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意亂02
“殿下, 我們麟州之行是來找到水患原因,從而治理麟河洪水問題的。”梁琛皺着眉頭道,“若是依聞清澄所言,還需治理這兩岸的土質然後栽種植物, 而這麟河綿延數百裏, 難道我們還要等到花花草草的都長出來才能治水嗎?這個方案費事又費力, 比之前的辦法還要麻煩,絕不可行!”
其實梁琛這話并不是單純為了打算太子和聞清澄談話,提醒太子要在衆人面前注意收斂舉止, 而更多的是他曾經同太子在東宮徹夜詳細分析過麟州當地的地勢情況, 知道在麟河兩岸荒蕪已久,貿然處理這裏的土質聽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八殿下, 一定是我疏忽了, 方才沒有解釋清楚,才會讓您産生如此疑問。”聞清澄一手搭在大氅的領口,另一只手将壓在衣裳下的頭發理了下,那女子一般的動作,但聞清澄做出來竟也絲毫不違和,配上他嬌花似玉的一張臉, 看得現場那些大小官員都多少有些直了眼, 卻又不敢大鳴大放地看,只看時不時地瞄幾眼。
卻見聞清澄不疾不徐道:“打個比方, 假使一個人病入膏肓,但郎中只見他腠理潰爛便給他開了膏藥, 而對其體內淤毒視而不見, 您猜會結果怎麽樣?”
梁琛不語。
“哦不好意思我又疏忽了, 您不是郎中對此大概不甚了解, 那我就直說吧。”聞清澄微笑了一下接着道,“此人的皮膚非但不會見好,還會在膏藥的作用下,一寸,一寸地,爛掉……”
“你說這個作甚!”梁琛揮手表示聽不下去,口氣頗為不耐煩。
“因為治水與治病同理。”聞清澄還是笑意盈盈的樣子,好像根本不受對方的态度影響,永遠都是那副彬彬有禮又溫婉可人的樣子,“這土不治,水又怎麽治得好呢?如果貿然治水,又達不到效果,又要如何呢?不過,我出身草芥,沒有八殿下您見識廣博,這些也都是我一家之言,八殿下可別跟我計較。”
好賴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
梁琛到底還是個武将,在疆場上可以大殺四方所向披靡,但對着個聞清澄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包上的感覺。
他讨厭聞清澄幾乎是從見他第一面開始的,大概因為他認識譚沂在先,也接受了太子和譚沂在一起的事實,如果太子以後真要娶個男妃進宮,那個人也只該是譚沂。
至于這個聞清澄,他是梁縛的生母送來的,沒多少日子就把太子勾得五迷三道的,若是真如譚沂所言還與大皇子有染,那他出的主意能是什麽好主意,別斷送了太子的東宮之命才是真的!
“話說得好聽!可誰知道你一個小伴讀是什麽居心!”梁琛語氣裏帶上了怒意。
“夠了。”梁珏對着梁琛,威嚴冷聲道,“這裏不比在學室,既然來了麟州,聞清澄就不再是孤的伴讀了,而是父皇禦賜的麟州特使。”
最後那四個字他說得很用力,聞言不遠處的太守不由恍然大悟,敢情這位是拿着尚方寶劍來的,怪不得能被太子捧在手裏,原來當真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而一旁的其他麟州官員也都差不多是這個反應,本來看着聞清澄文文弱弱的樣子,但方才聽他對于治水和改土兩件事确實頗有見地,這下一聽是禦賜特使才恍然大悟,看來之後對他還是要更加尊重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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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了梁琛的否定,一時半會也讨論不出什麽結果,于是梁珏下令說今天就先到這裏,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改日再論其他。
在衆人護送下,太子一行去了早就包下的一間客棧。
因為老穆提前都已經打過招呼,客棧內沒有其他客人,等他們一到小二就将飯菜端到了房中。
“小東西,過來陪孤一起吃。”梁珏叫住正要回自己屋去的聞清澄。
聞清澄也不多話,只乖順地應聲。
這頓飯極為豐盛,七碟子八碗地堆了一整桌。
麟州雖在大酲三十二州裏算不上最為富庶,但也不算太差,尤其當地有道名吃牛肉湯,又鮮醇又爽口,肉肥而不膩,融在濃湯裏別有一番滋味。
“來,嘗嘗這個。”梁珏和聞清澄現在經常在一起吃飯,現在都習慣一上桌就先去給聞清澄盛湯盛飯,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伺候誰。
然後他就舀起滿滿一碗湯,正要攆起一撮香菜放進去,突然就住了手:“孤差點忘了,小東西不愛吃香菜。”
聞清澄有些驚異梁珏居然記得,于是眯起眼睛微笑着去幫梁珏也盛了一碗牛肉湯,然後在裏面放了一撮香菜推了過去。
“孤的小東西現在真是越來越懂孤的心意了。”梁珏恍然無差,見他笑得可愛,就伸手去撚了一把他唇上的小紅痣。
他現在越來越覺得聞清澄這個小紅痣長得十分又自己的特色,和誰都不一樣,那麽俏皮靈動,要是這長臉上少了這顆痣一定會缺失許多神采。
梁珏想着又要湊過去親他,誰知聞清澄後仰了下身子,小鹿眼眨了下:“別鬧了,殿下好好吃飯。”
這個小伴讀現在竟會指揮起他這個堂堂東宮太子了,但梁珏聽着卻也覺得十分受用,坐回去,低聲笑了下,然後說:“孤一直想問問你,對八皇子這個人怎麽看?”
