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已經進十月了, 晚上總是剛睡着不久就開始下雨,第二天早上起來推開門就能聞見淡淡的泥土腥味。
筒子樓後面是一片小樹林,旁邊也是自建房和農家地偏多, 土腥味會重些。
封映月洗漱好後, 便回去将青菜拿過來洗,吳二嫂從家門口出來, 臉色瞧着不是很好。
“沒睡好?”
封映月搭話道。
吳二嫂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這天忽冷忽熱的,晚上我家那口子一個翻身就把被子卷走了,可不得着涼嗎?晚上咳得睡不着。”
說話間,吳二哥也打着哈欠出來了, 正好聽見他媳婦兒這話,吳二哥有些讨好地說道:“那什麽, 今兒晚上你先睡,睡着了我再睡。”
“得了吧, 除非你睡地上, 否則我就是再先睡着, 醒來被子也在你身上裹着。”吳二嫂這話逗笑了過來洗漱或者是洗菜的人,封映月也笑着把洗幹淨的小白菜拿了回去。
早上吃煎蛋面,小白菜放進去好看又香脆。
唐文生出門時, 封映月還是把青傘給他帶上:“我看下午又要下雨。”
“好。”
唐文生接過,笑看着她,“晚上我給你帶好吃的回來。”
“那我期待着。”
封映月輕笑着點頭。
唐文生剛走出去沒多久, 隔壁的趙天也出門了, 大聲讓唐文生等着自己。
被趙大嫂一陣笑罵:“你當你去念書呢?還要等着你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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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囡囡打噴嚏的聲音,封映月也給自己加了一件衣服, 這都是唐文生後面用布票給她置辦的。
她将長發梳着一個辮子放在身後, 提着竹編籃子準備出門買菜。
趙大嫂正在用背帶把囡囡背上身, 封映月上前幫忙:“着涼了?”
“可不,”趙大嫂輕輕嘆了口氣,“這孩子啊在換季的時候最容易着涼了,昨晚上有些咳,早上說話聲音都啞了,我得背到縣醫院瞧瞧去。”
“那一道走吧。”
“成。”
下樓時還碰見劉三嬸她們,于是就一群人往縣裏走。
買了菜後,封映月也沒多轉悠,回家後就開始看書,看到一半有點餓了,就吃了一個地瓜。
快中午的時候,一個嫂子送來了十個柿子,這柿子是脆柿,削皮後吃,又脆又甜,封映月還是第一次吃這種,以往她都是吃的軟柿。
各有各的味道。
封映月一邊啃脆柿,一邊翻出之前看過的報紙,将标記下來的文學社地址謄抄在小冊子上。
這個年代,不管是小說,還是文學,寫得不能太露骨,而且用詞必須嚴謹,因為一旦寫錯了幾個字,就會被抓去游街,剃陰陽頭。
但是最近的報紙,封映月發現上面有關于兒童小故事類的板塊。
對比一下地址,和之前舊報紙的是一樣的,再看原來的報紙,并沒有那一塊。
看來是新增的。
封映月想了想,拿出鉛筆,開始勾勒出一篇充滿童趣與教育意義的小故事。
再三修改後,她并沒有貿然地去郵政局寄,而是繼續在家幹自己想幹的事兒。
趙大嫂是午飯後才回來的,一問才知道囡囡在醫院吊了兩瓶水。
趙大嫂的眼睛還是紅的,此時對張大嫂還有封映月道:“是我粗心了,大夫說囡囡的喉嚨都發炎了,要是再晚一步,可能會變肺炎。”
二人趕緊寬她的心,見囡囡沒什麽精神靠在她懷裏,封映月二人也不逗弄她,只是挨個摸了摸她的頭。
燕子有一點流鼻涕,但還是活蹦亂跳的,張大嫂不放心,讓她張開嘴讓自己看看喉嚨,沒什麽問題後,又叮囑她不能玩水。
封映月找出之前一個嫂子送來的梨膏,沖了點熱水,放了一點糖後,給隔壁送過去。
趙大嫂十分感激:“費心了。”
“這是什麽話。”封映月見囡囡喝得下去也高興,畢竟這東西有一點味道。
下午三點多左右,下起了大雨。
很大那種。
封映月把碗筷還有爐子,鍋都拿進了屋,因為風太大,雨水都飄進走廊上了。
至于柴火,在入秋後就挪在木架下方堆放得整整齊齊的。
唐文生回來時,褲腳都是挽起來的,即便是這樣,身上也被風吹濕了些。
他提回來六塊豆腐。
“一個工友家今兒推豆腐吃,他昨天問了人,我和趙天都記了名,所以下午的時候他家人會送到紙廠門口。”
封映月确實好久沒吃豆腐了。
“一個青菜湯,外加麻婆豆腐成嗎?”
