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卷10
梁縛陰魂不散, 聞清澄擡眼瞧了眼,盡力維持着表面神色,既沒有對他的出現感到過分驚奇,也沒有顯露如旁人見到他時的那般畏縮, 還低頭跟宮延說了聲:“你先去學室吧, 我同大殿下說幾句話。”
“哦……好的好的。”宮延不明不白地答着, 不知道聞清澄這個太子伴讀怎麽就跟大皇子扯上關系了,不過他倒是這點好,搞不懂的事情也不瞎問, 宮裏這麽險象環生的地方, 若非是個聰明人,就幹脆傻得徹底好了。
見周圍沒了人, 聞清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 刻意退開半步,避開了梁縛能夠得着的距離,沉聲問:“扳指的事,是不是你幹的?”
他如此單刀直入,但梁縛卻沒有絲毫驚訝,在聽到這句問話後立即大笑了幾聲:“小美人你果然懂我, 你說說, 這世上,除了你之外, 還有誰能如此深谙我心吶?”
他說話的語氣令聞清澄只覺似是灌進了一杯豬油般,惡心的感覺從心底騰起, 只有強忍着才能讓自己不當着梁縛的面表露分毫。
“你為什麽不守信用?”聞清澄的口氣愈發不客氣, 若是在旁人聽來, 他竟敢用這種口氣對着一個皇子說話, 卻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偏偏梁縛也不惱,他對着聞清澄的時候幾乎永遠都是一副春風拂面的感覺,笑容始終挂着,但也拐了,任憑他再笑表現得再和善,也總是裏外裏透着一股子陰鸷之感。
有時候聞清澄甚至都在想,這梁珏梁縛兩兄弟雖說不共戴天,水火不容,但有一點确是共通的,就是兩個人都“冷”——梁珏冷在身上,梁縛冷在心裏。
分明長在京城這種四季如春的地方,這兩個人卻像是從苦寒之地修煉出來的,一個不帶人氣,一個不長人心。
梁縛聽他這麽說,就也不繞彎子了,打開扇子輕晃着,令自己的發梢一下下的擺動:“小美人,我這不是幫你出氣嗎,怎麽樣,喜不喜歡?”
“幫我?”聞清澄冷笑道,“當初你救我出大獄,作為答謝,我将那枚玉扳指拿給了你,你答應會将它收着,讓太子嘗嘗失去寶物的滋味,但現在你卻将它毀了!如此等同将我棄之于不顧,梁珏現已開始追查毀了扳指的人,而如今來看,我必是難辭其咎!大殿下,你這兩面三刀的把戲,玩得真是爐火純青啊!”
梁縛聽完竟哈哈大笑起來:“小美人你這是哪的話,我是那種恩将仇報的人嗎?我可是真心疼你,想要同你以後長長久久在一起的,怎麽可能害你呢?”
說着他過來就要拉聞清澄的手,卻被聞清澄躲開了。
“瞧瞧,還生我氣了,小美人,若說我那傻弟弟看不出來,你還看不出來嗎?”
此話讓聞清澄倏然一愣,随即便反應過來:“你是說那枚扳指……?”
“準許你為梁珏造一盞一模一樣的銅燈,還不許我弄出一枚一模一樣的扳指了?”梁縛笑得愈發邪魅,他手上搖晃着扇子,擺出一副懶散模樣,“那可是虞波族的聖物,據說虞波族人見扳指者如見族長,這麽貴重的東西,我怎麽舍得毀了呢?再說了,小美人,我若是真做了那種事,不是把你往火坑裏推嗎?啧,我怎麽舍得。”他說着又開始嗅聞,沉醉的深情在他臉上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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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為了氣梁珏,弄了一枚假扳指去糊弄他?”
“正是。真的那枚還好端端地在我宮裏擱着呢。”梁縛睜開眼,細長的眼梢挑起看着聞清澄,“小美人,回去你大可以指認那扳指是假的,你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會被洗清。怎麽樣,這一招是不是一箭雙雕啊?哦對了,我今天沒有見着我那個傻弟弟,想必他是被我氣得不輕啊!”
聞清澄再懶得搭理梁縛這個瘋子,他為了和梁珏鬥,的确什麽都能幹得出來,原來他要那枚扳指是為了以後能號令梁珏的族人,其用心不可說不險惡。
——不過那也同他無關了,如今危機解除,他也不想和梁縛再周旋了。
見他要走,梁縛又上前攔着他:“小美人這麽急着走幹嘛,熏香呢?有沒有帶在身上?”
聞清澄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随手扔在了地上:“僅此一次,下次這種事,別來找我!”
“小美人好狠的心,”梁縛咯咯地笑着,“你我可是來日方長呢!”
