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離開07
今夜秋深露重, 聞清澄睡不着,翻身去了宅子的隔間,這幾天他已将這裏改造成了實驗室,盡可能地備好了各種材料。
這幾日他之前做的那匹螺子黛已經完全成形, 他已将成分清單寫好, 派給作坊那邊了。
因為要做的東西變多了, 作坊那邊最近有新招了一批人來。還是像以前一樣,聞清澄只要女子,謝絕男子。
在大酲這個絕大多數營生都是為男子準備的時代, 這間不大的作坊裏, 給了那些從前只能務農或者養雞鴨為生的女子們一條出路。
手裏有了自己賺的銀子,那些女人們也許就能在家裏多說一句話, 多吃一口飯, 少受些白眼和輕視。
聞清澄是個很大方的老板,他需要銀子,但他覺得那些女人們比他更需要,所以出手一直很闊綽,在地方衙門當差的男人們,每月能賺五到二十兩不等, 但聞清澄給醉清歌的每位女工都開出了每月二十五兩的月銀。
此事在京城裏還引起了不小的一場轟動, 一時間不少人都上門求工,同時也讓醉清歌這個名字被更多人聽到且熟知。
聞清澄看過賬冊, 自打他從麟州回來,醉清歌的收入明顯增多, 哪怕刨出很大一筆月銀支出, 他這間胭脂鋪依舊能為他賺到不少銀子。
目前賬目上就算從他剛回京城時的五千多兩漲到了近萬兩。
——因為生意很好, 聞清澄琢磨着, 該開第二間鋪子了。
金雞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他的腳邊,小鼻子在他腿上聞來聞去,像是在找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聞清澄錯覺,他看金雞這些日子像是清減了,不像以前那麽圓滾滾了,連毛皮上那層油光水滑的都不見了。
聞清澄去拿了晚飯時剩的兩塊骨頭喂它,沒想到金雞只是看了下,就怏怏地走開了。
難道是他的肉骨頭不如東宮的香?
再這樣的話,聞清澄估計不得不求鐘婉寧把金雞帶回宮裏去養了。
也許真的是宮裏的水土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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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澄拿起桌上的一疊紙,那上面潦草地寫着一些算式,若細看的花,其實是化學方程式,最近出了醉清歌的生意,他也在認真琢磨楚齊之前說的火藥一事。
只是……大酲畢竟條件有限,他想了幾種辦法都因為找不齊原材料而不得不放棄了。
聞清澄看着紙上自己用朱筆畫的那幾個叉,嘆了口氣。
看看外面天沒亮,聞清澄決定出去走走,這陣子應該不會碰見宮裏的人,算得上安全。
他以前實驗不順利的時候就很喜歡趁沒人的時候出來走走,看看無人的街道,看看蒼藍的天空,那些郁結在心裏的事情就能一點點化開,然後随着天邊綻放出的第一縷朝霞一起,煙消雲散。
日出是能夠撫慰人心的,聞清澄一直這麽覺得。
突發奇想地,聞清澄想要去爬山,站在山頂上去看今天的日出。
他一步步爬,呼吸着山間凜冽卻無比新鮮的空氣,感到渾身都放松了下來。
當他拐上還有幾步就要登頂,迎接金光燦爛的朝霞時,赫然發現盡頭有個人。
他怎麽會在這時出現在這裏呢?聞清澄一時不知命運究竟還要怎樣捉弄他才肯罷休。
就在他愕然不知所措時,那人慢慢轉過了臉。
“你怎麽會在這兒?”聞清澄的聲音很輕,但如果細聽的話,裏面帶着一絲極其細微的顫抖。
他本以為離開了麟州,離開了梁珏,離開了那個皇宮令人窒息的地方,就會變得自由。
但此時此地,當看見眼前這個人,這段時間內心的平穩都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風雨飄搖起來。
“哈哈。”那人大笑起來,“這話不該由我問你嗎,聞公子?”
許久未見,梁縛的臉色愈發沒有血色。還未日出,他坐在輪椅上,整個人被裹在陰影裏,像暗夜裏揮之不去的鬼魅。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聞清澄背過身去,不想去看他。
“怎麽會呢?你那麽聰明。”梁縛将輪椅搖過來,貼近聞清澄,然後從背面趁其不備,想要去拉他的手。
“放開!”聞清澄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抽手後退了幾步。
“你難道不想我嗎?”梁縛獰笑着,慢慢靠了過來,“我還以為你等不及要見我了呢!你離開梁珏跑回來,不就是為了來找我的嗎?”
