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離開05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梁珏坐在回京的馬車上, 心裏反複想着這個問題,但得不出答案。
他只覺心裏七上八下無法安寧,不停想着他的小伴讀現在在哪,在幹什麽, 有沒有生病……
以及, 他究竟為什麽會離開。
小伴讀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從來感覺不到, 但現在,梁珏只覺得心中所有事情都與聞清澄有關,就好像那個小東西已經将他的心塞滿了, 裝不進去其他任何。
外面已經入夜, 但他的車隊還在全速前行,他想快一點, 再快一點回到京城。
就好像他知道, 小伴讀會在京城等着他回去一樣。
等見面就好了,梁珏重重吐出一口氣,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要聽聞清澄親口說出來。
鐘婉寧從醉清歌出來的時候感覺整個人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腳下去都好像要摔倒一樣,就這麽好像喝了三兩斤燒刀子酒般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十幾步之後, 胳膊突然一下就被撐住了。
——是楚齊。
“嗯?你不是說不管我了嗎?”在看清來人之後鐘婉寧就氣得要将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 卻不料被拉得越來越緊,最後楚齊幹脆不由分說将她背了起來。
“混蛋!放我下來!”鐘婉寧氣得對着楚齊後背一頓粉拳。
楚齊也不說話, 一邊背着人,一邊從懷裏拿出一個紙包遞了過去。
是街角那家點心鋪的糖心包子, 還是熱的。
鐘婉寧最愛吃這一口, 一看見立馬就顧不上打楚齊了, 拿起來不管不顧地打開紙包就咬了一大口。
“小心點, 別燙着!”楚齊終于忍不住說了從聞清澄回來那日後,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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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婉寧一邊被燙得倒吸氣,一邊又忍不住繼續吃,還要抽空來揶揄楚齊:“哼,要你管!不是說再不管我的事情了嗎!”
一句話就把楚齊噎得說不出話了,只能低頭悶聲走路,其實這幾天他一直跟着鐘婉寧和聞清澄,這兩人去哪,他就跟到哪,期間因為跟得太過投入還被巡防營的發現過兩次,見他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幹什麽,結果被發現是楚将軍家的公子後不免尴尬萬分。
楚齊為了打圓場硬着頭皮說是在找自家走丢的狗。
有些人表面大言不慚地編着瞎話,其實內心想的是自己還不如一條狗,最起碼金雞整天都能窩在鐘婉寧懷裏,咬着着鐘婉寧手指呼呼睡大覺。
“你方才在醉清歌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說我的?”楚齊的話像含在喉嚨裏,讓人聽不清楚。
鐘婉寧吃完糖包正意猶未盡地舔着手指,就聽見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奇怪道:“什麽話啊,我說什麽了?”
“就是……就是他問,然後你答的那些!”楚齊似乎還對聞清澄私自跑回來這件事非常不滿,仍不願提聞清澄的名字,說完之後還有些緊張,生怕背上的人這會要是說出個別人來,自己受不了這個打擊。
這下輪到鐘婉寧別扭了。別看她平素裏大大咧咧的慣了,但遇到感情上的事情就走是扭捏得很,明明方才心裏就是想着楚齊回答的聞清澄,這會一被問又不願承認了。
可憐的楚大公子等了半天等不到答案,結果一扭臉,才發現鐘小姑奶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過去了,口水都要流到他那件織金錦袍上了。
楚齊欲哭無淚,因為鐘婉寧睡着了,他這會也不可嫩就這麽明晃晃地背着她回宮裏她的寝宮去,想了想,就只有帶回了自己家。
據楚家的下人後來傳說,楚夫人當天看到他們是倆人回去的時候幾乎老淚縱橫,逢人就說自己家兒子真是千年的鐵樹開了花,漂亮媳婦背回家!
