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試08
東宮內院。
阿澤擦了一把頭上汗水,跑到聞清澄旁邊,滿臉喜悅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東西基本都搬過去了,這麽多年你可是我見過第一個能住進殿下寝殿裏的人!”
“是嗎……”聞清澄面上看不出情緒,回頭看了眼寝殿深幽的前廳,覺得那裏像個黑漆漆的無底洞。
“以前那位……啊我是說,以前都沒人敢進這裏的,您也知道殿下愛幹淨,也清淨慣了,連個貼身的小厮都不愛要,您瞧這麽大個東宮,伺候的人統共也沒幾個。”阿澤沒有覺察聞清澄周身的淡漠,自己叨叨個不停,“公子,你可真是頂幸運了呢!”
“幸運?”聞清澄笑了下,“誰幸運還不一定呢。”
老穆繞過金雞,拿着本賬冊過來說:“公子,你的所有東西都在這張清單上了,都已經搬去寝殿了。,對了,殿下這次還特意下旨給你添置了好些新東西。”說着指指旁邊大箱子,“要不打開看看?”
聞清澄好像并不太感興趣,搖搖頭:“多謝,不用了,送進去就行。”
原主其實并無多少東西,都是些舊衣服,但這次借着搬屋,梁珏賞了不少東西,甚至還給了一大筆銀子讓他去做衣裳 ——
可聞清澄碰沒有碰,因為在他心裏,那些東西都與他無關。
至于銀子,它們更是一個子兒不落地進了那個木匣——他甚至都沒有數到底有多少,只是随手掂了掂,發現匣子重了不少。
不過有趣的是,他雖然現在還頂着奴籍,但周圍這些人似乎都已經把他當成半個主子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想要真的自由,就必須更加強大。
對于搬屋,金雞倒是很開心,一直在寝殿外的院裏撒着歡兒,興奮地上蹿下跳,一會扒拉一下聞清澄衣擺,一會又鑽去花壇裏折騰一番。
眼見着它下一刻就要一身泥地沖進卧房,聞清澄把将它抱了起來,頗有深意地喃喃:
“有些地方,進去了就是不歸路,進得去,出不來。你可得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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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你們這在幹嘛?”鐘婉寧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哎喲,金雞來讓姐姐抱抱!”
“鐘姑娘,殿下這是讓我們替公子搬寝殿呢!”阿澤一挑眉,指指前面,“以後聞公子可就是這裏邊的人了。”
鐘婉寧一愣,讓伴讀住進寝殿,這種事情別說在梁珏這裏聞所未聞,就是放眼整個宮裏,這種事情聽上去也是匪夷所思。
無論身份還是地位,聞清澄都不應該被允許直接住進東宮寝殿裏去。
“所以,小澄你……”鐘婉寧對着聞清澄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嗯。”聞清澄沒覺得這事情有什麽了不起,就是以後行動會更加不方便了,還有些讓他惱火,不過他又“安神香”,倒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這會楚齊也過來了,探頭朝寝殿裏張望:“這裏面是忙什麽呢?寝殿居然讓外人就這麽進進出出了?”
瞧見幾個侍衛擡着幾大箱子東西往寝殿走,鐘婉寧又轉向聞清澄,有些目瞪口呆:“小澄,我一直以為我哥他對你不好……”
聞清澄并不覺得被送些東西就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何況都是他根本不需要的東西。
“你覺得這叫好嗎?”聞清澄淡笑了下,反問鐘婉寧,又看了眼站在她旁邊辛辛苦苦扇扇子的楚齊,“那這又叫什麽?”
鐘婉寧不屑一顧地瞥了眼:“他多管閑事!”然後故意拉着聞清澄走到角落,“小澄,我問你,你和我哥究竟……?”
“和以前一樣。”聞清澄回答得很幹脆,說完幹脆把話題引向鐘婉寧:“你覺得楚公子這人如何?”
在原文裏楚齊一直暗戀鐘婉寧,但兩人一直都沒把最後那層窗戶紙捅破,所以聞清澄故意這麽問,其實是想幫他倆一把。
“大傻子一個!”鐘婉寧果然上套,立馬嚷嚷起來,“他昨天非拉着我講什麽雉兔同籠,還說要是我算對一道題,他就幫我種一朵花!”
“後來呢?”
“後來?當然是他幫我把題做完了,還把花畦都種滿了啊!”鐘婉寧說得理所當然,用餘光瞟了下楚齊,“我就不懂為什麽要算題,直接把雉和兔子扔到兩個籠子數數不就完了!”
聞清澄笑着試探:“那楚公子對你這麽好,你一點意思都沒有?”
鐘婉寧驀地一梗脖子,又把問題扔了回去:“那要你這麽說,你對我哥呢?”
“他是主,我是仆。”聞清澄笑得雲淡風輕,“其他的與我無關。”
然後順手打開旁邊幾個小厮搬的一個木箱:“對了,我這兩天又做了幾個胭脂,小寧,你能幫我拿去給九公主瞧瞧嗎?”
“可以啊!”鐘婉寧立馬點頭,把手搭在聞清澄肩膀上:“我把上次的胭脂拿去給九公主後,她和她身邊那些女眷都問我還有沒有呢,她們說多有幾個顏色就好了,一月後就是秋日宴了!”
“秋日宴……”聞清澄歡欣起來,小鹿眼裏盈起笑意,點點頭道:“沒問題,秋日宴前保證給你!”
聽了半天的楚齊終于不幹了,左看右看,不服地嚷起來:“好啊,你們兩個居然有秘密瞞着我!”
