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傘
在段融的話後, 沈半夏順手拿起車上的抽紙盒砸他。
段融一動不動地受着,嘴角甚至勾着笑,壞得不行。
沈半夏其實松了口氣, 又覺得自己很奇怪,就因為看的閑書太多就聯想到了他身上,還因為聯想而在心裏怪他。
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麽?
回去後開始整理辯護詞,但她完全沒有心情,怎麽想怎麽覺得原告是活該, 沒被打死已經算好的了。
這幾天她常會做噩夢, 夢見馬錄指着她的鼻子痛罵她助纣為虐,不給他活路。醒來後一身冷汗,怎麽都吹不散。
到了開庭那天,劉蓉憑借着自身業務的過硬和現如今法律的漏洞, 成功替原告争取到了三十萬賠償金, 如果被告不能在規定期限內還清, 就要面臨五年左右的刑期。
沈半夏垂頭喪氣地走出審判庭, 剛才她全程都在祈禱對方律師能勝訴,但馬錄明顯找了個飯桶, 沒有為他争取到半點兒權益不說,還被劉蓉逮到了不少自相矛盾的點兒予以回擊, 馬錄簡直是被坑慘了。
不同于上次見面義憤填膺的樣子,今天的馬錄精神狀态很差, 像是被人抽掉了主心骨, 臉色慘白慘白。
沈半夏有點兒不放心,跟在他後頭走了一段路, 最後見他走到了一座橋上。
橋下是條深水河, 馬錄翻到橋上朝下看, 愣怔怔地,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往下跳。
“馬錄!”沈半夏朝他跑過來:“你別做傻事啊,快先下來。”
馬錄跨坐在橋上,赤紅着眼睛看她:“你別過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姓劉的律師是一夥的,你們全他媽的是一丘之貉!掙錢掙得開心嗎?我告訴你,你們得到的每一分錢都是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三十萬,把我賣了我都還不起,你們全他媽畜生!”
馬錄往下翻,認準了要往河裏跳,沈半夏心急之下沖他喊:“我會幫你上訴的!我會幫你的!你先下來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幫你勝訴。”
風呼呼地刮,馬錄身上的T恤被吹得鼓起。他人瘦得不行,單薄得好像只剩了一把骨頭,又因為這段時間的事沒有一天好好吃過飯,臉頰上的肉凹陷下去。
“真的?”他眼裏重新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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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先下來,我替你想辦法,你不僅不用賠三十萬,還能得到一筆精神損失費,你看這樣行嗎?”
馬錄趴在橋上,五分鐘過去後,他爬了下來。
沈半夏往遠處指了指:“那邊有家餐廳,我們先去吃飯吧。”
馬錄跟着她走了。
一直到下了橋,進了餐廳,沈半夏才徹底松口氣。為了壓驚,她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馬錄并沒有吃飯的心情,問她:“你真的能幫我勝訴?”
“嗯,我覺得還是有戲的,那個叫李岩石的就是有錯在先啊,你打他是屬于正當防衛,合情合理。”
沈半夏跟他分析一通,最後才說:“呃,可是,我還沒有律師證欸。”
馬錄:“……”
兩秒後,馬錄:“那你跟我這扯什麽閑篇啊!”
他起身要走,沈半夏把他拉住:“等等等等,你聽我把話說完。雖然我還沒有律師證,但我可以幫你找一個靠譜的律師,讓律師幫你打贏官司,你放心好了。嗯……就是,律師費我還是要正常收的,畢竟我要吃飯。但我拿得不多,幫你打贏後我收一萬塊,你能接受嗎?”
