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鹿俞)
女教官來查寝順帶誇了一句,“整棟宿舍樓,今天你們最安靜,值得表揚啊。”說完順手在表裏勾勾畫畫,我猜她一定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是挺安靜的。”韓佳補充一句。
女教官走後,宿舍瞬間炸開來了,聊天的繼續聊天,吃東西的繼續吃東西,這所最爛的高中,它秉持着它“優良的傳統”。
而那些女生是什麽?社會的底層,社會的邊緣,對于她們來說,優越感只能建立在別人身上,只能用各種方式證明,她們比你強,比你不好欺負。
多無聊啊,但是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大家都樂此不疲,這就是小社會,這就是被人粉飾的太平。
沒有老師和家長明白自己的孩子經歷什麽,沒有願意理解他們,那群受害者被人訓斥着“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承受着心理生理的雙重傷害。
我哭着哭着笑了,一個聲音在腦海裏飄飄然響起:誰叫你不強呢?
對啊,我的外貌和我的家庭背景,我的确落了太多太多,她們有的也比我好太多。我想這就是差別,上帝從來不會公平。我真想有個人從天而降,告訴我人間值得,因為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舅舅家的寄人籬下,表哥的辱罵,媽媽的哭泣,爸爸的滑頭、樓寒給的羞辱,糟糕的成績,捉襟見肘的家底……對啊。真,煩。
我也好想像蕭然那樣買最好的衣服,有着興趣愛好,有拿着出手的才藝,還有萬衆矚目的臉……
可惜。我沒有。
我只能做個美夢。
宿舍裏嬉嬉鬧鬧後,兩點鐘的鈴聲準時響起,我從床上爬起,韓佳盯着我的後背,我感受到了那直勾勾的目光。
“哈哈哈哈,你真的很醜。”她這樣評價我。
我咬着牙,沒有說話,一個人默默忍受着。
欺壓從來不需要理由,誰叫你是弱的那一方。你弱了,你就輸了,這是很早就認定了的事。
“鹿俞。”門外陽光下站着蕭然,我沒想到她居然回來。
她是我的光,我的救贖。
我笑笑,扯出一個慘敗的微笑,她永遠不懂我經歷過什麽。她是陽光裏的人,哪怕踏足黑暗也能把黑暗照亮,她有着光,微微發亮的光。就像是“光而不耀,與光同塵”。
“一起回去嗎?”蕭然問我。
寝室裏安靜得可怕,最吵嚷的女生也沒說話。
“好啊。”我假裝開朗。
從宿舍樓走到教學樓挺遠的,山中很大,它收留了整個市裏中考考得無比差勁的學生。
一個級就有二三十個班,但是為了高考而讀的就那麽幾個班。
蕭然為什麽來這?體驗生活?
不至于吧。
蕭然開了把傘,把我攏進了陰涼處。“你在想什麽?”她問。
“你為什麽不去一班?我們班不是讀書的料 。”我實話實說,如果蕭然後悔,我相信蕭然家的背景肯定會讓她轉到合适的班。
蕭然笑笑,她居然有酒窩,淺淺的,挂在左臉頰……
她不知道,一個差的班有多糟糕。她太天真了,就像未經世事的孩子。亦或是,蕭然根本不打算高考?
我看着她杏眼,美目巧笑,好像什麽都在她面前失色。
有人說,能讓渣男收心的只有兩種,一種是比他段位高,一種就是純粹到極致,我想蕭然一定是第二種。
她太好看了,連我一個女生也經常發出這樣的感嘆。
“你記得昨天嗎?我剛過來學校,我看到看一雙眼睛在盯着我,我覺得那個女生……”她突然停住了,目光盯着我。
我倒是好奇了,“覺得什麽?”
“覺得挺合眼緣的。”
她把想說的詞換掉了,我心知肚明。
一天過得很快,課堂上的老師都記住了蕭然,畢竟她長得漂亮又是唯一一個認真學習的。
晚上學習除了家遠幾乎不給留校,一是澡堂供水不足,二是晚修人手不夠,再者留宿條件并不怎麽樣。
我沒有留宿,畢竟沒有太多錢,我要坐着搖搖晃晃的公交車,從郊區到舊城區舅舅家。
“好巧……”還是那雙看不厭的眼睛,蕭然戴着黑色口罩朝我笑笑,“你居然也在。”
我驚訝地張開了口,我沒想到她回來坐公交。
想像鹿俞這種富家千金,居然坐公交?
“嗯……”我好久才點點頭,“對啊,你也是,你回哪?”
“我要回市中心,有套公寓,一個人住。”
一個人嗎?