這其實是個挺敏感的問題,但梁珏選在二人吃飯的時候提起,就是為了減少聞清澄的戒備,能夠推心置腹地聊幾句。
畢竟一邊是與他并肩作戰的弟弟,一邊是和他同床共枕的伴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這些日子早已瞧出兩人多有龃龉,就想不如找機會替他們把矛盾解釋了,以後還少不了大家見面,也能少些尴尬。
聞清澄小鳥胃,食量并不大,吃了幾口就覺得飽了,放下筷子,低頭喝了口茶才說:“我只是個伴讀,不敢對八殿下有任何看法。”
“那他每次都針對你,你都不生氣?”梁珏似是不信,有意想讓他多說些。
他這時候才發現小伴讀其實是個能把情緒隐藏得很好的人,看上去平時總是眉眼帶笑的模樣,其實他內心當中真實的想法誰也不知道。
哪怕這個人就在面前,跟他只隔着半個手臂的距離,梁珏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攬進懷裏來,但還是覺得其實這個人就像把自己套進了一個殼子,顯得特別完美。
可問題就在于……真實的人,哪有完美的呢?
就連對自已要求近乎苛刻的梁珏也斷不可能說他是完美的,那麽,聞清澄真實的樣子就是現在他每日看到的這樣嗎?
梁珏想着,不易察覺地揉捏了幾下指骨——他有些煩躁。
因為他發現也許只有一個辦法能讓他看到小伴讀真實的樣子,那就是将人扔到床上。
聞清澄不知道梁珏此時心裏的這些百轉千回,他還在盤算着方才的問題:“其實他怎麽樣,我無所謂。”他說。
雖然梁珏沒聽出來,但聞清澄這倒是句難得的實話,在他眼裏,梁琛更像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他現在之所以還在演戲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擺脫梁珏,而梁琛的态度對這個目标并無任何關系。
“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就教過我,不要因為別人的态度影響自己。”聞清澄說的其實是他穿書以前的事情,很久沒見爸媽,這會說起也多少動了真情,“所以無論八殿下怎麽說,我做好自己就是。”
一見他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梁珏只覺心口被擰了一把似的,酸得不得了,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麽非要提起這些,惹得兩人方才挺好的氣氛這會都平添了幾分傷感。
“好像……很少聽到你提到家裏人?”梁珏只有小心地順着他的話說。
“見不到的人,也沒什麽好說的。”聞清澄顯然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擡手抹了下眼角,聲音悶悶的,“過好當下就是他們的最好懷念。”
一句話也挑起了梁珏的心事,他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起身道:“孤來麟州之前就聽說穗河邊的瓦舍很有名,這會時辰還早,不如你陪孤出去瞧瞧吧。”
這邊兩人倒是清閑,直接換了便裝就出了客棧,連暗衛和侍從都沒帶一個。
但另一邊,梁琛正在房裏一籌莫展。
他從今日回來之後連飯都沒怎麽吃,只在想一件事。之前麟州的事情差點被姓邝的奪走,原因是因為他拿到了梁珏這邊對麟州地方的部署。
當時他和梁珏認為邝太師能夠知道這些肯定是因為出了內鬼,但這個那個內鬼出在什麽地方兄弟二人并沒有定論。
梁珏認為是麟州當地的什麽人走漏了風聲,因為早有耳聞麟州的大小官員互相包庇,在當地已經有很大勢利,所以如果這些人裏某一個被買通,将太子的計劃偷偷告訴邝太師似乎很合乎邏輯。
但梁琛總覺得這個和邝太師串通一氣的人就在東宮,在梁珏身邊。
他同梁珏提過一次,卻很快就被否認了。
梁珏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孤都不讓下人來近旁伺候,哪裏來的走漏消息!”
後來梁琛也派暗衛私下查過此事,但并未查出個頭緒來,就只好不了了之了。
這次來麟州,才幾日功夫,梁琛恍然意識到那個伴讀同太子走得有多近。
不光同桌進食,同車出行,而且好像還……同床共枕。
——兩人表面雖然依舊是主子和奴婢,但太子居然走到哪裏都要求給聞清澄單獨在他隔壁開一間房間。
而且就梁琛暗中觀察,這連續幾日夜裏聞清澄分明都不在自己房中,到了早晨都會從太子房中出來。
今日在河堤之時,聞清澄幾乎不用觀察周圍情況便可侃侃而談,顯然是已對此事相當熟悉,了解程度絕不亞于梁琛。
所以,那有沒有可能他就是那個洩密之人呢?
梁琛只覺得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不容他再想其他,即使到現在他仍舊難以相信走漏風聲陷害太子的事情是聞清澄幹的,原因是他單純認為一個小伴讀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膽子,聯合太師謀害太子,這要是坐實了罪名,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但直覺還是不斷地在提醒他,聞清澄這個人絕不簡單。
就在此時,安靜的房間傳來一陣叩門聲,是暗衛送來了一封信,說是有人将信輾轉幾手,囑咐務必要交給八皇子。
梁琛突然心跳加速,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仿佛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幫助他找出真相。
——果然那信封沒有出處,沒有落款,唯有一頁紙,紙上是兩月前太子對麟州水患的所有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