當然,這些事情鐘婉寧是一無所知的,等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楚家的時候吓得直接從塌上跳了起來,驚得趴在桌子上正睡着的楚齊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不行!你送我回去!”鐘婉寧簡直想打爆楚齊狗頭。
楚齊一邊對她使勁比着噤聲手勢,一邊對她雙手合十表示“求求小姑奶奶別吵吵了,這大半夜地讓我把您送哪去啊!”
意識到這會宮裏已經宵禁,自己的确哪也去不了的鐘婉寧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看着楚齊支持貼身的小厮一會功夫從廚房端來了各種糕點擺了一桌,一臉讨好地看着她:“消消氣,來嘗嘗這個,這個甜!”
“吃人家的嘴短”,幾塊糕餅下肚,鐘婉寧終于安靜了下來,但還是生氣楚齊把她扛回自己家這件事,愣是不跟他說話。
楚齊好說歹說最後也沒辦法了,只好拿出聞清澄來化解尴尬:“聞清澄最近是不是很缺銀子?”
鐘婉寧一怔:“你怎麽知道?”
楚齊撇撇嘴:“你叫他別搞什麽螺子黛了,若是願意,我倒是有個辦法,如果搞成了肯定能賺到大批銀子。”
“你?”鐘婉寧上下打量着楚齊,不相信道,“你可別去求你爹啊,小澄他不想讓別人知道!”
“你也太小瞧我了!”楚齊嗖地一下站起來,不服道,“我說的可是正事。你知道最近虞波的事吧?”見鐘婉寧點頭,他便繼續道,“我爹前幾天說如果虞波繼續來犯的話,大酲就要出手了。”
鐘婉寧一雙圓眼睛瞪得溜圓:“出手?你是說要開戰了?”
“嗯。”此事涉及機密,楚齊也嚴肅起來,“但你知道,咱們大酲不缺兵不缺糧草,但咱們缺家夥,打仗的家夥!”
不愧是在宮裏耳濡目染長大的,鐘婉寧這三兩句話就聽明白了,楚齊的意識是大酲缺兵器,可這件事和聞清澄能有什麽關系呢?
“你聽說過火藥嗎?聽說爆炸的時候可以産生巨大威力,但咱們大酲的火藥非常稀缺,比金子還貴。”楚齊說到這裏突然有些緊張地握住了鐘婉寧的手,“所以如果,聞清澄可以在短期之內造出大量火藥的話,那他就不用愁銀子了!”
原本鐘婉寧以為聞清澄也會像她一樣,聽到這個提議不屑一顧,沒曾想聞清澄竟然安靜地一直等到了她說完:“小澄,你不會真覺得這是個法子吧?”
鐘婉寧突然有點害怕,如果一旦聞清澄開始做火藥,勢必又要和宮裏的人打交道,那不是白跑出來了一趟,一旦暴露行蹤,必将落個私逃的罪名。
何況,做火藥……這事一聽就很棘手,一想到聞清澄做個螺子黛都跟要豁了命一樣,就憑他那個專注度,這要真坐起火藥來的話還不得不眠不休了,鐘婉寧想想都覺得頭疼。
“我可以試試。”聞清澄若有所思,他想的倒不是該不該做火藥,而是該如何做才能在最短時間內達到量産,畢竟這是大酲,所有事情都非常受限。
鐘婉寧見他也不說話,就又悄悄去問一邊的楚齊,雖然楚大公子仍對聞清澄私自回京這件事頗有微詞,但現在國難當前,他也按下心頭那點小恩小怨,跑來跟聞清澄商量火藥的事了,好在聞清澄倒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對他和鐘婉寧一樣,仍舊是溫柔且充滿友善的,讓他松了好大一口氣。
“我哥什麽時候回來?”鐘婉寧用蚊子叫一般的聲音問,她現在一提她哥心都能提到嗓子眼。
楚齊今天才停他爹上朝回來提及此事,于是用同樣蚊子般的聲音回道:“估摸還有不到三日。”
鐘婉寧思忖片刻,下定決心,痛定思痛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要不就今晚吧!”
