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雨
吳政仰躺在地上, 大雨噼噼啪啪往下砸。他摸了摸臉上的血,艱難地爬起來。
段融還要動手,沈半夏怕他會惹上麻煩, 不想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她跟人打架,拉住他把他往後推,搖頭:“我沒事!我沒事,你別生氣。”
段融無法不生氣,鷹隼般冷極了的雙眸看向吳政。想到剛才開車過來, 他看見吳政在後頭追着沈半夏, 害沈半夏跌了一跤,膝蓋上跌出了血。
段融心情奇差,朝吳政走過去,一把拎住他衣領:“你他媽誰啊, 剛才你想帶半夏去哪兒, 你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
吳政眼前一陣陣發暈, 人都看不清楚, 更說不出話來。
“老子問你你想帶半夏去哪兒!”
段融沖着他臉又悶一拳,吳政摔趴下去, 臉上劇痛,嘴裏湧出血。
段融狠起來的時候是真狠, 這源于他十八歲之前的成長經歷,整日活在混混堆裏的人, 雖然并沒有沾染那些惡俗的氣質, 但他全身上下都帶着讓人退避三舍的陰狠。
吳政好不容易緩過了點兒神,總算看清了這男人就是上次在海島城市的酒店門口, 他看到的那個把沈半夏扯進懷裏的人。
當時他只是遠遠覺得有個女孩很像沈半夏, 要走過去看看, 但段融事先把那女孩抱進懷裏,掀起眼皮,滿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阻止他靠近。
那時候吳政以為自己眼花了,看錯了人。
靠着在律所裏掙工資吃飯的貧苦大學生,怎麽可能跟段融牽扯上關系。
卻原來是他想錯了,那女孩真的是沈半夏,她真的搭上了段融。
吳政好不容易緩過口氣,腦中飛快權衡了下現在的情況,決定認慫:“你誤會了,我只是見這女孩一個人在雨裏走,想送她回家而已。”
“想送她回家?”段融冷嗤:“老子現在送你回老家信嗎?”
段融拿出手機撥電話,報案的同時擡頭看路邊的監控。很快警察過來,其中負責這片治安的警察隊長認識段融,過來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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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融一言不發朝他伸手,周隊這才想起來,把帶過來的一袋子藥拿了出來。
“段融,這怎麽回事,人你打的?”周隊替段融打傘,又被他一個眼神示意,把傘換到了沈半夏頭頂。
段融拿碘伏把沈半夏手上破皮的地方擦了擦,噴上藥,貼上紗布,又半蹲下去給她處理膝上的傷口。
沈半夏全程一聲不吭,只是疼得微微發抖,額上一陣陣地滲冷汗。
周隊看得稀奇,段融還從來沒有這麽卑微地照顧過誰,大雨天裏能半跪着給人處理傷口。
紗布粘好,段融起身,接過周隊的傘替沈半夏舉着,下巴朝半死不活的吳政那邊一點兒:“那狗東西怎麽判?”
周隊:“這個還不好說。”
“我現在就讓你先說。”
“這個……”周隊琢磨了下措辭:“順利的話,能關幾天吧。”
“所以就是還有不順利的情況?”段融雖然跟周隊說話,眼神卻一直放在沈半夏臉上。她唇色發白,身上一陣陣地抖,眼裏光線稀薄,有些站不穩的樣子。
段融把她摟過來,手臂橫亘在她腰間,支撐着她的重量。
“畢竟他頂多屬于猥亵未遂,這不好判。而且,”周隊看了眼滿臉是血的吳政:“你把他打得也太狠了,至于動這麽大氣嗎,連累到你怎麽辦?”
“我沒把他打死,就已經是看在你周隊長的面子上了。”
段融把傘塞到沈半夏沒受傷的那只手裏,等她拿穩,抄着她腿彎把她抱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帶她離開。
有警員看見他離開了現場,過來問:“周隊,不用請他去警局嗎?”
