
“這麽早你還沒吃東西吧,剛好我要去買豆花,咱們一起去吧!”說完聞清澄就搭上一件長衫,出了門。
鐘婉寧欲言又止,只好抱着金雞跟着聞清澄去了。
時辰還早,早點鋪子沒什麽人,老板将一籠新出鍋的小籠包端上桌,讓他們慢用。
“你平時,都在這裏吃嗎?”鐘婉寧瞅了瞅掉漆斑駁的桌椅,以及桌上的粗瓷小蝶,小聲問。
“嗯。”聞清澄像是沒意識到她言語中的那一絲訝異和嫌棄,很順手地拿起桌上的一只熱騰騰的包子喂進了嘴裏,然後又低頭吃了一口碗裏的豆花,像是覺得這裏沒任何不妥。
鐘婉寧輕輕嘆了口氣,原本攢了很多話要說,但這會看着聞清澄,又覺得講什麽都多餘,索性也低頭吃了起來。
秋高氣爽,惠風和暢,兩人在一只早點攤兒上吃得心滿意足,仿佛将所有的不快都化作了滿口留香。
“阿寧今天來不是只為讓我請客吃東西的吧?”聞清澄笑着抹抹嘴問道。
鐘婉寧遲疑了下點點頭:“其實……我是想勸你讓你回去的,因為我哥那邊……”說到梁珏,聞清澄有意無意地轉移了視線,去拿茶壺給鐘婉寧倒滿了,這下鐘婉寧再有什麽也不好說了,只好轉了個話頭道,“但現在看看,你也過得……挺好的,就……就……”
其實鐘婉寧是懂聞清澄想要什麽的,她何嘗不想自由自在地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呢?
可人生在世,無奈頗多。
就像她和楚齊,她也不傻,知道楚齊待她好,但她身為太子之妹,就不能像尋常女子那般去愛一個人。
因為黨争激烈複雜,連她這個遠離朝局的人都知道,相較于勢力強大的大皇子黨,梁珏這邊的太子黨其實勢單力薄。
如果她現在明确了和楚齊之間的關系,那麽如果一旦太子那邊有任何閃失,她都會連累楚齊……
現如今面對聞清澄,雖然她比誰都希望能看到兩人和好,但她清楚,聞清澄想要的那種自由自在,身為太子的梁珏根本給不了。
“算了,我也不勸你了。”鐘婉寧有些百感交集地道,“你只要過得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聞清澄明顯有些動容,拿着杯子的手指緊了緊,指甲上的血色都退了,泛了白。
“對了小寧,我最近在研究火藥的事。”聞清澄有意打破沉默,“我聽說大酲現在準備出兵虞波,正确有威力的火藥,我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
說起這個,聞清澄的神情明顯放松了些,他最近忙起來還好,一旦閑下來就會心慌,像是心裏空中了一塊,有風會灌進去。
所以還好有火藥的事,讓他能少一點沒着沒落的感覺。
鐘婉寧有些出乎意料,她沒想到聞清澄現在有心思應付火藥的事情,愣愣地回了句:“進展到哪一步了?”其實她對火藥一竅不通,但私心總想多問問聞清澄的事情,回去好能跟梁珏說道說道。
“不算順利。”聞清澄輕皺了下眉頭,手指點了點桌面,“有樣東西,我這裏不太容易弄到。”他聳了聳肩嘆道,“其實非要弄大概也可以,但為了趕時間,如果能快點集齊材料就更好了。”
這是求她幫忙?鐘婉寧一下來了精神,直起身子問道:“需要什麽?我幫你!”