唐文生拿起幹毛巾擦拭頭發時笑問道。
“你做?”
“嗯,”唐文生點頭,“我覺得我做的麻婆豆腐還挺好吃的,試試吧。”
“那我給你打下手,”封映月又想起自己寫的東西,于是就念了一遍給他聽,“你覺得我這個寫得有問題嗎?可以寄出去嗎?”
“沒問題,題材很新穎,”唐文生誇贊道,“一般來說兒童板塊,髒東西會少一些,放心。”
“有你這句話,我肯定放心,那我明天早上去郵政局寄,咱們家有郵票嗎?”
“有,全放在第一個箱子裏,我用麻布包起來了。”
唐文生一邊切豆腐一邊回着。
趙天則是抱着囡囡心疼不已,對自責的趙大嫂道:“也不是全是你的錯,我瞧她只是咳嗽幾聲,也能吃能睡的,也覺得只是一點點着涼,咱們下次注意點就是了。”
趙大嫂抽泣一聲:“嗯。”
她難受的不只是自己沒有注意到孩子的異常,還有囡囡的反應,她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跟父母說,那以往在老家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還是說老人讓她自己忍着?
趙大嫂不敢想,轉頭道:“晚上我和囡囡喝粥,你吃饅頭吧。”
“一起吃啊。”
飯菜做好時,外面的雨還是那麽大,封映月他們就把門給關上吃飯。
如唐文生所說,他做的麻婆豆腐十分好吃,味兒很正。
吃過飯後,唐文生去洗水池那邊打了一桶水過來洗漱,再泡一個熱水腳,便熄燈睡覺了。
雨太大,沒串門的心思。
聽着木窗外的雨聲,封映月埋頭在唐文生的肩膀處,唐文生輕輕理着她披散着的長發,二人都沒有說話。
許是太閑了睡不着,又或者是這幾個月的相處已經讓彼此心中有了答案,所以當唐文生抓住她的手,低聲在她耳畔詢問時,封映月紅着臉微微點了點頭。
一切聲音都被外面的大雨聲所掩蓋,一直到天漸明,封映月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這天唐文生沒去紙廠,他請趙天幫自己請了假。
一大早就燒了熱水給封映月擦身,對方困得很,推了他兩下便繼續睡了。
該做的都做了,她就是害羞也抵抗不住睡意。
唐文生就這麽守着她,一直到十一點多,他去買了菜,回來熬了一些小白菜粥,還煮了六個白水蛋,将封映月喚醒吃東西。
封映月打着哈欠洗漱完,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白水蛋就往床上躺。
“我給你按按。”
唐文生給她來了個全身按摩。
封映月哼哼唧唧沒多久又睡着了。
唐文生笑了笑,擁着她也睡了一會兒,五點多起來蒸了白面饅頭,炒了兩個菜。
封映月感覺自己像米蟲:“我的信沒寄。”
“早上我去寄了,就是你寫在本子上那個地址。”
封映月輕哼一聲:“要不是你,我自己也能寄。”
“我的錯,”唐文生湊過來親了一下她的臉,“原諒我。”
“厚臉皮。”
封映月推開他蹭過來的腦袋,泡了腳洗漱好,剛要回家,就又聽見雨聲了。
“又下雨了,這衣服洗了還沒幹呢。”田嬸子站在自家門口抱怨道。
“可不,”王嬸子也點頭,“只能用竹烘籠守着爐子烤衣服了。”
唐文生他們家也有竹烘籠,就是竹片編織的一個東西,像個籠子,裏面放上爐子,上面的頂就可以放濕衣服什麽的。
不過得守着,要不然就得擡高放一點,不然容易出事。
封映月白天睡多了,這會兒也沒睡意,便靠着唐文生,二人一起在煤油燈下看着火。