周隊瞥這警員一眼:“這事兒你不用管。去盯着吳政,先帶他去醫院,別讓他跑了。”
……
雨一直沒有停下的趨勢,且還在越下越大,砸在傘面上的聲音很響。
沈半夏伸長胳膊替段融舉着傘。她今天穿了件藍色的裙子,露出的一條胳膊很細,在暗夜裏泛着冷光色的白。胳膊上滿是水珠,舉了一會兒後手上就沒力氣了,手腕開始顫。
“不用給我撐,”段融低頭看她:“給你自己撐。”
沈半夏不聽,依舊把傘高舉過他頭頂。還好很快到了停車的地方,段融把她抱進副駕駛,從後座找了條毯子給她裹上,調低了椅背讓她休息。
兩個渾身全都濕透的人往車裏帶進一股水汽,沈半夏裙角有水滴往下滴滴答答地淌,弄髒了他昂貴的車。他全不在意,抽了紙巾給她擦臉上和脖子裏的水跡。
大雨一直下着,車裏很安靜,不太能聽見外面的雨聲。沈半夏半睜開眼睛看他,透過一重重時光的軌跡,看到了那個在大雨中往她手裏塞了把傘,離她而去的段融。
她身上發冷,胃一陣陣地抽痛。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不太能分清現在是什麽時候,她眼前所看到的是真的段融,還是她幻想出來的。
她的唇蠕動了下,眼光動了動,聲若蚊蠅地開口:“段融、”過了半秒,把另外兩個字叫了出來:“哥哥——”
段融的手驀地停下,視線從她沾着水的脖頸往上移,落進她迷蒙的眼睛裏。
當着他面的時候,她從來不會這麽喊他。
“段融哥哥,”她又叫他一遍,聲音越來越小,臉色很差,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極慢地說:“你去哪兒了,我很……”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她昏睡了過去,段融右耳貼近她嘴巴,還是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
沈半夏醒來的時候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有護士過來查看她狀況,笑道:“沈小姐您醒啦,”扭過頭沖房間外在打電話的人說:“段先生,沈小姐醒了。”
段融挂了電話進來,沈半夏沒來得及收視線,一眼與他目光相接。心底莫名地顫了下,略顯慌張地把視線扯回來。
護士出去,把門替他們關上。窗簾開着,外面天色已亮。
沈半夏看了眼牆上挂着的鐘表,已經是早上六點,所以她昏睡了一夜。
她想從床上坐起來,段融扶了她一把,問:“不再睡會兒?”
“不睡了。”
她掀開被子下床,腿剛搭下去,段融把一雙新買的鞋拿了過來,幫她穿。
鞋子大小合适,款式是她常穿的平底小白鞋。
她想起昨晚沒完沒了的大雨,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濕衣服被人換了,如今正穿着一件柔軟的白色睡衣。
眼前浮起那天段融毫不客氣地一把脫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手指在她背上來回流連着幫她擦藥,整個過程都坦蕩得好像他并不是在脫女孩子衣裳吃女孩子豆腐,而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那時候好歹沒有被他看光,可她低頭盯着自己胸部,感覺到現在她并沒有穿內衣。
她覺得是段融這個沒臉沒皮的給她換的,滿臉控訴地看他:“你又脫我衣裳了?”
段融擡眼,看她一會兒,笑:“我脫你一次衣裳,讓你印象這麽深刻?”
“……”
“要讓你失望了,”他用下巴颏往門口的方向一指:“剛那女護士給你換的。”
“誰失望了!”沈半夏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獸,随手摸到床上的枕頭丢他。
段融全不在意,接了枕頭放在一邊,拿了洗好烘幹的衣服給她:“換上,我帶你去吃飯。”
他轉身出去,把門關上。
沈半夏換好衣服,護士敲門進來,把醫生開的藥給她。
沈半夏并不記得自己有生什麽病,被段融送過來已經很莫名其妙了,問:“這些是什麽藥?”
“你胃不好,要調理一陣,這些都是養胃的。記得三個月後來醫院複查,還有平時吃飯要規律,不能饑一頓飽一頓的,對胃傷害很大。”
沈半夏不安地攥了攥手心:“這些你們也跟段融說了?”