馬錄懷疑地打量她一遍。這丫頭嫩得很,看起來還在上學,外表十分柔弱,完全跟幹練律師這種行當挨不到邊。但人确實有股機靈勁,尤其是那雙眼睛,靈得讓人先信了三分她是有手段的。
“那要是打輸了?”他問。
“我分文不取。”
“行,可以。”
沈半夏笑,跟他握手:“合作愉快。”
這是她自己争取到的第一筆單子,她想開個好頭,只許贏,不許輸。
她去找武平,說了自己想退出劉蓉律師團隊的意思。武平見這丫頭還是活得太理想了,多說了幾句:“半夏,人還是要自私點兒比較好,尤其是律師這個行業,要是把對錯看得太重,是不适合做律師的。”
沈半夏垂眸,唇抿了抿。
“我知道了老板,我已經決定了,不後悔。”她說。
她開始專注于替馬錄收集證據,又去找了不少律師,但每一個都不怎麽好,請得起的業務水平太差,真有實力的她和馬錄又請不起。
忙得心力交瘁,晚上睡不着偶爾會跟Z聊天,把馬錄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或許是老天幫忙,沒過幾天有位大神級別的律師找了過來,說他對馬錄的案子很感興趣,想來做法援,免費為馬錄辯護。
這位班律師的大名沈半夏早就聽說過,對他如雷貫耳,他的訴訟水平如果在國內排第二,那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但是近兩年聽說他已經早早退休享受生活,不再管訴訟案子了。
看來傳言确實不可信。
沈半夏跟着去了班興昌名下的律所,每天都會準時過來,聽他分析案情,從各個角度讨論馬錄勝訴的可能性。
她感覺自己在班興昌這裏學到的,要比在學校裏一年學到的知識還要多。
“老師辛苦了,您喝茶。”沈半夏狗腿地泡了茶端給班興昌。
班興昌看她一眼:“別這麽叫我,我可沒收你當學生。”
“啊,您沒收嗎?”沈半夏故作疑惑:“您這幾天有問必答傾囊相授,那麽用心地教我,不就是為了要把我培養成跟您一樣厲害的大律師嗎?”
班興昌:“……”
“老師,您的教導我都有聽進去,我一定好好學,不會給您丢臉的。”她笑得真誠。
班興昌無奈搖頭,心裏腹诽段融的這位小未婚妻機靈的簡直沒邊了,怪不得能把段融收得服服帖帖,為了她不惜三顧茅廬請他出山。
晚上下了雨,沈半夏從律所出來,去樓下一家便利店買了傘。
賬戶裏的錢不多了,她不舍得打車,去前面搭公交。
走到一條幽僻的街道時,段融給她打了電話問她在哪兒,他會開車過來接她。
沈半夏說了自己的位置,等挂斷電話,她撐着傘站在路邊,仰頭看傘沿外的雨。路燈把雨絲照得争先恐後,像一場混亂的舞蹈。
她的小白鞋被地上的積水浸濕,雨水滲進去,兩只腳濕濕的。想到有一天學校放學,天降暴雨,她沒有帶傘,爸媽去了外地出差,把她暫時交給了鄰居照看。那家鄰居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一時把她忘了。
她沒有帶傘。每次帶傘天就不會下雨,不帶傘的時候偏偏下雨,她總是這樣倒黴。
她冒着雨往外走,雨水淋濕她的頭發、衣服、鞋子,臉上戴着的口罩也濕噠噠。
撐着傘的同學從她身邊一路歡笑地跑過去,有人看到她被淋得落湯雞一般,指着她笑,問她為什麽不跑。
沈半夏覺得沒什麽可跑的,前面也在下雨,又不是跑起來就不會被淋了。
段融應該已經走了。在一場混亂的事故後,段家二公子段盛鳴斷了兩條腿,段融被段向德承認了血統。他已經好幾天沒來過學校了,校園論壇裏的人說他不會再來了,要轉去貴族高中讀書。
可那天,沈半夏在走出學校不遠後,看到了他。
段融撐了把黑色的傘,握着傘柄的手骨節突出,手背上青色靜脈明顯。在略冷的天氣裏穿了件短袖黑T,黑色長褲,腳上踩了雙黑色板鞋。他常穿的衣服顏色不多,基本非黑即白,每每如是。
看到沈半夏,段融朝她走過來,傘幫她舉過頭頂。
“怎麽淋濕了?”段融俯身,把她臉上粘的濕噠噠的頭發撥開:“你爸媽沒來接你?”