唐文生的手放在封映月的腰上,此時也沒停下,在給她輕輕地按着。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着,好像發生關系後,二人平日裏相處更顯親密了,多了很多肢體碰觸,其餘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封映月只跟唐文生說,她這幾年不準備要孩子。
唐文生尊重她的選擇。
本來封映月還害怕第一天晚上中标了呢,好在第二個月她的親戚按時來訪。
唐大伯的生辰辦得還挺熱鬧,他們把元蛋接到筒子樓玩兒。
元蛋身體還挺好,天涼了也沒有一點着涼,連鼻涕都沒有。
封映月和唐文生也照顧得很仔細,在拿到布票時,唐文生去買了不少厚實的棉布回來,和封映月一道學做衣服。
他給元蛋和封映月做,封映月給他做。
給元蛋做的有一點醜,但是挺保暖,給封映月做的就很細心了,她穿上剛剛好。
封映月的手藝那就更好了。
總的來說就是一家人穿着新衣服出門時,只有元蛋的衣服是最醜的。
偏偏這個小家夥還很驕傲,每當有人問他的衣服是誰做的時,元蛋都會擡頭挺胸道:“我爹做的,這是他第一次做的衣服,他還給娘做了呢!”
于是筒子樓和唐文生一般為人夫、為人父的又開始被另一半,拿唐文生來做比較了。
紙廠一位女領導聽說了這事兒,還特意召開了一個會。
“……小唐技術員給孩子,媳婦兒做衣服的事兒,你們都有聽說吧?不得不說人家把日子過得火熱是有道理的。
“這家不是女同志們一個人的家,她們既要照顧孩子,伺候老人,還要關心丈夫,這一家老小的事兒大多數都是女同志完成的,作為男同志,你們回家要是幫着做一點事,女同志都會高興很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會起了作用,反正張大嫂她們都覺得自家男人勤快起來了。
而作為封映月他們的鄰居,趙天老早就開始勤快了,所以趙大嫂只是淺笑着深藏幸福,并沒有出去炫耀。
這天趙大嫂還有王嬸子,約封映月去縣裏最大的商樓看擦臉的東西。
最近不下雨了,就是天冷,這臉也幹巴巴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是一個樣兒。
家裏擦臉的正好用完了,封映月牽着元蛋和她們一道出門。
商樓的東西其實就那麽幾樣,而且都是要用票的,大人們屢見不鮮,可孩子們卻激動,緊緊地牽着大人的手,不停地東張西望。
要是發現什麽好玩的東西,互相還會使個眼色什麽的,然後捂嘴偷笑。
元蛋已經嘿嘿笑了好幾次了,封映月彎下腰将人抱起:“笑什麽呢?”
“娘,看那個。”
他趴在封映月耳朵邊上低聲道。
封映月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原來是一位青年正在試那個擦粉,少有男人會這麽做,所以引得人瞧。
青年倒是不管他人的目光,認認真真挑選後,選了三盒:“麻煩給我一支筆,還有一張幹淨的紙。”
“好的。”
那人把紙筆給他。
青年笑着寫下一行話。
旁人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原來是送給心上人的。”
青年微微一笑:“是我媳婦兒。”
王嬸子眯起眼看了那人一會兒後,拉着趙大嫂和封映月道:“這個人就是接了老李工作的那位的姐夫,叫什麽來着……”
她忘記名字了。
封映月只知道那個接了李叔工作的人是誰,他姐夫,自己并不認識。
趙大嫂撓了撓頭後低聲道:“徐向山?”
“對對對!”
王嬸子連連點頭,“就是這個人!”
“還真疼媳婦兒,”趙大嫂感慨了一句,“就我們家那個,要是讓他想到送我這些,我可真是睡着了都能笑出聲!”
