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珍藏
沈半夏的交替性暴食厭食症複發。
在三天沒有吃過東西後, 她買回了很多面包,回到家拆開包裝,把囫囵一整個面包強行往嘴裏塞, 逼迫自己咽下去。
吃掉三四個面包後,她去了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吐了一場。
腦子裏想到段融跟她說過的。
她的胃不好,吃飯要規律。
跟段融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為了她的三餐操心,不容許她哪怕一次不好好吃飯。
他費了很大功夫, 終于把她的病治好。
如今她把他的苦心全都糟蹋了。
沈半夏在沙發上睡了一覺, 被一通電話吵醒。
嚴琴請她去一家咖啡館見面。
裏面一早就被清場,沒有其他人在。讓沈半夏想起嚴琴第一天找到她,雇她接近段融時,也是在這家咖啡館裏。
長久以來的疑惑如今得到答案。
資本家做事确實有他們自己的道理, 賠本的買賣他們從來不做。
“你父親肯定把當年的事都告訴你了, ”嚴琴的聲音很冷靜:“可是半夏, 當年的事情很複雜, 有很多地方不是你父親想的那樣。”
“那場車禍是不是你們安排的?”
沈半夏只問這麽一句。嚴琴沒有回答,轉而道:“你父親出事後我在私底下關照過你們, 也幫他聯系過醫生,不然那種情況下, 你父親很可能撐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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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車禍是不是你們安排的。”
嚴琴不說話。
沈半夏:“你們差點兒害死我爸,現在又說你私底下有關照他。殺了人再把人好好埋起來, 你覺得就沒錯了是嗎?”
“你爸現在還好好的。”
“可我媽沒了, ”沈半夏眼眶通紅:“間接殺人也是殺人,你別以為你是清白的。還有我爸這幾年受的苦, 全都是被你們害的。我們現在是沒辦法跟你們鬥, 可時間還長, 我能等下去。”
“我說過事情不是你們想得那麽簡單,”嚴琴說:“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當年的恩怨跟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沒有必要為了一件那麽久遠的事把你一輩子都賠上。”
“你們把我家害成了現在這樣,這叫跟我沒有關系嗎?”
“半夏,阿姨也知道,我們或許真的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這幾年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彌補,所以我才會讓你跟段融在一起,我是真心實意想讓你嫁給段融,這樣你以後的日子就能過得輕松點兒,不會再被你爸拖累了。”
“我為什麽會被我爸拖累,你難道不清楚嗎?”沈半夏覺得可笑:“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都擅長矯飾自己,明明做了惡事卻還要說你們盡力彌補了。彌補有用嗎?”
“半夏,你爸爸病了這麽久,腦子不清楚,難道你也腦子不清楚嗎?就算你不在乎一切,你覺得就憑你爸現在的處境,他能做得了什麽?獨木難成林,蚍蜉難以撼樹,當年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他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是報不了仇的。人要學着趨利避害,對于你來說,說服你父親放下當年的事,安心把你嫁給段融,這才是最好的選擇。天晟能發展到今天這樣的盛況确實要仰賴你父親,可等你跟段融結婚後,段家的一切不就都是你的了嗎?這樣來算,你們家也不算吃虧了。”
沈半夏覺得嚴琴瘋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以為給一點兒好處,過去的一切就都能彌補,她就會感恩戴德了嗎?
“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她說:“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憑什麽要我們息事寧人。你不用再勸我了,沒用的。”
嚴琴收起臉上的笑,良久後說:“你別忘了,你是僞造假身份才成了段融的未婚妻。這件事情一旦昭告天下,你覺得你還有活路嗎?”
“當初是你去找我的,你把事情捅出來,你也別想好過。”
“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這件事是我策劃的?”嚴琴面不改色:“你還年輕,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複雜。你是不是到現在都沒有發現,我給你的合同根本沒有任何法律效力,不管你給誰看,都沒有用。”
沈半夏事先預想到自己沒有能力跟嚴琴鬥。不過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什麽都能豁得出去。
“你不用威脅我,”她說:“不管有什麽後果,我都不會怕。”
嚴琴發現這丫頭遠比外表看上去要堅韌。
跟沈文海和陳筠一樣,全都固執,不肯聽勸,認準什麽道理就是什麽,不懂屈服。
嚴琴只能用段融來說服她:“你很喜歡段融吧,是不是從小時候就挺喜歡他的。之前他在附中上學那陣我去看過他幾次,放學路上你總會跟他走在一起。你一直都沒忘了他,所以後來我帶你見他,你寧願不要雪中送炭的一筆巨款也不肯用假身份騙他,是不是?”
嚴琴臉上浮起一絲成竹在胸的笑:“你看,我把你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給了你,你其實應該感激我吧。你更要感激我把段融生了下來,而不是當時就掐死他。你這麽喜歡段融,忍心放棄他嗎?”
沈半夏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一雙眼睛越來越紅,到最後積聚成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掉,眼睛始終沒有眨過一下。
她可憐自己,也心疼段融。
可她不能跟段融在一起。
她深呼口氣,開口:“我是很喜歡他。”下一秒,說:“可我不要他了。”
她站起身,往後退,語氣堅定:“我不要他了!”
