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雲卷06
從皇後那出來, 聞清澄順道去見了趟他的“老朋友”。
太師府裏,周圍的火光将他白皙的面龐分成兩半,能看見的那部分嬌俏而柔美,帶着令人心弦顫動的脆弱感, 但藏在陰影裏的那部分卻截然不同, 那是冷漠與殘忍的結合。
“怎麽都不出來迎接一下您的故舊呢?”聞清澄站在門口, 對着門裏正殿的方向朗聲道。
果然不一會兒太師就胡亂裹着件大氅沖了出來。
“怎麽是你,你是從牢裏逃出來的!”他用渾濁的雙目盯着聞清澄,全身上下驟然緊繃, “來人, 将此人……”
“哎等等,看看這個。”聞清澄搖搖手中的太子令牌, “是殿下準我來的, 要我來看看您這位忘年交。還有,我可沒有逃,您以為那個大牢能困得住嗎?”他臉上閃過一絲狡黠,但馬上又恢複了笑顏,“您都敢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叫我去幫您,我那點小伎倆在您面前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當初差點信了你的鬼話!”邝太師咬牙切齒道:“你既然出來了, 不安分在你的東宮帶着, 來我這裏幹什麽!”
“幹什麽?算賬啊!”聞清澄嗤嗤笑起來,“您不會記性這麽不好, 都忘了吧?”
“您瞧瞧,是您貴人多忘事, 我們早就說了, 咱們之間的事情出了門就當沒發生過, 是您出爾反爾, 不守承諾的。”聞清澄語氣平和,娓娓道來般,“您當時要求我的事情,修複那仙鶴雲紋燈盞,您敢說我做得不好?沒讓您在太後面前長臉?可怎麽一到秋日宴,您就翻了臉呢?”
“那是你自己貪得無厭!才偷雞不成蝕把米!”邝太師突然狂怒地大吼起來,“你要的銀子我一個子兒沒落全都給你了!”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也多虧了您的銀子,我的小鋪子才能開得起來。”聞清澄攤手,“可是另一樣呢,您不會告訴我忘了吧?而且還有,大殿下又是如何知道我修複了銅燈呢?如果不是您有意透露給他,他又怎麽會那麽篤定地來找我?而且,秋日宴上,多虧了您出面指認,我才差一點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等對方開口,聞清澄便繼續道:“您一路算計我,還好我對您也不算是一無所知,您私下勾結麟州官員僞造文書企圖構陷太子的事情,您猜猜,要是讓太子或者皇上知道了,您這太師的官服還穿得住嗎?”
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燈油的味道,晚風吹過,邝太師的喘息陡然變得粗重,嗆咳起來,身子佝偻着,整個人像蝦米一般。
“喲,您這別是病了吧?”聞清澄探身看着因為嗆咳根本無法回嘴的人幽幽道,“要說刑部查您的事情恐怕不要個把月下不來,可您這個樣子恐怕跟他們耗不起吧?哎,也不知道您還有多少日子能留在這兒,過着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的日子了……”
“你今天來只是給我說這個的嗎?”邝太師直起身,大口喘息着,厲聲打斷聞清澄,“如果是的話,你可以走了,老夫還用不着你來假慈悲!”
聞清澄站起身緩聲道,“我今日來,可是想要幫您的,您可別不識好人心,到時候見了閻王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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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幹什麽?”
“幫我出面去皇上那裏,就說銅燈的事情是你強迫我去的,是你不讓我告訴太子殿下的,并且澄清我和大殿下之間的關系。”聞清澄聲量依舊不大,但擲地有聲,“太師,做到這些,我就不把你的小秘密洩露出去”
聞清澄說着,指了指旁邊太師府的側殿——那裏住的是他那位常常發瘋的傻兒子。
“你!”邝太師惱羞成怒,“你知道了什麽!”
聞清澄伸手去撣撣衣擺下面粘上的灰漬:“您在朝中這些年平步青雲,不投靠大皇子黨也不為太子作保,保持中立還能獨善其身,您,靠得是誰呢?”
邝太師後退兩步,冷汗已經從額頭上下來了:“聞清澄,你……你到底是誰的人?”
一陣悅耳而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太師府裏,襯得此處氣氛詭異又瘆人。
聞清澄張年輕好看的臉上顯出無比真誠而純粹的愉悅,那一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只是格外輕柔又堅定:
“我不是誰的人,我只忠于自己。”
梁珏是在第三日早晨徹底清醒過來的,才短短幾日,整個人像被脫了一層皮,瘦了許多不說,而且眼眶凹陷着,目光仍有些渙散,只有細看之時,才能看見臉上那份冷峻和桀骜倒是絲毫未退。
“殿下可是好些了?”聞清澄在他榻前坐着,他剛将熏香爐的香換過,這時屋裏飄着一股淡淡的梨木香,很是好聞。
經過了萬蠱噬心散的極端折磨,他此時感到清醒過來都有些不真實,過了好久,才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發生了什麽?”
