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焦灰
沈半夏再回過神的時候, 發現自己走到了附中外的那條街。
這裏沒有什麽變化,路兩旁種植着槐樹,初春的季節裏樹木開始發芽。
她往前看。
恍惚能看到段融朝一個小小的女孩走過去, 朝她低下身,遷就着她的身高。
“小朋友,”他叫她:“等很久了?”
他牽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前走:“哥哥帶你回家。”
沈半夏忍耐了那麽久的眼淚突然就掉出來。
段融在她身後一個轉角處看着她。
心髒好像被活生生撕裂,巨大的創口露出來, 每一次呼吸都發疼。
他陪着她在這裏等。
一直到大半個小時過去, 接到段融通知的米莉開車過來。
米莉搖下車窗:“半夏,半夏!”
沈半夏動了動眼珠,扭頭看向米莉。
米莉第一次知道,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是什麽樣子。
沈半夏不像在活着。
米莉從車上下來, 拿過她手裏的行李箱:“你在這裏幹什麽?先跟我回去吧,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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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把沈半夏帶到了自己家。
不管怎麽問, 沈半夏都只說跟段融分手了, 別的不願意提。她人很虛弱,好像很久沒有好好吃過飯一樣, 有氣無力,讓人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暈過去。
米莉在一邊陪着她:“半夏, 到底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沈半夏什麽都不想說。她疲累得只想睡覺, 人窩在沙發裏, 眼睛無力地合上。
米莉知道她現在沒有地方住,讓她暫時在這裏住下來。
“我最近都在尚柏那邊, ”米莉說:“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你安心住, 想住多久住多久。”
沈半夏睜了睜眼睛,把手機拿過來:“我付你房租。”
“不用,我們倆這交情別跟我這麽見外。而且你不知道,尚柏之前在生意場上遇到點兒麻煩,被對家陰了。我私下裏去找了段融幫忙,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二話不說就把事情給解決了。他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我還一直沒謝你呢。”
沈半夏現在只要聽到段融的名字,心裏就會劇烈地疼,像有一把鈍刀在一下下地割,不把她割得千瘡百孔就不算完。
眼淚無意識地掉出來。剛開始只是無聲無息地掉,後來哭出了聲,哭得肩膀都在抽。
她不想讓自己這麽狼狽,胳膊擋住眼睛,拼命壓制着哭聲。
米莉嗓子裏發澀:“半夏,怎麽了嘛,有什麽事你告訴姐姐,姐姐給你出主意。你別哭了,你哭得我心裏也不好受。”
沈半夏把臉埋進胳膊,心裏一直郁結,除了哭不知道還能怎麽發洩。
米莉陪在旁邊跟她一起哭。
聽到她哽咽着說出來的一句話。
“我是真的喜歡他。”
認識沈半夏這麽久,米莉第一次看她哭。
沈半夏平常在外人面前時總是一副堅強的樣子,從來都不肯讓別人看出她的軟弱。
可段融輕易地讓她的防線坍塌了。
跟段融分手,好像是把她一顆心活生生血淋淋地剜出去了一樣。
她心口很疼,不知道要怎麽辦才能讓自己好起來。
段融在樓下站着,米莉從單元樓裏出來,看見這男人一身頹意,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驕傲肆意。
米莉走過去:“半夏在我家,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不用太擔心。”
段融跟她道謝。
他很少會說謝謝,為了沈半夏輕易把這兩個字說出來。
“你不用着急,”米莉說:“我想半夏肯定是有苦衷才會跟你分手的。等她先好好冷靜冷靜,我再幫你問她。”
段融又一次跟她道謝。
米莉心裏不是滋味。
她想起過去的事,告訴段融:“你應該不知道,其實半夏心理狀态一直不好。她剛來我們事務所那陣,見了誰都是客客氣氣的,總會對人笑,好像很開朗的樣子。後來有一天,我因為被渣男騙,肚子被搞大,渣男又不肯負責,我就喝了酒爬到了寫字樓頂層,打算從那跳下去。”
米莉想到那時的事就可笑。她在情場裏縱橫多年,那是第一次有了想為一個人去死的傻念頭。
“我站到天臺往下看,那樓很高,有幾百米那麽高,只要跳下去一定能死透。結果發現那邊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孩。
“那天晚上半夏就坐在天臺邊,兩條腿往下搭着晃來晃去。我懷疑她也想往下跳,問她為什麽。她說是因為錢,她沒有錢去給父親治病了。她問我是因為什麽,我說是因為情,我被渣男抛棄了。
“半夏就說,我們兩個要死的理由太俗了,而且都有辦法解決,為了有辦法解決的事情去死,不值當。她就帶着我去了醫院,讓我把孩子拿掉。我在醫院休息那幾天,她不知道怎麽找到了那個渣男,往那渣男車上還有家裏的門上潑油漆。她那人機靈着呢,渣男查了好幾天,愣是沒查到到底是誰潑的,只能吃了悶虧。”
米莉紅着眼睛笑了,笑着笑着又掉眼淚:“半夏過去過得一直都不好,偏偏不讓人知道,總給人一種她其實很開朗的假象。可是她跟你在一起後,她沒有再假裝開心了,她每天的開心都是真的。”
米莉看着段融:“所以你不要放棄她好嗎。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抓緊她。沒有你,她是活不下去的。”
段融低着頭,額發快遮到眼睛,渾身散發着又沉又頹的氣息。
很久後才開口。
“我不會放棄她。”段融擡起頭,望向樓上亮着燈的一個窗口,他知道沈半夏就在那裏面:“我會重新把她追回來。”
……
沈半夏在米莉家裏住了下來。
米莉已經跟尚柏同居,很少會回來這邊。
晚上米莉叫上事務所的人來吃火鍋,想讓家裏熱鬧點兒。
她拉着沈半夏去逛超市,買了很多食材拿回家。
“等人來了你給我高興點兒啊,”米莉把食材放在流理臺上處理:“你可是半夏欸,是打不死的沈半夏,當年你怎麽勸我讓我別死的,你忘了?”