她滿心想的都是趕緊回去告訴梁珏,現在不怕聞清澄要幫忙,就怕他悶葫蘆一個,什麽也不說。
如果這事梁珏知道了,一來二去的,說不定和聞清澄之間的關系就緩和了。
“硝石。”聞清澄說,“宮裏之前應該有專儲硝石的地方,而且我還想知道離京城最近的硝石礦在哪裏,這對于我改進火藥的事情至關重要。”
說完他低下頭,又道:“我還有個要求,別告訴他。”
“因為,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牽扯了。”
兩人一路回到聞清澄的宅子,金雞一路上都賴在鐘婉寧懷裏,一直不下來,等到了門口仍然裝作若無其事,甚至還把腦袋鑽進了鐘婉寧袖籠裏。
——一副你們看不到我,就不用抱走我的“掩耳盜鈴”模樣。
“金雞,咱們到家了。”聞清澄伸手去抱它。
誰知小黃狗一副鐵了心的樣子,就是不下來。
“算了算了,它這是是想我了。”鐘婉寧說,“讓它跟我回去住幾天吧,保證給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了再送回來。”
聞清澄有些無奈,他現在一個人本就寂寞,只有這只小狗與他為伴,現在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也要離他而去了,不免有些失落。
但轉念一想,這裏吃住的确比不上宮裏,真要回去了說不定還能被喂胖點,就也不再堅持,收了手。
“也好,我這兩天正好忙着火藥的事情,顧不上它,那就麻煩阿寧你了。”
“客氣什麽!”鐘婉寧喜不自勝,笑呵呵地裹着小狗就走,好像生怕走慢了聞清澄會反悔一樣,“你照顧好自己啊,過兩天再來看你!”
梁珏這一覺睡了很久,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才醒來。
香爐已經滅了,房中裏的梨木香很淡很淡,不是用力抽鼻子已經聞不見了。
——就連聞清澄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也沒有了。
“不是想下藥毒死我嗎,怎麽下手這麽輕!”梁珏看着香爐自言自語,說完還發出了一聲冷哼,“不怕我醒了,不放過你嗎!”
他說着撐起身子坐起,結果剛一用力,手上的痛楚就撕心裂肺地傳來,疼得他背後立時出了一層冷汗。
“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楚齊端着一碗茶湯走進來,看見梁珏醒了松了好大一口氣,還好他昨夜看着梁珏睡了,就趕緊沖進來把香爐滅了,要不然塌上那位點了那麽大一塊香膏,全燒完不得睡他個三天三夜。
——明知那玩意兒裏有毒藥,居然還要用。楚齊懷疑梁珏這腦袋是不是被聞清澄氣出毛病了!
“求你了,喝點吧!”楚齊把茶湯遞過去。
梁珏瞪了他一眼,沒接茶湯,卻沒頭沒尾地問:“今日初幾?”
楚齊一愣:“初……初十啊。”
梁珏沉默一瞬,直接翻身下了床:“跟我去書房!”
兩人到了書房不多時,就有叩門聲傳來,随即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
“拜見殿下!”
“怎麽樣?一路可順利?查到什麽了?”梁珏見到老穆就連聲問,人像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的,甚至連老穆風塵仆仆回來在書房地上踩了一串泥腳印也不在乎了。
老穆将在林縣查到的關于聞清澄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說鄰裏講他小時如何凄苦,被娘抛棄,被爹責打,進宮之前沒吃過一頓飽飯雲雲。
“所以你是說,他的确從未有過入私塾讀書習字?”
老穆點點頭:“不錯。那地方家家戶戶別說送孩子讀書,根本都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至于學堂,更是方圓百裏都找不到一間。”
梁珏皺着眉頭默默聽着。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他的小伴讀,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這麽久在他的身邊,給他編織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謊言,讓他沉淪和癡迷。
可越接近真相,梁珏心中對聞清澄的想念就越重,他實在太想站在小伴讀的面前,親口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太想知道,那個小伴讀展現出來的,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這種感覺已經近乎與執念,不得真相,梁珏的心每日每夜都像是在被淩遲,那樣的痛楚只比手掌的傷疤更甚,更強,更令人無法忽視。
“等等。”楚齊越聽越糊塗,“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這個伴讀聞清澄不是那個林縣聞家村的小叫花子聞清澄?”
“在下只是将見到的都告訴殿下,其他的并不知曉。”
梁珏的眉頭越皺越深,半晌才開口:“那他的父親呢,不是讓你一起帶回來的嗎?”
“請恕在下無能,去晚一步,到的時候,據鄰居說他已經被人帶走了。”
“給我找!”梁珏那只傷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鮮血馬上滲了出來,“此人現在定在京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