聞清澄抽了下鼻子,輕聲答道:“是殿下突然就生了奇怪的病,先是狂吐不止,後來就昏厥過去,好在這會一切都過去了,殿下終于醒了。”他說着,用閃着淚光的雙眸看着梁珏,“殿下真是好讓人擔心。”
“你……”梁珏看着聞清澄,大概是因為擔心他都沒有睡好,他的小伴讀這兩天眼下都是青黑的,“是不是一直在這裏陪着孤?”
“嗯……”聞清澄點點頭,“殿下那日叫了我來,也不讓人其他人進來,我也就沒再出去,只想像這樣,一直陪着殿下。”
他說完,傾下身,靠在了梁珏的胸口。
那裏有沉悶的心跳聲,一下接着一下。
梁珏只覺的這幾天想做了一場冗長而又恐怖的噩夢,而在這場夢裏,他的身邊就只有這個小伴讀陪着,他其間間或醒來過幾次,而每次醒來時,都能看見他的小伴讀守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裏滿是擔憂和難過。
原來是世上,真的有一個除了他母妃之外的人,能夠如此記挂他,心疼他……
“好了,孤這不是醒了嘛。”梁珏說着,手臂有些不自然地想要環住他的小伴讀。
雖然他們做過很多比這個親密得多的舉動,但這一次,梁珏卻突然不自在起來,仿佛那是個非常困難的動作。
聞清澄不明所以,擡眼去看他,小鹿般的眼睛一眨一眨:“殿下怎麽了?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嘛?”
“那日真的是梁縛去救你出的大牢?”梁珏也不知道怎麽出口時便是這句,大概這件是才是這些日子裏他最關切的。
“嗯……當時我……狀況不太好。”聞清澄直起身,抽噎起來,“神志也不大清明了,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醒來之後,就在大殿下,那裏了……”
梁珏吐出一口氣。
“那你……”
沒等他說完,聞清澄就像是自言自語般:“我當時真是害怕極了,我是東宮,是殿下的人,怎麽可以和大殿下不清不楚,但大殿下他不讓我走,他,他強迫我……”
梁珏沒等他說完,就用冰涼的手掌附在了他的唇上:“好了剩下的不用說了。”他墨黑的雙瞳看進聞清澄眼底,那裏那麽清澈,透着無比的真誠。
這時剛好殿外有叩門聲,一個太監進來,對梁珏禀告說,皇上剛剛下令免了聞清澄的罪,因為邝太師已經出面作證,聞清澄修複銅燈均為他的命令,聞清澄作為太子伴讀無力違抗方才為之,而之于那個致小太監死的燈盤,目前刑部還未有證據證明那個燈盤确系出自聞清澄之手。
“讓他們不用查了!”梁珏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深沉和冷靜,“孤已經自己派人去查了,替孤轉告父皇,就說孤已經拿到證據可以證明,那個燈盤不是聞清澄所為了。”
等太監走了,聞清澄才有些意外地去問梁珏:“殿下,你……去查了?”
梁珏抽了下嘴角:“若非如此,孤怎麽可能允許你回東宮來!”說罷去捏了把聞清澄的白嫩的臉蛋,“孤去查了邝太師讓你修複銅燈的那個地方,那裏還有你做銅燈時剩的材料,與那個燈盤根本不一樣。”
“所以,孤才确定你是被誣陷的。”
聞清澄沉默着垂下頭,卻沒有着急做什麽反應,只聽梁珏因為大病一場,說了這麽多話已經開始大口喘息了。
“那譚沂他……”
“孤自會處理,而現在的事情,是你陪孤好好吃頓飯再說!”說着就要起身,卻在将要站起來時,猝然感到一陣眩暈,然後重重跌坐了下去,聞清澄裝作要扶卻一把沒有扶住,梁珏的額頭撞在楠木床角上,瞬間就見了紅。
“殿下你怎麽了!”聞清澄叫起來。
梁珏下意識用手去觸碰額頭,先是看到一把鮮紅的液體,緊接着下一刻,他的心驟然緊縮,比眼前這汩汩而出的鮮血更恐怖的是,他的扳指……
那枚母妃留給他的唯一東西,從潼貴妃薨逝起就一直跟着他的,虞波族至尊至高的寶物,世上獨一無二的白玉扳指,竟然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