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離開03
門吱呀一聲打開——
梁珏看也不看開門的人, 直接沖了進去。
“賀昶呢?”梁珏低沉的嗓音帶着回音,像是能夠洞穿整個賀家。
梁珏長這麽大,無論被母妃薨逝還是被兄弟排擠,他始終都沒有低過頭, 天大的事情都是站着的, 他更沒有求過人, 因為從來沒有他辦不到事情擺不平的人。
但他現在找不到聞清澄,踏進了他明知觊觎他小伴讀人的府宅裏,此時竟有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感。
“你……你到底要幹嘛!”趕過來的小厮不知道他是誰, 只覺這個人周身散發的氣息極具威懾力, 活像是他動動手指就能将整個賀府夷為平地。
梁珏根本看都不看,卻在那小厮試圖上前阻攔時擡手便是一掌, 直接将人撂翻在了地上。
“姓賀的在哪!”梁珏又問了一遍, 深黑的眼眸掃過面前,所過之處片甲不留,沒人再敢靠近半步。
此時的賀昶正在後堂,他今早聽說醫館裏面來了個棘手的病人,鬧了一夜讓醫館裏的人都不得安寧,就想着過來瞧瞧, 他雖不懂醫, 但畢竟這偌大一間被父親分作由他經營,所以也得過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那病人據說來的時候兩只眼睛腫的似核桃, 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只龇牙咧嘴的喊疼, 來了之後更是在地上打滾兒, 幾個郎中都近不了他的身。
當問及是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的時候, 那人以及陪他來的幾個都支支吾吾,怎麽也說不清楚。
等賀昶趕來的時候才發現要說那人的眼睛像核桃實在是謙虛了,那人可怖的模樣讓他想起了每年過年時門口貼的目眦欲裂的門神,兩只眼睛像是随時會掉出眼眶一般,腫的不成比例,仿佛能占據一張臉的大半地方。
這會朱郎中見少東家來了,幾句話說了大致情況後,就讓手下幾人将他手腳按住,打算拔開那人眼皮看看究竟。
梁珏就是這個時候走進來的,他臉色非常不好看,隔着老遠都能看見他眼睛下面的青灰,整個人雖身着常服,甚至全身都未有任何飾物,但整個人散發出的強大氣勢是壓倒性的,他不笑的時候往那裏一站威懾力陡增,未發一語,就能讓人感到他有着掌握一切的威嚴和氣勢。
他盯着賀昶,賀昶也看見了他。
這裏只有賀昶知曉他的身份,僵持一瞬後,他微一側身,對着梁珏拱手道:“公子,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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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未答話,甚至沒瞧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卻盯着塌上那個哇啦亂叫的人皺起了眉頭,還往前走了幾步。
莫名地,賀昶覺得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覺,走過去輕扯了下他袖子:“公子,這裏不方便說話,要不……”
瞬間梁珏像是條件反射般,迅速将胳膊抽了出來。過了這麽久,他依舊不喜歡和人近距離接觸,唯一可以靠近他的只有聞清澄。
只見他俯身下去,問那個躺在塌上掙紮的人:“你身上這個味道是哪來的?”
原本并未留神,随着梁珏冷聲的問話,賀昶輕嗅了一下,這才發覺空氣裏除了腥甜的血氣,确實彌漫着一種淡淡的甜香,這個味道極其不常見,好聞卻不膩人,像是小時候到了秋天,站在梨樹下時才能聞見的味道,甜絲絲的,半天都能留着回味。
這确實有些蹊跷了,賀昶眯起眼,要說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人會使熏香,他頭一個不信,可那股子梨木香又确實是那人身上飄出來的。
也不知道那山匪是痛得難受還是根本沒聽見梁珏問話,并未回答。
梁珏一把揪住那人衣領:“他人呢?是不是你們把人藏起來了?”
賀昶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突然想起這個味道曾在聞清澄身上也聞到過,所以梁珏很有可能是把這個山匪當作拐走他伴讀的人了!
“那個……公子,你聽我說。”賀昶繞到梁珏面前。
“讓開。”梁珏只對賀昶說了兩字。
這時醫館裏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這裏,此時的梁珏整個人就像一柄鋒利的劍,靠近他的人都會被那股尖利刺傷。
賀昶之前見他的時候也覺得梁珏不好惹,他對着聞清澄的時候雖也是不茍言笑不多說話,但整個人确是深沉而穩重的,絕不是這樣,透着下一瞬就要爆發的狠厲。一時間周圍人都感覺到了,這位太子現在并不是在問話,而是根本想要弄死眼前這個人。
全場噤聲,有幾個人悄悄交換了一下眼神想知道這位不請自來的的高俊公子究竟所為何事,幹嘛偏要跟一個病人過不去。因為梁珏比在場所有人都高,發狠時額角的青筋凸起,獨獨眼神裏的寒光就足以讓看到的人都吓破了膽。
但唯獨被鉗住衣領的山匪看不到這駭人的場景,他疼得難受,又被提溜起來,頓時火氣就上來了,憑着一股子蠻力愣是推開了梁珏:“哪來的不長眼的,給你爺爺我松開!”
賀昶只覺喉嚨裏幹燥得要命,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只見梁珏微微直起身,沒說話,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就此罷休的時候突然擡手,然後閃電般的速度一記鐵拳狠狠砸在了山匪臉上,那人毫無防備就一口鮮血直噴出去,濺了周圍幾人一身一臉,緊接着又被梁珏一腳踩在腳下。
“沒聽見問話嗎,人呢”?”