“誰說不是呢。”王嬸子也點頭。
封映月沒接話,不過她也覺得唐文生不會買這些,他比較喜歡買別的。
結果傍晚唐文生回來時,就在她面前拿出一盒東西:“說是沿海那邊的珍珠細粉,擦了潤膚膏後再上這個,氣色會顯得很好。”
封映月接過仔細看了看,不是縣城商樓那一款,這款更好一些,粉也更細,量也大多了。
“托人買的?”
唐文生點頭:“我偷摸攢下的私房錢,現在一分不剩了,所以當我沒有藏過怎麽樣?”
唐文生每個月一發工錢就全部拿了回來,說偷摸攢下的那就是他另外找的活兒或者是怎麽樣,封映月輕哼一聲,交給元蛋,讓他拿進屋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
“那就當不知道吧。”
“謝謝阿月同志。”
“也謝謝文生同志,我很喜歡。”
二人相視一笑。
趁着元蛋還沒出來,唐文生上前垂下頭吻住她的唇,在元蛋掀開麻布簾子時,他已經退開了。
元蛋只看見他娘臉有些紅,他爹倒是啥也沒發生的樣子。
“娘發燙了?”
他想起栓子哥哥發燙的時候,也是臉紅紅的。
唐文生一把抱起他:“該洗澡了。”
正好封映月燒了洗澡水,于是便抓起小家夥一道去了一樓。
這邊的趙天看了他媳婦兒好幾眼,也不敢說話,最後輕咳一聲,一副準備好要說,卻依舊沒有說出口的樣子,讓趙大嫂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
“你有屁就放!”
趙天擡起屁股,把凳子往後挪了挪後,才道:“唐文生那小子也不知道拖誰買了個好貨回來送給弟妹,從外面買的,那可不是票的事兒,還得請人什麽的!
“你也知道你男人就這麽一點本事,所以這件事我可比不得。”
趙大嫂一聽,就想起白天在商樓瞧見的人,于是便跟他說了一番:“我們還說你們幾個都不會呢,結果人家小唐同志早就有準備。”
“沒想到徐向山那小子也這麽疼媳婦兒,”趙天一咬牙一拍腿,“明兒就去買!”
結果被他媳婦兒一巴掌拍在後背:“買個屁!我有擦臉膏了,還要那些幹啥,省着點!”
“口是心非。”
趙天嘀咕着。
趙大嫂怒火中燒:“你有本事你也藏私房錢買啊!”
“我要是藏了,你不得讓我睡走廊啊……”
聽着隔壁的吵鬧聲,已經洗好回來的元蛋,歪頭對一旁的封映月道:“嬸子他們又吵架了。”
“那不叫吵架,”封映月想了想解釋道,“頂多叫争執。”
元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道:“嬸子他們又争執了。”
唐文生都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争執是什麽意思嗎?”
“吵架的意思。”
元蛋背着小手像個老頭子,“我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可這就是吵架的聲音,我在鄉下聽了好多呢。”
“和誰聽的?”
“栓子哥哥,他奶總罵人,”元蛋搖了搖頭,“栓子哥哥說他以後可不要讨那樣會罵人的媳婦兒。”
“毛都沒長齊,就想着娶媳婦兒的事了?”
趙天靠着門笑問道。
“進來坐。”唐文生将凳子拉過來放在一旁,趙天一屁股坐下。
“我們男孩子,長大後都要娶媳婦兒的,當然要早早地想了。”
元蛋有些生氣地扯了扯自己的頭發,“而且栓子哥哥的頭發和我一樣多,長得可齊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跟着過來的趙大嫂也哈哈大笑,就只有囡囡和元蛋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
囡囡還問呢。
“那我們女孩子長大後也要娶媳婦兒嗎?”
“不能,你得嫁人,過家家的時候,你做過媽媽,忘記了?”
趙大嫂笑道。
提起這個囡囡就生氣:“每一次我都做媽媽,我不想做媽媽,我想做爸爸!”
“我也想做爸爸,可你們一直讓我做兒子。”元蛋聞言委屈上來了。
唐文生一把将其抱在腿上坐下:“做什麽都好,高興就好,你過家家的時候不高興嗎?”
委屈一下又沒了,元蛋窩在唐文生的懷裏咯咯地笑:“高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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