喊完這一句她跑出了咖啡館。
沈半夏一個人走在深冷的大街上。
天上飄着雨絲,很小,路上有男生撐起了傘,把女朋友抱在懷裏摟着。
沈半夏想起初一那年,段融臨走時在一場傾盆大雨裏給了她一把傘。後來那把傘一直被她珍藏,不管搬了多少次家,扔了多少東西,那把傘都一直在她身邊跟着,她始終沒舍得扔。
上次從段融家裏離開,她走得急,把傘忘在了那邊。想到這件事後心裏一陣悵然若失,好像肋骨都被活生生抽去了一根。
她也知道,段融又有什麽錯,段向德和嚴琴做的惡不應該波及到他身上。她無條件地信任段融,相信他跟幾年前那件事絕對沒有半點兒關系。他一向光明磊落,不會做那種事,也不屑做。可越是這麽清楚地知道,她就越痛苦,背負起的愧疚感越多。
她把一個天底下最好的人傷害了。
胃在這個時候疼起來,疼得她支撐不住,一個人在深夜街頭死死捂着肚子蹲下身,臉埋進膝蓋克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
二樓小姑娘的房間裏放着一把傘,被寶貝地收在衣帽間,段融是第一次看見。
他把傘拿出來,打開。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黑色的傘,傘面上沒有任何标志,不太清楚是哪個牌子。
他把傘放一邊,手邊擱着崔助理送來的文件,裏面寫明沈文海幾年前的車禍是段向德安排的。段向德原本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沈文海,誰知道沈文海命大,沒死成。
而嚴琴是因為不想讓段向德背負上人命官司,才會在這幾年裏一直關照着沈文海,找了不少醫生給他看病。
樓下有人按門鈴,段融下樓,門禁視訊裏看見嚴琴那張臉,他按下開門鍵。
他幾天沒睡過整覺,頭發很久沒理,額發快要遮到眼睛。人很頹,随意往沙發裏坐着,面前茶幾上扔着好幾個空了的啤酒罐。
嚴琴進屋,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放下包開始收拾滾落在地上的啤酒罐。
段融冷眼看她:“您裝什麽呢,多少年沒演過慈母了,今天是怎麽了?”
嚴琴把垃圾收進垃圾桶,毫不在意地拿紙巾擦了擦手:“你都知道了?”
“我以前只以為你跟段向德也就是稍微無恥了那麽一點兒而已,這都正常,哪個商人沒幹過幾件傷天害理的事。”段融在沙發裏靠着,胳膊往後搭,頭往後仰着,淩厲清晰的下颌骨線條透着冷意:“我還真是低估你們了。”
“如果不是我們的無恥,你能過上現在這樣揮金如土的生活嗎?你恐怕還窩在那個五十平米的小屋裏,每天過着落魄的生活。”
“所以你就搶了別人的東西,讓別人去過落魄的生活?”
嚴琴并不回答。
段融扭回頭:“行。”
他從沙發裏起身,走到嚴琴面前,站定。他個子生得高大,已經遠不是被嚴琴遺棄時那個小小的嬰孩,嚴琴這時候才恍然發覺,她真的錯過了段融太多成長的時光。
“你知不知道段盛鳴的腿為什麽會斷,”段融語氣淡然,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親弟弟,而是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就是因為你和段向德作惡太多。”
嚴琴甩手打了他一個巴掌,用的力氣極大,毫無收斂。
“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弟弟!那是你弟弟!”
段融舔掉嘴角的血,低頭哼笑。再擡起頭的時候,目光裏依舊毫無波動:“你也知道那是我弟,可你什麽時候把我當兒子了?是在段盛鳴斷了腿的時候,你意識到糟了,段老爺子不只段向德一個兒子,也不只段盛鳴一個孫子,不可能會把天晟交給一個斷了腿的後代。所以你想到了我,你說服段向德跟我做親子鑒定,用我來讓段老爺子放心,段向德才順利接管了天晟。你是用我來保你這一世的榮華富貴。”
嚴琴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自從把他接回來,他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嚴琴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是這麽想的,他不說,不代表他心裏沒有芥蒂。
她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兒子。
“你知道段老爺子臨終前把我叫過去跟我說了什麽嗎,”段融看着她:“他說他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把我接回家。一個跟我沒見過幾面沒多少感情的老人家都知道跟我說句對不起,你有哪怕一次覺得對不起過我嗎。我在學校被人罵野種沒媽的孩子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你巴不得從來都沒有生過我,是不是還想過巴不得我能早點兒死。”
段融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寡淡,他從來都不把悲喜放在臉上。
嚴琴不知不覺紅了眼睛,過去很久,她把情緒忍耐下去:“是,我承認,你跟盛鳴比起來,盛鳴對我來說更重要。”
“可是,”她接着說:“這世上最好的一個女孩我已經給你了,不是嗎?”
她一字一句地:“我也算對得起你了。”
“可你要是沒本事留住她,那就是你的問題了。”嚴琴深吸一口氣,眸光重新變得冷:“你把她追回來,所有事就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你依舊能好好跟她在一起。只要我們跟沈家成了一家人,沈文海就不會再追究當年的事了。”
段融發現嚴琴是個矛盾的惡人。
她的矛盾來源于她的懦弱。她不像段向德,段向德為了利益可以殺人,嚴琴永遠膽小恐懼,做事畏首畏尾。她太想讓自己過得好,所以段向德打算去搶別人的研究成果時,嚴琴沒有反對。而她又害怕将來東窗事發,段向德要背上人命官司以命換命,所以她暗中把沈文海救了下來。
她太想息事寧人,所以她把沈半夏推給了段融,抱着一絲僥幸,認為沈文海會為了女兒與段家握手言和。
段融如看絕症病人一般看着嚴琴:“到現在你還想粉飾太平。”
“我不粉飾太平,難道要看着你爸去坐牢,看着天晟毀在我們手裏嗎?”
嚴琴拿起包往外走。臨出門前,她最後留下一句:“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