為了盡快息事寧人,賀昶又一次走到梁珏面前壓低聲音說:“麻煩公子給我幾分薄面,有話好說。”
梁珏擡眼,只見他鋒利的眉眼幾乎被壓在了一起,帶着冷漠和狠厲的神情凝在額前,讓賀昶看在眼裏只覺心口一陣發涼,這裏只有他知道梁珏為何而來,又為什麽是這個反應,他原本還想替聞清澄瞞着梁珏,但為了避免發生更大的争執,他只好放棄,用只有兩人的聲音說:“我知道他在哪,求你先把人放開。”
像是過了很久,梁珏看着賀昶的時候仿佛在确認他話中的真假,然後終于擡了腳。這一會功夫那山匪的胸骨已經被梁珏生生踩斷了兩根,躺在地上嘴裏吐着血沫。
“人在哪?”梁珏單刀直入,他僅有的一點耐心已經在這幾天裏消耗殆盡,他只想知道他的人,他的伴讀,那個與他朝夕相處耳鬓厮磨愛他愛到死的聞清澄到底去了哪裏!
“是他自己要走的。”賀昶說得艱難,說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都不相信。
“不可能。”果然,梁珏的反應非常幹脆,仿佛聽見的事情是“太陽西升東落”之類的荒唐事,看着賀昶一動不動,“賀昶,你今天要是不說實話,該只道是什麽下場。”
他的聲線本就深沉,那句話分明聽起來很穩,卻讓賀昶背後一涼,仿佛都能看到他心口壓不住的憤怒,他看了眼梁珏,只覺那眼神能将他看個對穿,在巨大的壓迫下他額邊突突直跳,一時間突然不知如何解釋才能讓對方信服。
“……信不信由你。”無奈之下賀昶放棄掙紮,他捏捏眉心,坦白道,“是他讓我準備好馬車等着他,就在你們慶功宴的那天晚上,然後我看着他離開的。”
半晌,賀昶都沒聽到眼前人發出一點回應,于是他抱着要死也死個痛快的心理,索性一次把話說完:“其實他已經準備很久了,你留不住他的。”
原本賀昶以為說完這些梁珏會徹底爆發,但梁珏竟然平靜得異乎尋常,不像剛沖進醫館是那麽憤怒,也不像打人時那麽狠厲,他抿着唇不發一語,像是在消化賀昶剛說的話,然後陡然轉身,竟又走回了那山匪跟前。
“你們是在什麽地方見到他的?”他直截了當地問。
那人連同旁邊陪同的都怕了梁珏,紛紛哆嗦着看他:“……誰?見誰?”
“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人。”梁珏指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山匪,“你們是在什麽地方遇到他的?”
折騰了這麽半天賀昶候都有些犯糊塗了,要說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奇怪,說他在乎聞清澄吧,他把人家大晚上的扔在麟河邊上,看人家腳傷了也不說兩句體己話,簡直冷血又無情,但說他不在乎吧,這會人不見了他怎麽就跟瘋了一樣,逮着人往死裏整,情緒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奔騰地朝外湧,根本攔不住。這一會又是打人又是質問的,堂堂太子竟完全不見冷峻自持,看起來像是要失控了。
那幾個山匪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看起來都像是要被吓得尿褲子,你一言我一語結結巴巴地就把見到聞清澄的事說了。
頃刻間,賀昶看見梁珏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煞白。
梁珏在原地站了一會,手指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來回轉動着扳指,那個動作表明了他此時的內心遠比看起來要慌亂。
他的小伴讀平日裏柔弱不能自理,之前被殷粟捅了一刀,命大才沒去見了閻王,來了麟州在山上找礦又差點沒了命,怎麽可能會遇見山匪還能與其纏鬥然後飛身上馬逃之夭夭呢?
不可能,這些人一定在撒謊,他們一定是将聞清澄藏起來了!
幾乎是在幾個彈指的功夫,梁珏就仿佛已經忘記了方才賀昶說聞清澄要逃跑的事情,一定是那個小東西因為什麽事情跟他鬧了別扭,才找賀昶要了馬車跑出去散心,沒想到意外遇見了山匪。
一想到他的小伴讀現在可能處于危險當中,梁珏猝然便感到了緊張。
當他重新看向賀昶的時候,眼眶裏紅血絲多得吓人:“他去了哪裏!”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尾音居然帶着顫,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竟然在害怕。
他長這麽大,上一次這麽害怕的時候還是潼貴妃離開的那個清晨,那是他第一回 體會從心裏堪堪挖走了一塊的感覺,過了很久傷口都沒法愈合,就連那次在礦山上抱着聞清澄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這種害怕的根源是他潛意識裏的無能為力。
就像他沒法阻止母妃的離開一樣,他也沒能無視聞清澄的消失。這個時候梁珏已經快要記不起來其實譚沂也離開過他,也許是那時他更多的是憤怒,卻從來沒有過害怕。
眼下,恐懼正在一點點吞噬着他的內心,梁珏站在醫館裏,卻仿佛能看見煙花下奔馳的馬車,滾滾向前,那個帶着嘴角紅痣的單薄身影再也沒有回頭。
他要将他救回來。
梁珏想,無論出了什麽事情只要聞清澄回來就好,他的小伴讀任性也好,鬧脾氣也罷,他可以當做偷跑這件事情沒有發生。
“……我不清楚。”賀昶實話實說,“但……”他想了想,“這些人我剛來的時候打聽過,他們是黑水寨的,離麟州三天車程。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他話音未落就見梁珏扭頭要朝門外走,好像一刻都不能聽,賀昶又追上去,非要把最後一句說完:“但,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即使找到了,他也不會跟你回去的。”
梁珏如墨般的雙瞳看了賀昶一瞬,充滿了輕藐和鄙夷,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怎麽可能把這種話放在心上。
不是不想,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