楚齊十分珍惜兩人好不容易和好換來的和諧相處,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立馬點頭:“好,我陪你!”
這兩人自從知道聞清澄要把所有的銀子統統退還給太子後,就一直商量得找個機會把那個匣子偷出來,卻因為鐘婉寧總在醉清歌陪着聞清澄,所有也沒找準時機,現在太子他們的車隊馬上就要進京了,也不得不趕緊動手了。
鐘婉寧覺得,為了哥哥和小澄,楚齊覺得,為了發小和他的伴讀,倆人達成了短暫又堅固的同盟,決定今天等入夜了就動手。
太子車隊正在以全速向京城行進着,但似乎除了阿澤,沒人發現其實隊伍裏少了一個人。
阿澤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老穆了。
以前老穆無論去幹什麽都要給他說一聲,別看老穆平日裏挺沉穩也不多話,但在阿澤面前一直都十分婆媽,晴天要喝水雨天要防潮,凡事扯上了阿澤,無論吃喝拉撒,都要事無巨細地跟在他後面叨叨半天。
但就在太子下令回京的那天,老穆悄無聲息的不見了,連張小箋也沒給阿澤留。
阿澤很慌,慌得連着幾天都沒睡好,因為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泡。
一連經歷了身邊兩個人的消失,他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聯系,尤其是老穆,每天在他耳朵邊繞來繞去比蚊子還勤奮的一個人,怎麽說消失就消失了。
“殿下,他……”
他後面的話還沒出口,梁珏就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麽了,他沉吟了一下道:“他被孤派去辦些事。”然後看見阿澤仍然眉頭緊鎖就又加了一句,“過幾日就回京了,你不用擔心”
阿澤被最後這句說得一愣,他家殿下居然在安慰人!這是什麽破天荒的事情!
另外,為什麽都是從小就跟在殿下身邊的人,為什麽老穆就能被派出去辦事,自己就得獨自承受這份沒有臘肉的苦——死老穆,回去必須用雙份,不,三份臘肉來補償!
“阿嚏——”老穆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心想一定是這兩日忙着趕路有些着涼,他看了看地碑,已經到林縣境內了。
雖然梁珏接到梁琛的信後當場就撕了個粉碎,但那上面的內容卻一字不落地都記在了心裏,遂等從麟州啓程後,就秘派老穆去了林縣。
——他要知道那信上的內容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林縣郊外,老穆擡手抹了把臉,想着快點辦完事就能回京城了,他已經寫信讓他娘把臘肉備好了,保證回去就能讓阿澤吃上最好的臘肉,想到這,曬得一臉汗水,滿身疲憊的漢子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
“笑什麽呢,趕緊快走!”
鐘婉寧和楚齊跟那天她和聞清澄來東宮的時候一樣,也選擇了夜裏動身,為的就是避人耳目,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楚齊實在不争氣,都這會了,方才居然在看着她笑。
“小寧,你真好看。”楚齊由衷道。
“幹你的活!”鐘婉寧結結實實給了楚齊一記爆栗。
被管教地服服帖帖的楚齊在外面望風,鐘婉寧蹑手蹑腳地走進梁珏寝宮,很快就找到了桌上的木匣,但當她要去搬匣子的時候,才發現壞事了!
——她居然搬不動!!
她打死也沒想到這個匣子會這麽沉,沉到了她挪一下都費勁的地步。
“楚齊!”鐘婉寧壓低了聲音叫,“快來幫我!”
于是鐘婉寧手捧燭火,楚齊搬着匣子,兩人吭哧吭哧走出寝殿。
正當即将萬事大吉,還有幾步他們就要爬上馬車溜之大吉的時候,一個他們這輩子都再也不想聽到的聲音猝然在背後響起,吓得鐘婉寧差點扔了蠟燭當場去見了她的親姨媽潼貴妃。
即使隐沒在黑暗裏,大酲未來天子,如今的東宮之主臉上此時依然可見強忍的憤怒:“你們在這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