“對呀,段先生都知道了,”女護士把她的藥分門別類裝進袋子:“段先生很關心你,昨晚一直在照顧你,到現在了還沒睡過覺呢。”
女護士滿眼羨慕地看着她,光是想想昨晚段融對她無微不至的勁兒,眼前就冒起一陣粉紅泡泡。
沈半夏隐隐約約想起來昨晚自己醒了幾次喊口渴,每次都有人把她扶起來喂她喝水。茶水溫熱又甜甜的,好像是被人放了蜂蜜。
蜂蜜是養胃的。
糟了,所以醫生把所有事都告訴他了?他肯定該知道她胃不好了,一個千金大小姐胃不好是正常的嗎?
她只能拼命安慰自己,應該不會被懷疑的,千金大小姐又怎麽樣,還不許有點兒小毛病了?而且平時只要在外人面前,她都是一副胃口很好很能吃的樣子,不會有人知道她私下裏的時候胃口是很壞的。
段融帶她去了附近一家粵式早茶店,幾乎每樣餐品全都點了一份,滿滿擺了一桌子。
她看一眼,說:“你真拿我當豬養啊,這麽多再來十個人都吃不完。”
“吃不完就丢,你撿自己喜歡吃的就行。”
好一個霸道總裁式的回答。
沈半夏腹诽,拿了個奶黃包咬了口,眼神往手機上瞟。這幾天她都是很早去律所上班,收集資料撰寫辯護詞。二審很快就會開庭,她沒有多少時間能浪費。
“我吃飽了,先走了。”
她随便喝了幾口粥,拎起包就要走,肩膀卻被人按了下,她重新坐回椅子。
段融的手仍搭在她肩膀上,沒有拿開的趨勢:“幹什麽去?”
“去……去玩啊。”
段融瞥了眼她膝上貼着的紗布:“你傷還沒好。”
“一點兒小傷而已,已經完全不疼了。”
她作勢要踢下腿證明自己沒事,還沒動,膝蓋被人握住。
段融手的力度很輕很柔,完全沒在她傷處上使力,但她動都動不了了。
“別跟我鬧。”他拿公筷夾了只蝦餃給她:“慢慢吃,吃飽了我帶你出去。”
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從他嘴裏出來就滿透着威脅人的勁兒,好像她如果不慢慢吃他就會讓她快快死一樣。
沈半夏乖乖地又吃幾口飯。段融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輕柔地蓋在她受傷的膝蓋上,另一只手在手機上打字,發送:【班老,今天我家小姑娘要休息一天,勞煩您費心放她一天假。】
收到消息的班興昌吹胡子瞪眼,可還是依照段融的意思給沈半夏發了條消息:【今天我要去釣魚,律所放假一天,你在家休息吧。】
沈半夏看完消息,不再有需要工作的緊迫感了。這時候察覺到膝蓋上的熱度始終不減,她身上癢癢起來,脖子裏蹿起一陣熱意。
這男人為什麽每次跟她有身體接觸都那麽自然,吃豆腐吃得渾然天成,好像原本就該這麽做一樣。
她的腿動了動:“拿開。”
段融看她一眼,收手,但是下一刻把身上一件高價定制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蓋在了她腿上。
店裏過低的冷氣無聲運作着,帶有男人體溫的西裝外套搭在她腿上,她兩條腿一點點暖了起來。
她低下頭,想了想,主動提起另一件事:“在南區那天,那幾個打手其實是範洪博找的,我有聽見他們談話。”
“我知道,警局那邊審出來了。”
“那範洪博現在怎麽樣了?”
“被保釋了,他爸找了人,砸進去不少錢把事兒給平了。”
“那他會不會繼續找你麻煩?”沈半夏很擔心。
“他被家裏人送出國了,”段融不是很在意地說:“有段日子回不來。”
沈半夏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咬了口奶黃包,又說:“對不起啊,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跟你結仇的。”
段融看她一會兒,伸手把她嘴角一點兒油漬擦掉:“別跟我說對不起,他人是我打的,跟你沒關系。就算真的有關系,你是我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沈半夏心跳不止,不僅因為他手指的觸感,更因為他這些話。
吃了飯段融帶她回去,并沒有帶她回家,而是把她帶到了天晟集團總部。
沈半夏坐在車裏,仰頭看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問他:“你把我帶這裏來幹什麽?”