到了晚上等人來齊,沈半夏像是沒事人一樣跟大家說說笑笑。
她一向最會假裝開心。
武平知道了沈半夏跟段融分手的消息。
當初嚴琴去找武平,說想給沈半夏和段融牽線,讓武平幫她這個忙。武平只以為嚴琴會看中沈半夏當兒媳,是因為沈文海的原因,畢竟當初在學校,沈文海幫了嚴琴很多,是嚴琴很敬重的學長。
武平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他趁着衆人不注意,去外面給嚴琴打了個電話,直截了當問她:“半夏跟段融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分手?”
“他們分手了?”嚴琴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莫名笑了聲:“她跟他爸的脾氣還真是像,都這麽烈。”
武平聽得奇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嚴琴我告訴你,當初我會幫着你撮合半夏和段融,是以為你是真心實意想讓半夏過得好一點兒。”
“難道我就不是真心實意想讓她過得好點兒嗎?”嚴琴說:“可要是她自己不知好歹,我又有什麽辦法。”
嚴琴把電話挂了。
武平意識到他被嚴琴利用了。
他把沈半夏推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境地。
沈半夏沒有意識到她面臨着什麽樣的處境。
她調整了狀态,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裏去,正常地上課,去事務所上班,周末回家看望父親。
她過着跟過去無異的平凡生活。好像段融對于她來說,真的只是一樁再普通不過的工作,如今工作結束,一切回到正途,她依舊是普通平凡的沈半夏,段融依舊是難以攀附的京圈太子爺,兩個人之間原本就存在的那條鴻溝如今依舊存在,時間一到,各歸各路,各不相幹。
就好像是,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一樣,過去半年的生活都只是一場夢。
如今醒來,大夢一場空。
……
沒有了沈半夏的家顯得空曠,安靜得像個墳墓。
不管往哪兒看,段融都能想起之前沈半夏陪他待在這所房子裏,她赤着腳跑去冰箱那邊從裏面拿冰淇淋,她坐在餐桌前乖巧地吃東西,她跟他窩在沙發裏不知疲倦地接吻,外面無聲地下着雪。
晚上沒辦法再睡覺,屋子裏還留有她身上的香味,可她已經不見了。
她沒有拿走多少東西,所有段融買給她的那些全都留了下來,不管是衣服、首飾、鞋、化妝品一樣都沒拿,似乎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她跟他之間沒有任何值得提起和銘記的過往,那些明明就發生在昨天的纏綿已經全都不作數,她輕松一句分手就可以抹去。
段融頭疼欲裂,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屋子裏的燈。時間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他毫無睡意,心煩意燥,很想抽支煙。
家裏沒有煙,他開車去了外面的商店買。
深夜街頭,他站在商店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後面幾天都很難入睡,只能靠酒精和煙麻痹自己,暫時昏睡一會兒。醒來後天還是沒亮,夜長得怎麽都過不完。
手機裏躺着好幾十個未接來電,沒有一通是來自沈半夏的。
她已經不在他身邊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段融靠在沙發旁,拿過煙盒從裏面抖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燃。
把手機劃開,撥出去一個電話。
那邊的人過去半分鐘才接,不耐煩地罵:“你不睡覺別人難道也不睡!”
“你是不是知道半夏的事,”段融問:“你,嚴琴,段向德,沈文海,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電話那邊的任中衛沉默下來,過去許久才說:“我早就跟你說過,沈文海不可能會讓你跟他女兒在一起,除非你放棄報仇,現在就去告訴所有人,你跟段家不再有一點兒關系。”
“你以為我不敢說?”
“你可以說,”任中衛咳了幾聲:“只要你不怕說出來的後果。所有金錢、地位、名利,這些東西你通通都不想要了嗎?”
“金錢,地位,名利,”段融頗覺荒唐地笑了聲:“都他媽算是什麽東西。”
“段融!”任中衛發了火,不知道是摔了個什麽東西,很清晰的砰地一聲響:“你難道真的能不顧自己死活嗎?我忍氣吞聲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把你培養成現在這樣,眼看我們的計劃就要成功了,你什麽都不管了嗎!世界上女人還不有的是,想要什麽樣的沒有。為了那個小丫頭片子,你要這麽作踐自己嗎?”
“女人确實有的是。”段融把叼着的煙拿下來,在桌上摁滅,煙絲呲得一聲化為焦灰:“可沈半夏只有一個。”
“我這輩子只要她一個,不是她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