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要忘記我愛你
初夏的夜晚氣溫微高,空氣中蒸騰起層疊熱浪。
在鋼琴上只待了半個小時,因為俞心橋怕把琴弄髒,挨着徐彥洹小聲說:“我們、我們回房間。”
徐彥洹顯然還想在這兒,靠在他耳邊說:“給我一個理由。”
熱息噴薄在耳畔,俞心橋汗濕的脖頸揚起,嘴巴無意識張了張。
“我、我不行了……”俞心橋帶着哭腔央求道,“我受不住了,我們回房間吧……好不好啊哥哥。”
結束後,被問到這稱呼是誰教的,俞心橋用被子蒙住臉:“我自己想的。”
反正他現在是十八歲,管二十四歲的徐彥洹叫哥哥,非常合理。
徐彥洹不太信:“那在酒吧的時候,肖老板……”
“她教我的是另一個。”
“叫來聽聽。”
“不行。”
“理由?”
“留着下次利誘你的時候用。”
“……”
總之,雙方對這個新稱呼産生的效果都很滿意。
睡前徐彥洹又哄着俞心橋再叫幾聲,俞心橋困得哈欠連天,含混不清地喊着,直到察覺到什麽猛然睜大眼睛:“你、你怎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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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彥洹看他一眼,像在說——明知故問。
俞心橋開始相信他是真的想了六年。
最後到底抵擋不住疲累,俞心橋先行睡了過去。
徐彥洹起床沖了個涼。
從洗手間出來時全無困意,徐彥洹返回卧室,從床頭櫃裏拿了煙和打火機,直起腰時看一眼床上睡得酣甜的人,轉身走向陽臺。
轉動打火機砂輪,煙草被點燃發出比風聲還要微弱的窸窣聲響。忽明忽暗的火光化作紅色光斑映在眼底,突如其來的清閑,讓徐彥洹有一種無所适從之感。
以後不用再疑神疑鬼,不用每次出門都提醒“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和“注意安全”,連睡覺都沒辦法全然安心的日子也宣告結束。
直到此刻,徐彥洹才真正意識到,徐震死了。
死了,意味着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除非主觀上願意,活着的人再也無法受到死人的影響。
他終于死了。
徐彥洹曾無數次期盼過這一天,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并沒有想象中那麽令人喜悅,多的是一種卸下重擔的輕松,緊繃多年的神經松懈,整個人都好像變輕了,輕得要漂浮起來。
吸一口煙,再緩緩吐出,徐彥洹看着那白煙在空氣中飄散,消失,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是睡一覺醒來的俞心橋,揉着眼睛走過來,“你怎麽還不睡啊?”
淩晨一點三十分,城市進入睡眠,遠處亮着闌珊燈火。
兩人并排站在陽臺吹風,俞心橋眯着眼睛,嗅着似有若無的煙草味,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偏過腦袋問身邊的人:“聽說你存了我參加比賽的視頻,現在還在嗎?”
說起在學校的演講比賽上誤打開俞心橋彈琴視頻的事,徐彥洹笑一聲:“便宜他們了。”
“他們”指的是臺下觀衆。
那視頻他手機裏也存了一份,翻出來點播放,俞心橋看得津津有味,評價道:“二十一歲的我就已經很厲害了嘛。”
看完退出去,發現視頻相冊裏還存有另一個視頻,封面預覽漆黑一片,分辨不出是什麽內容。
俞心橋對徐彥洹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在得到同意後點開,時長一分多鐘的豎屏視頻,看大小并不是現在這支手機錄的。許是暗處拍攝的關系,畫面滿是噪點,幾乎看不清。
徐彥洹把煙銜在嘴裏,伸手過來娴熟地把亮度調到最高,俞心橋再仔細看,發現屏幕裏的還是自己。
十八歲的自己,坐在沒開燈的黑暗屋子中,倚靠在廊下的窗戶旁,沐在淺淺的月色清輝裏。
俞心橋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個時候,你在偷拍我?”