段融看了眼腕表:“四個小時後是午餐時間,你留在這,我能看着你吃。”
“……”
他對勸她吃飯這件事是有什麽執念嗎?
沈半夏把腿上搭着的外套拿起來,膝上貼着的紗布被碘伏浸得發黃,她吓得趕緊翻過外套看,裏面果然有處地方顏色深了下,被沾染上了。
段融這人有潔癖,這衣裳又肯定不是她這種凡夫俗子能賠得起的,她頓時有些慌神,心裏涼了半截,擡頭看他。
段融渾不在意地把衣服拿了過來,穿上,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
“那個,衣服好像被我弄髒了。”沈半夏跟在他身邊往公司裏走:“要不你脫下來,我幫你送去幹洗吧。”
段融站在電梯前,側過頭看她一會兒,突然俯低頭,鼻尖湊在她頸中吸了口氣。
“哪髒?”趕在她躲避之前,他已經直起身,單手插進褲子口袋:“不是挺香的?”
沈半夏石化,心口似被人倒了一汪熱熱的溫泉。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段融往前走,伸手在她腰後攬了一把,帶着她進了電梯。
沈半夏低着頭,拇指摳着食指,脖子裏蹭蹭往外冒熱氣。從段融這邊往下看,能看到她濃密蓬松的發頂,高高紮起來的馬尾辮,帶了一點兒紅的耳朵。她脖頸修長,身上皮膚白得泛着冷光,裙角下兩條腿細又筆直,線條流暢。
不管從什麽角度看,都能看得出她的漂亮和美好。
眼前浮現起昨晚自己剛停穩車,遠遠看見有個男人拉着她在大雨裏走,她拼命掙紮,絕望地沖着空蕩蕩的馬路大喊救命,直到看見他朝她跑過去,她眼裏才重新聚起光亮。
手還在她腰間橫着,段融用了些力氣,把她往懷裏收了一把。沈半夏吓得擡頭看他,随着往前的動作,白色板鞋不小心踩到了他的皮鞋。
沈半夏慌得低頭看,生怕在他鞋上踩出了印子,腳往後退了退。
段融又跟過來,黑色皮鞋抵住她的白色板鞋。她緊張得要死,可即使在這種時候都能分出心神去想,他身上好香。
“跟昨晚那人什麽時候認識的?”他問。
“就、就最近。”
“怎麽認識的?”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就看見我了,就開始纏着我,我跟他其實一點兒都不熟。”
她生怕被段融知道自己在平憂事務所工作,說話時沒敢看他眼睛。因為兩個人離得極近,他身上的氣息無孔不入地纏過來,讓她心裏越來越亂。
“以後不管去哪兒先告訴我,我會派車送你。晚上最好不要一個人走夜路。”
聽到他的關心,沈半夏心裏甜絲絲地,側頭忍了忍嘴角的笑:“哦。”
段融仍舊看着她,眸光炙熱,視線仿佛帶了溫度。
沈半夏被看得臉紅,有種下一秒,他就會親下來的錯覺。
但其實不是錯覺,段融真的想親她。
他不太忍得住,低頭朝她接近的時候,電梯門開了。
尤秘書和崔助理在外頭站着,一眼看見電梯裏幾乎快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尤賢和崔山趕緊裝成看天看地,總之就是不往前看。
沈半夏也看見了外面的人,心虛得好像自己剛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耳朵更紅了,側身離段融遠了點兒,走出電梯。
動作被打斷,段融拿舌尖不滿地頂了頂腮,冷觑了外面那兩人一眼,跟在沈半夏身後走過去。
尤賢和崔山面面相觑,都想從對方眼裏讀出他們兩個到底是做了什麽,才惹大BOSS不高興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