從太學離開,聞清澄直接回了東宮,梁珏依然在寝宮休息,據阿澤說,是服了藥剛剛睡下。
于是聞清澄要了碗梨湯,便推門走了進去。
梁珏正睡着,卻眉頭緊鎖,臉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大概是做了什麽噩夢,突然開始全身抽搐,汗水如水珠般不斷地從額前溢出。
——自從上次被聞清澄下了萬蠱噬心散後,梁珏就像是留了病根,不僅醒時常常頭痛,即使在夢裏,也常被噩夢困擾,這短短數十日,整個人竟已瘦了一大圈。
“殿下,殿下?”聞清澄輕輕搖了幾下梁珏。
卻見梁珏緊緊咬着下唇,因為咬得太狠,竟從唇角滲出血來,樣貌十分駭人。
聞清澄看了一眼只覺心驚,索性放了湯碗,去燃了一盤安神香。
大概半盞茶後,梁珏逐漸平靜下去,卻陷入了深眠當中,看上去一時是不會醒了。
只有聞清澄知道,那安神香雖名為安神,但能讓人一睡不醒的,終究都是毒。
瞥了眼塌上的梁珏,聞清澄驀地發覺,自己的手是冰涼的,僵硬着,冷得仿佛怎麽捂也捂不熱——原來被關在這宮牆當中久了,他終于也成了這沒有溫度的人,裏裏外外都是寒涼。
梁珏醒的時候已是幾個時辰後,睜眼的時候雙眸都是空洞的,像兩個黑暗深幽,永不見底的深坑,沒有光線透出來。
——人不人,鬼不鬼。
但在看到聞清澄的瞬間,他薄唇才終于挪動了下,随即發出個沙啞的聲音:“是你……”
“是我,殿下,我一直在這裏,等你醒來。”
梁珏伸出手,瘦削的手指拉過聞清澄的手:今天氣壓很低,話比以往都少,什麽都不說就把聞清澄弄到了床上。
“梁琛告訴孤,說讓孤不要信你。”梁珏抓着他的手指慢慢用力,盡管病了這些日子,他的手指竟仍像鐵鉗子一般有力。
——如果用這個力氣去掐住一個人的脖子,恐怕那人沒過一瞬便會當場斷氣,消失地無聲無息。
“那殿下覺得呢?”聞清澄被他那麽握着,卻不動聲色,只擡眼看着他,聲音又細又柔,像在親手撫弄聽者的耳朵,他坐到梁珏腳邊,俯下身,靠在他腿上,又在膝上找了一處舒服的地方将腦袋挨了上去。
從梁珏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見他濃密的睫毛,以及烏黑發絲縫隙裏白到發光的皮膚和鼻尖殘存的一點點粉紅。
他單薄的身子那麽脆弱,不堪一擊,像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捏就碎了,梁珏看着就生出個念頭,即使這樣一個人使出通天的本事,又能奈他何呢?
何況他一直那麽乖順,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地守着他。
……就像,像世間那所有的癡男怨女一樣。梁珏突然這麽覺得,那他的小伴讀對他,就真的只是主仆之意嗎?
“你個小東西,什麽時候還會反問我了?”
梁珏手指繞上他的發梢,只覺心裏像被他臉上浮起的淡笑慢慢融化了,想要去碰他的嘴唇,卻被聞清澄偏開頭躲開了。
“不要,你的手好涼。”聞清澄說着竟還嘟起了嘴,像在跟他撒嬌一樣,“冰塊一樣。”
他這幅欲拒還迎的樣子真是要把梁珏的魂兒都勾走了,他此時覺得,即使小伴讀真有二心,也算不得什麽十惡不赦。
“我想明天出宮一趟。”聞清澄輕聲說。
“嗯?是要去私會哪家姑娘?”梁珏臉上的神情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眼神卻有一絲隐約的鋒利,“孤不去上舍,你這心思都要活絡了是吧?”
“殿下真是好小氣。”聞清澄直起身,擡頭用小鹿眼瞥了眼梁珏,反倒像是他生氣了一樣,眸間的水光竟比山間的甘泉也不遜色,清亮的像是落進了天上的星子,“我是東宮的奴婢,既然邁進了這道門,就是殿下的人了,怎麽會和別人糾纏不清。而且……。”
他仍跪在梁珏腳邊,卻在兩腿之間的縫隙裏直起上身,努力湊近梁珏的臉,然後兩手搭在梁珏胸前,像只小貓咪一樣踩來踩去,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聲音像麥芽糖一樣又黏又膩:“而且跟女人那個……哪有跟殿下來得舒服。”
“小東西,你怎麽知道的?”梁珏身子不甚爽利,卻是一陣火燒火燎,強烈的占有欲直沖心頭,只想和眼前這個人立即融為一體。
“我可只想和殿下……”他沒說完,就輕輕拉開梁珏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