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藥02
“疼……”聞清澄忍不住叫出了聲。
“大點聲,孤喜歡聽。”梁珏勾起唇角,俊美的臉上卻不似笑意,一襲杏黃龍爪窄袖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寬肩窄腰,站在那裏壓倒性的身高散發着強大而冷漠的氣息,令人不敢近他分毫。
旁邊有人經過,也只敢匆匆一瞥,便繼續趕路。
聞清澄這具身子本就嬌弱,跪了沒一會兒已經背脊僵直,腰酸腿軟,感到滾燙的地面隔着衣料燒灼皮膚,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更輕了些:“小的在尋書冊,所以來晚了。”說着便雙手将懷中之物呈了上去。
那是一本《萬畢術》,寫的是世間萬物變化的綜理。
梁珏蹙眉接過:“拿這個作甚?”
“小的想大概會用到,故而帶給殿下。”其實是原文裏提過一句今日上舍所學,聞清澄想起來便随手拿了。
可梁珏并不領情,将書冊随手一丢,嫌惡般地去擦手指。
轉而卻似想起什麽,戲谑般地看着聞清澄:“那孤跟你玩個游戲,你三日後背下全本。”說完他盯着紅痣,饒有興味道,“錯一個字,罰一次。”
那本《萬畢術》雖算不得厚,但少說也有百十來頁。梁珏愛叫這個伴讀“蠢東西”,确信別說三天,就是三十天那個蠢笨的小伴讀也未必能将全本背出。
一聽梁珏說要“懲罰”,聞清澄就想到昨夜,渾身都抖了一下。
究竟是什麽樣的“變态”,才能像梁珏這個樣子。
“在想什麽,不服?”梁珏一腳踩在書冊上,卻差點踩到他的手指。
“不敢。一切聽從殿下安排。”
“那孤就等着,跟你玩——游——戲。”梁珏附在他耳邊,齒間的熱氣碰到他耳側。
聞清澄感覺臉臊得慌,等梁珏走出老遠了才慢慢平複,站起時又因腰痛趔趄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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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不是東宮那個陪床嗎!”
說話的是個猥瑣的小眼睛少年,大概十七八歲,正在不遠處擡起瘦尖的下巴看着他。
不消說,聞清澄就知道這定是大司馬家的小少爺殷粟,狗仗人勢,性格乖張,人稱“太學小霸王”。
此人與太子死對頭,當朝大皇子梁縛關系匪淺。這夥人畏強欺弱,以欺負聞清澄為樂,不敢和太子硬碰硬,就總撿軟柿子捏。
原主生性怯懦,每次見了他們要多遠就躲多遠。
但聞清澄又不是原主,他眼下對梁珏服軟是為了保命,對其他人才不受那個窩囊氣。
他咬了咬嘴唇,這個動作讓他唇上的一顆小紅痣顯得格外靈動,又因天際炎熱,疾行許久,聞清澄本就比常人白上許多的頰邊染着一層桃粉。整個人嬌俏中透着無辜。
他鹿眼輕擡,眼神清澈見底,眸光猶如散落在銀河的星子,又似深藏于地下的珍寶,易碎又珍貴。
“殷公子,恕在下寡聞。”聞清澄柔聲道,“不知司馬府竟還有讓伴讀陪床的規矩。”說罷瞟了眼殷粟身後的幾名五大三粗的下人,朱唇微啓做驚訝狀,“這麽多人,平時是輪着來還是一起上啊?殷公子真是好生厲害呢!”
“你……!你胡扯什麽?!”殷粟沒想到這個向來只會忍氣吞聲的伴讀竟敢跟自己對嗆,“怕不是活膩歪了?”
“哎,聽說大司馬還要為公子娶妻呢。”聞清澄聳聳肩嘆道,“也不知哪家姑娘這麽可憐,竟要與這許多人同寝,這要傳出去……”
“——你找打!”殷粟氣得一巴掌就要呼過去。
啪!——
聞清澄手中雞蛋突然落地,他蹲下去撿,巧妙躲過殷粟:“殷公子,多行不義必自斃,說不定你哪天就像這樣,雞飛蛋打了。”
“管好你自己吧替代品!”殷粟胸膛劇烈起伏着,“等譚沂回來,你還不是得回去當你的小叫花子!”
他将“替代品”三個字咬得極重,認定那是對聞清澄的最大羞辱。
誰知聞清澄偏過頭,彎起好看的眉眼,額前碎發散落下來,在精致的五官上遮出一小片陰影,讓整張臉都有種欲說還休的妩媚,唇上的小紅痣宛如寶石般,随着唇瓣開合來回閃動。
他不但沒惱,反而咯咯笑了起來:“公子家事繁多,自顧還不暇呢,誰先被趕出去還不一定呢。”說罷他撿起書冊走了幾步又回頭,“哦對了,公子記得多吃點豬腰子,既補腦,又補腎。”
揚眉吐氣地甩開殷粟,聞清澄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在開課前看到了上舍那扇氣派的朱漆大門。
他埋頭往裏走,卻不想不撞到了旁邊。
“誰家的狗奴才瞎了眼!”