“只有你一個,你家人不怕安全問題?”我瞠目結舌,這樣一個大美女……
“我父母去世了,家沒什麽人。”她輕描淡寫帶過。
哦……
原來也是一個悲慘命運的人。
我頓在原地,試圖尋找她的悲傷,但是向她那樣一直身處陽光的人,我看不到太多感傷和喪氣。
“你看我幹嘛呢?”她語氣溫柔可愛地問,不好意思地用手撥弄了一下頭發,“你知道我應該坐什麽車嗎?”
“和我一起坐234路吧,然後轉車比較快。”我心虛告訴她道。
面對蕭然,我第一次說謊,為得是和她更近一步,從此,謊話變得接二連三,廉價且可笑。
而此刻,蕭然認真點了點頭,欣然同意我的建議。
一個我為了拉進她關系的建議。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是蕭然自己主動放棄了自家車的接送,一放學便跟在我後面來找我的,不然怎麽可能人山人海的等車地方遇到她。
她騙我,是因為她覺得我需要她的幫助,而我騙她又是為什麽呢?
人活一世,原來我一直沒活明白。
車站站臺上擠滿了數也數不清的人,我和蕭然并排站着。
她以為戴了口罩一群人就不認識她了,殊不知她戴了口罩那雙勾人射魄的眼睛更讓人受不了。
“嘿……那個……我能問你要聯系方式嗎?”一個男生站出來怯生生問。
又來了。我心裏翻了個白眼。
男生手裏拿着廉價不知品牌手機舉到了她的面前,他黑色耳機繞着結在一旁。
蕭然笑笑,輸入了自己的□□。
啊?就這麽給了?
我不太甘心,目光提醒着蕭然,況且這個男的長得太一般了吧。
“沒事的。”蕭然寬慰我。
連顧胡都糊弄過去的聯系方式,蕭然就這麽給了眼前的人。我不予以置評。
韓……佳……??
我看着一個到處張望的女生一下子緊張起來。韓佳倒是一眼看中了慌張的我,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并不友好地打招呼,“哎,妹妹,找到你了啊。”
她扯着我肩膀,我一下子往前走了一步。
蕭然在一旁有點茫然,随後便發現事情不對勁了,馬上站了出來,“同學,請你注意一下。”
“你……”韓佳看了一眼突然響起的聲音,又把嘴巴閉上了,一個人繞彎到公交站臺另一邊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嘻嘻嘻嘻地笑。
然而蕭然卻是不讓我聽到那些聲音,她準備擡腳過去詢問,卻被我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沒事。”我這麽說。
我不想在宿舍被針對,冷暴力也好,至少免于熱戰。
我看過韓佳打人,在校外,好像是一個初中生惹了她。
“你一直被欺負嗎?”蕭然問我。
“沒有。”我不想回答。
蕭然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把我冰凍的心也暖了。
“有事可以和我說。”蕭然囑咐。
我點點頭。
其實說了也沒用,經歷過這些的人才能知道其實自己反抗是沒有用的。
沒證據,說多了也白搭,而且誰不怕報複?那些報複無休止的,送走一個又來一個。
初中的時候,我經歷過一場特別有名的欺淩,可是轟轟烈烈的報道之後,那些人還不是好好的?領頭那個女生去了一中,不知羞恥地曬着自己的“三好學生”獎狀。
哈。命運。
“嗯,車來了。”蕭然指着來的車道。
“下一輪吧,太多人了,擠得裏裏外外都是。”
“好。”蕭然笑笑。
過了第二輛234路車之後,裏面空了不少,我坐到一個座位上,招呼蕭然來。
蕭然拉了拉背上的黑色書包,長發到腰,整個人清新而脫俗地朝我走來。
她委實太過、太過、太過好看。
我失神了。
她脫下口罩,把口罩放到書包。
“是因為太多人問你拿聯系方式了吧?”我問。
她尴尬一笑,落座在我旁邊,一股淡淡的清香。
真好,人間行走的慕斯女神。
更可貴啊,她沒有被我們這些俗人污染。
窗外景色變換着,年久失修的車吱吱呀呀前進着,我靠在窗邊,突然回想起以前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孤零零靠着。
“鹿俞……”她突然翻起書包,找來找去才找到一封白色字條。
“什麽?”我問。
她把字條遞給我,“是樓寒,他說,他給你的,還囑咐我必須今晚交給你。”
哈?
我接過,突然想起中午樓寒說的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我不想再夜不歸宿了。
我看了一眼紙條,上面铿锵有力的幾個字:“九點鐘。風月奶茶館。”
我把字條塞回給蕭然,我不知道蕭然到底有沒有看過裏面的內容。
“蕭然,”我有些無力,“能不能明天和樓寒說你忘記把字條給我了……”我右手抓緊了欄杆,左手把字條折好遞了回去。
蕭然有些難為情,但是也沒有多去詢問,把字條放了回去。
“鹿俞,你記得,有事一定要和我說。”她重複這句話。
我掩蓋自己的絕望,點了點頭,“好,我有事一定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