聞清澄死死咬住下唇,看着梁縛逼近自己。
“而且,現在梁珏都已經知道你的底細了,很快他回來,就會知道你和我的事,現在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能保護你呢?”
聞清澄知道自己從前為了報複梁珏,和梁縛有過的那些勾結遲早都會報應,但沒想到,這報應來的這麽快。
“別過來!”他大喝了一聲,“我已經給了你想要的,你還想幹什麽!”
“麟州的事情,父皇現在對梁珏的印象可是糟透了,這還都是你的功勞呢,要不是你當初那封信作證,光憑我自己,可就是自吹自擂了。”梁縛笑着挑起聞清澄一角衣襟,嗅了嗅,“你對我這麽好,我可得好好賞你呢!”
聞清澄被他逼到一塊山石前,身後再無退路,整個人身體僵硬得如磚塊般。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的話,他一定不會發出那封信,不光因為這封信如今成了梁縛要挾他的把柄,而且……
他閉上眼睛,漆黑的境地裏突然出現梁珏在他面前心焦如焚的樣子,心中立即騰起一股異樣。
梁縛看着聞清澄表情倏然痛苦起來,以為是他被自己威脅吓到,不敢再造次。
“小澄,”梁縛陰恻恻地笑起來,“別這麽害怕嘛,不是你說的?東宮和東宮裏的人,遲早都會是我的。”
“可我已經離開那裏了,現在和你沒有一點關系。”聞清澄站在那裏,感覺山頂的風呼呼地灌進自己單薄的衣衫,他在發抖。
宮裏的人都害怕梁珏,奉承梁縛,他們說梁珏天性涼薄,日後無法心懷百姓,又說梁縛寬厚仁義,以後必是治世之君。
但聞清澄恰好相反,他骨子裏最怕的其實是梁縛。
如果說梁珏是孤鷹,無情而冷厲,那麽梁縛就是毒蛇,陰險而歹毒。
梁縛哂笑幾聲搖搖頭:“小澄啊小澄,你怎能如此薄情于我,虧我如此心悅于你。我以後,還得朵多多仰仗你呢。”
聞清澄心裏驀地一沉,以他對梁縛的了解,這個人什麽都幹得出來,他無所顧忌,無論戕害胞弟還是陷害忠良,只要于他有益,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手起刀落。
更何況是對于手無寸鐵,獨自站在這烈烈風中的聞清澄。
“你想幹什麽?”聞清澄冷冷道。
太陽已經開始露頭了,他冷得打了個寒顫。
“助我奪取東宮之位!”梁縛好不隐藏自己的野心,抓住聞清澄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就看你配不配合了。”
“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以前和邝太師那些勾當,包括跟我的,只要我找人告訴梁珏。”梁縛啧了幾聲,“你猜猜,他會放過你嗎?”
這時山頂的太陽出來了,金光萬丈,但聞清澄面上竟滑下一行清淚,很快又被吹得冰涼。
“怎麽還委屈上了?”梁縛嗤笑道,“只要你再配合我這一次,等我當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以後必定會寵你愛你,給你一切你想要的!”
似乎過了很久,聞清澄才沉沉吐出一口氣,睜開脹痛的雙眼,聲音有些沙啞:“好,但我也有條件。
“但說無妨。”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做事。”聞清澄聲音很輕,但表情非常堅定,“事成之後,你就放我走,如果你不同意,現在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別動!”梁縛見聞清澄說話間就往懸崖邊走去,吓得一把扯住了他,“我答應你!”
聞清澄停住腳步,目光凜然:“說吧,怎麽幫你?”
“做火藥。”梁縛立馬道:“此事關乎大酲國本,事成之後我必然可順利接替太子之位,事關重大,你務必要做成此事!”
“好。”聞清澄答應得很快,快到梁縛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銀子。”聞清澄沖梁縛攤開手,“還有,接下來我會給你列一張單子,務必按我說的去準備。”
“沒問題!”梁縛大笑起來,伸手便将一張銀票塞進了聞清澄前襟,又在那裏摩挲了一遍,“這個就算是我們重逢的見面禮了。”
聞清澄打開一看——那是張金票,五千兩。
剛好夠他将第二家胭脂鋪順利開張。
對于錢財,聞清澄不願欠着梁珏一分一毫,但面對梁縛,他卻收得心安理得。
他現在和梁縛,就是交錢辦事,沒了報複和仇恨,反倒簡單了許多。
太陽完全出來了,聞清澄已經不冷了,他收好金票:“一言為定,請大殿下也信守承諾。”
“當然。”梁縛笑得谄媚,“怎麽會有人辜負你這樣一個小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