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雲卷09
那一瞬間梁珏的感受怎麽形容呢?
便是心如刀絞也不為過。
他最珍貴的東西, 母妃留給他最重要的遺物,他全部族人的精神象征……這哪一個描述單獨來看都是能要命的寶貝,而這枚白玉扳指竟是涵蓋了所有這些。
不但如此,這扳指跟了他這麽多年, 早已似通靈般, 成了他身上的一部分。
而現如今, 碎裂的扳指仿佛在他心上生生劃開了幾道血口,濃稠的血水汩汩而出,幾乎将他淹沒。
盡管那扳指他再熟悉不過, 哪怕只看一眼那些碎片他也能确認那就是他的扳指, 但梁珏還是伸出手去,想去把它們拿得近些再仔細看看……
也許, 那并不是他那枚呢?天底下有外形幾乎完全一樣的兩盞銅燈, 也有形貌相差無幾的兩個人,怎麽就不會有兩枚一般無差的扳指呢?
但當他碰到碎片的時候,鋒利的切面竟劃開了皮肉,清白無暇的白玉上,立時染上了一抹鮮紅。
“殿下您這是怎麽了?手指都破了!”聞清澄從旁邊過來,在看見梁珏割破了手指時, 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從懷裏掏出帕子捂了上去,沒多時那帕子便被染紅了。
可梁珏像是感受不到痛, 對聞清澄握住的手指恍若無差,一動不動地盯着四分五裂的白玉瓷片, 整個人愣怔着, 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縫。
不知是因為失血還是過于震驚, 短短幾個彈指的功夫, 他唇上的血色竟已悉數退盡般,站在那裏動彈不得。
這時聞清澄也瞧見了碎了的玉扳指,表情卻是明顯愣了下,但馬上又恢複了平靜。
“阿澤,這是你先發現的?”他問。
于是阿澤又一五一十地将如何在書房麟州的卷宗裏找到碎片的事情複述了一遍,臨了又添了句:“也是奇了……這書房天天我都是看着人打掃,為何這扳指會憑空消失,又會突然出現呢?”
“查!給我把東宮的每一個人都查一遍!”梁珏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把近三日所有去過書房的人都叫來,就是掘地三尺,孤也要知道這究竟是誰幹的!”
聞清澄不動聲色地又去看了眼那枚碎裂的扳指,輕皺了下眉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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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此事事發突然,對梁珏的打擊實在太大,當日梁珏突發頭痛,只能卧床歇息——玉扳指的意外消失和損壞無異于将他心中最大的一塊傷疤又揭了開來。
他從小長在母妃潼貴妃身邊,因為潼貴妃身子不好,沒有能夠再次生養,所以梁珏作為潼貴妃唯一的骨肉,一直都和母妃感情甚篤,哪怕成年後,梁珏每每從父皇那領了賞,也總要第一個送去給母妃。
在他眼裏,母妃就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就連他從小努力地讀書寫字習武練劍,心裏想的都是以後出人頭地了,能讓母妃在宮裏過得舒服一點,能以他這個兒子為驕傲。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梁珏從懵懂的孩童長成了寡言少語,冷漠自持的東宮太子。
就當梁珏的羽翼一天天強大,足可以獨當一面,為母妃撐起一片安寧的避風港時,卻等到了母妃的薨逝。
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每天梁珏無論遇到事心情煩悶,觸到手指上的扳指,就能感到仿佛母妃在他身邊,像他小時般輕聲耳語,讓他永遠都不要害怕。
可是現在扳指碎了……梁珏仿佛又體會了一次母妃薨逝那天的感覺——
絕望鋪天蓋地砸落下來,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砸得他頭破血流。
而這一次扳指的碎裂,就像是将他和母妃之間最後一點的聯系打斷了……
梁珏的頭痛來得猝不及防,天崩地裂地感覺連同着內心的痛感,幾乎要讓他回到不久前的噩夢當中去。
聞清澄站在房裏,看着下人們還有太醫進進出出,看着梁珏被痛苦不斷地淩遲,內心幾乎一點波瀾都沒有。
自作自受而已,都是報應,他想着,看來這裏一時半會是沒他什麽事了,于是默然離開了寝殿。
見着時辰正好,之前梁珏囑咐聞清澄去麟州前,要将謝元布置的所有題目和習作都呈交上去,故而聞清澄索性去了太學。
結果聞清澄一進門就被上舍裏的人圍住了。
宮延沖在最前面,直接上手摟住了他:“你也太厲害了吧清澄,居然是陛下親封的特使!你知道咱們大酲史上那幾位特使都是多厲害的人物嗎,你看那個那個……哎叫什麽來着,就是出使西域的那個?”
聞清澄用手裏的書冊輕敲了一下他腦袋:“你那個記性就別強迫自己了,別等我回來你連我名字都忘了就行。”
兩人正在說笑,就見總和梁奚在一起的那個手帕交,安娴一直在往這邊偷看。
“怎麽了安姑娘,有事嗎?”聞清澄直接問道。
安娴朝周圍瞟了瞟,确定沒人注意他們這才開口小聲問道:“聞公子,他們有人說你就是醉清歌的老板,真的是這樣嗎?”
聞清澄因為是奴籍,所以按照宮裏規矩,是絕不可能在外經商的,所以雖然醉清歌從裏到外都是他的店,但在戶部登記裏寫的都是鐘婉寧的名字,對外也一致都說店是鐘婉寧開的。
“什麽情歌?”宮延沒聽懂,看了安娴,搶着答說,“我跟他關系這麽好,怎麽從沒聽他唱過歌!你莫要瞎說了!”
“你懂什麽!”安娴一把撥拉開宮延,又去問聞清澄,“我手頭的胭脂膏都快用完了,那天我托人問鐘婉寧也說賣完了,但你既然是老板,能不能給我通融通融?我可以付你高價的!”
“哎?清澄,原來你那天做的胭脂都拿去賣了?”宮延一拍腦袋,居然想起了前不久去找聞清澄的時候看見他在做胭脂,恍然大悟道,“你在哪賣胭脂,我怎麽不知道?”
宮延嗓門本來就大,這會已經引得學室裏好幾個人朝這邊望過來了。
醉清歌的事情之所以會走漏風聲,聞清澄估計還是跟殷粟有關,只有他見過他們三個在店鋪的時候。
“安姑娘說笑了。”聞清澄的聲音婉轉,好聽得真的像在唱情歌一樣,“我一個小小伴讀,怎麽可能在宮外開店呢?”
“但、但你會做胭脂總沒錯吧?你就偷偷給我一盒吧!”安娴說着就掏出錢袋往聞清澄懷裏塞,“求你了,就給我一盒,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哎喲瞧瞧,這主子不在的時候,下人竟都開始跟女孩子拉拉扯扯了?”梁縛陰陽怪氣的聲音穿過人群鑽了過了,緊接着他的輪椅出現在幾人面前,用扇子一把打掉了安娴抓着聞清澄衣袖的那只手,“他豈是你這種人能随便碰的?還不快滾!”
安娴吓了一跳,趕緊松開手退後一步:“大殿下……”
“過來。”梁縛似笑非笑,用扇子挑起聞清澄手腕,當着其他人面一把将人扯了過去,“小美人,最近有沒有想着本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