聞清澄一驚,發現自己撞到的是輛木質輪椅,一位身着杏黃羅衣,雌雄莫辨,蒼白臉上帶着幾分陰柔的男人坐在上面,捏着扇子的小指上翹着,看着聞清澄的目光裏憤怒中滿是憤怒和鄙夷。
完了——聞清澄心頭一緊,知道這是惹着人了,這位正是當今皇後的嫡長子,與太子梁珏勢不兩立的大皇子梁縛。
——實打實的病秧子,脾氣又是出了名的差。
“請……大殿下恕罪。”
“喲,剛才不還伶牙俐齒的,這會怎麽認錯了?”
禍不單行,這節骨眼兒,殷粟居然又來了,有了梁縛在旁邊他口氣明顯硬氣不少,簡直要把小人得志四個字寫臉上了。
聞清澄雖不願低頭,但畢竟自己撞人在先,也只好道:“在下知錯。”
“那這樣,你要能從我這過去,把筆撿起來,我就跟大殿下求情讓他饒了你。”殷粟說着一條腿踩上門框,将一支毛筆扔在腳邊:“怎麽樣,趕緊的吧?”
他的腿擡得有半人高,聞清澄只有從他□□爬過去才能撿到筆。
聞清澄這時餘光瞥了眼學室裏的梁珏,他正低頭寫着什麽,似乎并未注意到這邊情況。
“喲,求你主子幫忙呢?”殷粟陰陽怪氣,“別做夢了,你家那位出了名的冷面閻王,誰理你啊!”
說罷就和梁縛幾人大聲笑了起來。
“殷公子,瞧您這話說的。”聞清澄收回視線,眼睫輕動,一張嬌俏的小臉看上去柔弱又可憐,他又瞟了眼梁縛,對着殷粟道,“我是東宮的人,您是大殿下的人,咱都得靠着主子才能站在這兒,您又怎麽比我金貴,能讓我下跪了呢?”
“呸!”殷粟朝地上啐了一口:“誰跟你這個狗奴才一樣!快給我撿!”
“胡鬧!”一聲呵斥赫然從背後傳來,“這個時候不在學室溫書,在這裏幹什麽!”
說話者身着一件繡有飛禽的右衽窄袖,約摸五十歲上下,留有明顯歲月痕跡的臉上顯得既嚴肅又極有威嚴。他走過來,目光落在殷粟身上,不悅道:
“怎麽又是你!”
來人正是太傅謝元,曾是先皇五年時的狀元,據說殿試時只用了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寫下了名篇《南都賦》,令先皇拍案叫絕,當場要命他做中書令,不料此人一心只想教書,最終進太學做了太傅。
當年太學還遠不如今日繁盛,是謝元不斷改革并廣納民間學子,大力推行三舍法,這才讓太學有了今日局面。
為此謝元深受兩代帝王賞識,在朝中地位數一數二,而且其人剛正不阿,從不偏袒任何學子,哪怕皇上對他都是以禮相待。
“拜見太傅。”聞清澄立馬反應過來,迅速拜下身去,聲音裏帶着哭腔,“我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麽,殷公子不讓我進去,所以就只好在這裏默背書文了。”
“胡說!明明是你先……”
“夠了!”謝元大喝一聲,“殷粟,罰你将《太學百誡書》抄寫十遍,明日給我!”他不怒自威,對旁人道,“看什麽看,都給我進去!”
此事明明因梁縛而起,但最後挨罰的卻是殷粟。聞清澄進門之前發現梁縛在看自己,那目光和剛見時完全不同,倒像是摻進了什麽別的東西。
但他顧不得想,趕去梁珏身邊坐了,輕松了口氣,從昨夜穿過來後就一直沒吃東西,這會才感覺餓了,胃裏抽痛,不禁嘶了一聲。
誰知引得梁珏看過來,那眼神好像嫌他吵了學室清淨。
聞清澄索性起身,将書案挪了挪,離梁珏隔開了幾個身位,卻沒注意梁縛就在他的身後。
“這麽愛碰本王,”梁縛陰鸷地嗓音驟然響起,“不如來讓本王□□一番?”
一時間聞清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回來。”梁珏命道,他眼神還落在手中書卷上,卻用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書案,“孤的人,還想跑到哪去!”
……怎麽就成,你的人了??
聞清澄只好把書案又拖回了梁珏旁邊。
這時謝元敲了兩下戒尺,學室裏安靜下來:“今日考核,半個時辰內完成此卷。”
不愧為所有學子的噩夢,謝元說完,學室裏頓時響起一片低嚎。因為謝元的題目向來不循規蹈矩,以刁鑽著稱,這場考核又如此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謝元沉着臉又道:“此次考核乃皇上授意,結果需通報陛下,各位還有異議嗎?”
抱怨的人立時噤聲,趕緊埋頭看題。
聞清澄展開紙頁,想見識一下這位謝太傅究竟會出什麽題目,可他看到的瞬間眉心便是一跳。
怎麽說呢,就好比酒鬼撿到酒壺,瞌睡遇到枕頭。
那考卷上只有一行字——
“詳述銅器煉制之法”。
啊這……不是他老本行,化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