“那你去問阿寧吧!”聞清澄狀似安慰地拍拍楚齊肩膀:“不過有件事我想問你,楚大公子,如果有間店鋪請你去當管賬,你願不願意啊?”
楚齊還氣着,一叉腰:“我可是一般價錢付不起的!”
幾人說笑着,鐘婉寧似有想起什麽,“對了,小澄,你做胭脂需要買其他材料吧?要不要我借你些銀子?”
聞清澄搖頭,他知道鐘婉寧雖是太子表妹,也只是按月領月錢而已,雖是衣食無憂,但手頭也并無多少積蓄,便道,“不用。”他唇角泛起個頗有些深意的笑,“我自有辦法。”
梁珏回到東宮的時候天已擦黑,點名讓聞清澄去膳房給他端晚飯。
今天膳房準備的是清炖羊肉,火爆腰花,韭菜炒雞蛋以及秋葵杏仁豆腐。
膳房的師傅見到聞清澄時,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句“請殿下好好補腎”生生憋了回去。
聞清澄端着食盤,想着等會又要面對梁珏,這時就看見膳房裏不知誰留了一大碗嫩綠的香菜,葉片上還滴着水珠。
于是他想都沒想,就把一整碗菜葉子都倒進了眼前的幾盤菜裏。
——他從小到大最讨厭的食物就是香菜,一想到那股味道就想逃得越遠越好,就像他想到梁珏一樣。
然後他捏着鼻子,把綠油油的餐盤端進了寝殿,看見梁珏伏在案邊正在批閱奏折,背脊拔直,眉頭緊鎖,肩頸形成的線條透着不容冒犯的氣質。
“放着吧。”梁珏頭也不擡地說。
其實聞清澄是很想看看梁珏吃到香菜的反應的,但梁珏見他還沒走就有些奇怪,挑眉道,“還有事嗎?”
“沒……沒了。”聞清澄乖巧地應了聲,懷着滿心遺憾退了出去。
大半個時辰後,終于忙完的梁珏寫完最後一個字,站起身來,剛想要舒展一下腰背,就看見了案幾上已經放涼了的飯菜。
一瞬間,那張常年冷若寒冰不帶什麽表情的臉上居然略過了一絲罕有的溫柔。
“阿澤。”梁珏喚他進來,“今日這飯菜是誰準備的?”
“回殿下,都還是後廚備的,但是您讓聞公子給您端來的,都涼了,我去給您熱一下吧。”
“嗯。”梁珏點點頭,居然勾了勾唇角,端着那碗羊肉湯湊近鼻尖閉眼輕嗅了下,然後緩緩睜眼道,“叫他來見孤。”
其實梁珏從小挑食,唯獨愛吃香菜,後來身體長得瘦弱,被皇上知道了,為了給他扳正習慣,就跟膳房說以後給他的飯菜裏都不許放香菜,但潼貴妃心疼他,有時會給他飯菜裏偷放上幾片,然後笑着看他吃完。
于是香菜就成了梁珏和母後之間的一個隐而不發小秘密。
後來潼貴妃走後,梁珏的飯菜裏就再也沒了香菜。沒想到多年之後,梁珏居然又看到那幾片綠油油的葉子,勾起了內心深處那種難以言明又強烈親切感,仿佛又回到了可以依靠在母後身邊的日子。
“殿下,您找我……”聞清澄走進來,反絞着雙手,他心裏有些緊張,以為梁珏是因為香菜的事情又要罰他。
誰知梁珏竟一把将聞清澄拉着坐到了自己大腿上,用牙齒輕咬了下他粉嫩的耳垂:“小東西,你是怎麽知道的?”
聞清澄不敢吱聲,卻滿心疑惑,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攬在懷裏,整個人動彈不得:“……殿下,別,別……”
這時阿澤将熱好的飯菜端了回來,梁珏夾起一大塊沾着若幹香菜葉的羊肉說:“來,陪孤一起吃。”
這下聞清澄是真的要哭了,他隔着老遠都能聞到香菜沖鼻子的味道,泛紅的眼角看着梁珏,帶着抽噎說:“不,不用,殿下……這些都是您的,我不,不該……”
下一刻,梁珏直接用筷子将羊肉送進了聞清澄嘴裏。
聞清澄喉嚨一緊,差點吐出來,只有皺着眉頭,強忍住犯嘔的沖動,緊接着眼淚奪眶而出。
“你這個小東西,怎麽又哭了?”梁珏用近乎寵溺地語氣說了句,沒吃兩口便将聞清澄抱了起來,直接去了塌上……
這一夜梁珏格外溫柔,過程中竟停下來好幾次問聞清澄感覺如何。
可聞清澄不出聲,一想起香菜的味道就惡心得不行,止不住地哭,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人。
“小東西,你這麽貼心,孤沒白疼你,以後不會虧待你的。”
梁珏俯身下去,聲音帶着男人特有的沙啞,摩擦着晦暗的夜色,打在聞清澄耳邊。
他這個人平時極其霸道,對自己的東西領地意識極重,在某些事上這種特質就更加顯現,始終都要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像草原上的雄獅,決不允許他人淩駕他的地盤。
夜沉如水,聞清澄在嗚咽中累到不行,無力再去掙紮,意識漸漸模糊,睡意籠了上來。
他在淚光中最後看了眼那張臉,一閃而過地,竟在那張從來都是冷硬和決絕的臉上看到了隐約有些溫柔的笑意。
——都是假的,那個狗男人就和香菜一樣惡心!聞清澄用力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