沈半夏睜着一雙蘊着水的大眼睛,搖了搖頭。
“以後就要一個人回家了。”段融把傘放到她手裏,讓她握好。他一半身體到了傘外,背後T恤被傾盆而下的大雨頃刻間淋濕:“好好照顧自己,哥哥走了。”
段融把她臉上的雨水擦幹淨,起身,身體從傘下完全退出去。他不顧瓢潑般的大雨,邁步離開。
大雨争先恐後澆在他身上,把他幹燥的身體澆得濕透。
地上濺起雨霧,遮擋住他的背影,他由深變淺,最後完全看不到了。
那是沈半夏年少時期最後一次見到段融,從那以後,有七年時間,段融徹底退出了她的生命,再也沒有出現過。
很奇怪,段融明明只在她年少歲月裏斷斷續續地出現過兩個月,卻讓她放不下了七年。
喜歡他喜歡到一度覺得人生也就是那麽回事兒的時候,只要想一想他,就會覺得其實還是值得的,因為這個荒蕪人間裏還有他。
雨一直沒有停下的趨勢,可能是路上堵車,一直不見段融過來。倒是馬路對面停下來一輛車,很久沒見的吳政從車上下來,朝她這邊走。
沈半夏往後退,攥緊傘小跑着趕緊離開,或者起碼到一個有很多人的地方。這邊的街道安靜得像個墳墓,連路燈都微弱。
“半夏!”吳政在後面喊她:“你跑什麽,別跑了!”
沈半夏繼續跑,跑得狼狽。風很大,吹着傘往後飄,她抓不住松了手。
濕涼的雨撲在臉上,随着奔跑的力度,雨滴砸在臉上很痛。身後像是有怪獸在追,她不能停,在深夜的街頭沒命地逃,直到腳下絆了一腳,她整個人摔出去,膝蓋被堅硬的路面磕得掉了一大塊皮,手心也磨破。
“半夏!”
吳政已經追了過來,在她企圖爬起來時拽住她的胳膊:“你跑什麽,我就是來跟你說句話而已。”
“我跟你沒什麽可說的。”沈半夏想把他的手甩開。
“你為什麽就這麽讨厭我?”
吳政這人就像狗皮膏藥,即使已經被明确告知她不可能喜歡他,還是一直死皮賴臉地追求。像這種男人內心大多數都很陰暗,沈半夏避之不及。
“你只要放過我,別再一直纏着我,我就不會讨厭你。”沈半夏去掰他的手。
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聽到這樣的話,就算是條狗都該知道羞恥了。吳政眼裏滾過怒色,拽着她不肯放手:“沈半夏,就是因為你我才跟我女朋友分手的,你總要負責!”
“你神經病啊,我有讓你分手嗎?”
“不是你勾引我,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沈半夏想笑:“吳政,你就是個瘋子。你到底想怎麽樣,今天一次性說清楚。如果還是要讓我跟你在一起,我跟你說這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如果你繼續再這樣騷擾我,我一定會報警。”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麽報,”吳政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拽着往前拉:“軟的不吃非吃硬的是吧,行,跟我走,我今天非把你關起來,讓你知道厲害!”
沈半夏完全抵不過一個男人的力氣,踉跄着被他往前拉。膝蓋上流了大片血,血珠冒出來,被雨水混合着往下滑,掉進她鞋子裏。
馬路對面一陣風般跑過來一個男人,那人穿了身黑色的衣裳,黑襯衫,黑色西裝褲,黑皮鞋,同樣的黑色着裝,但已是跟那年不同的打扮,多了種成熟的氣質。
路上有輛車在暴雨裏疾馳而來,眼見要撞到他,他一刻都沒有遲疑,趕在千鈞一發間跑過馬路。
汽車司機心有餘悸,都開出老遠了還要探出車窗指着他罵:“你他媽不要命了!”
那人充耳不聞,依舊往前跑,極力縮短與沈半夏這邊的距離,跑到護欄處單手一撐,身體已躍了過來,兩步跑到吳政面前。
吳政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的時候,手裏拽着的女孩已經被段融搶了過去。
手中空了下,吳政回頭,鼻子猛地一痛,臉上已經挨了那男人一拳,被打得直朝地上撲過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