“不算偷。”徐彥洹說,“你也沒不讓拍。”
俞心橋默了默:“你這個人真是……”
“真是什麽?”
“好悶騷啊。”
“……”
對于俞心橋來說,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他會用言語表達,用行動傳遞,把“我喜歡你”貫徹在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裏。
徐彥洹則是另一個極端,他善于把喜歡深深地藏在心底,哪怕不慎暴露,也可以用冷漠的态度遮掩過去。
俞心橋對他這一手藏匿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突發奇想問:“如果我們重逢的時候,我已經和別人結婚了,你會不會不甘心,或者說……意難平?”
徐彥洹一愣,旋即偏頭看向俞心橋。
那眼神裏暗潮翻湧,是俞心橋從沒見過的一種危險。
徐彥洹承認自己身上有着繼承自徐震的特質,比如自私,貪婪,還有不惜一切時的瘋狂陰狠。這些是根植在基因裏,即便徐震死掉也無法拔除的“壞”。
他曾告訴過俞心橋,我不是個好人。
捧起俞心橋的臉,徐彥洹低頭,吻住他微張的唇。
然後貼着他的唇角,告訴他答案:“那我就把你搶過來,讓你和我結婚。”
伴随微弱的心悸,俞心橋發現,自己開始喜歡煙草味。前提是這個味道來自徐彥洹。
眯起眼睛,迎合地仰起臉,俞心橋喘息着問:“那如果,我拒絕呢?”
徐彥洹笑一聲,似在質疑這個假設的合理性。
但還是給出回答。
茫茫夜色中,徐彥洹的聲音低沉如同蠱惑:“那麽反過來,我将會成為你的意難平。”
兩天後,收到徐震的骨灰,徐彥洹在白薇的首肯下,随便找了個地方把它埋了。
再過兩天,俞心橋趕往巡回演奏會的下一站,楓城。
演出曲目和之前一致,這次提前和主辦方溝通好,俞心橋自下車起全程由保镖護送,媒體采訪環節也嚴格控制人數,并實行一人一號簽到制度,以确保不再發生意外事故。
結束後,俞心橋和梁奕在酒店大堂碰頭,談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梁奕幫俞心橋接了個音樂雜志的封面拍攝,還有一檔談話節目的采訪,時間都定在下周,拍完就要趕下一個城市的巡演,俞心橋看着滿當當的時間表,恍惚找到了當明星的感覺。
談完,兩人起身往電梯方向走去。遠遠瞧見徐彥洹和沈達也面對面站在一起聊天,俞心橋揮手喊道:“大爺!”
沈達也扭頭,連蹦帶跳地跑過來:“小橋你今天彈得真棒!”
俞心橋接受誇獎,并向梁奕遞過去一個“我就知道”的了然眼神。
梁奕不甚自在地清清嗓子:“不是讓你在房間等我?”
沈達也委屈狀:“房間裏好悶啊,我就出來找你,沒想遇到了徐哥……”
六年前徐彥洹曾短暫地擔任過沈達也的補習老師,學霸帶來的陰影面積巨大,導致沈達也現在都覺得徐彥洹看自己的眼神與看智障無異。
俞心橋被沈達也的小媳婦樣雷到,在電梯裏偷偷問梁奕:“你和大爺,誰在上面啊?”
梁奕總算不再堅稱自己是直男,小聲道:“看他那個頭,你覺得我能打得過他?”
上學那會兒或許有機會,現在……
俞心橋不禁懷疑:“你倆是不是高中的時候就……”
梁奕霎時拔高嗓門:“沒有的事。”
沈達也聞聲扭頭,被梁奕羞惱地推着腦袋轉回去:“看我幹什麽,看路!”
回到首都,沈達也請俞心橋和徐彥洹吃了頓飯。
主要為了感謝俞心橋的牽線,沈達也的原話是——當年你送我們一人一顆黃水晶湊成情侶款,簡直是神之預言。
俞心橋純屬歪打正着,安心地當了這回月老,接受兩人的敬酒時端出了長輩的架子,讓他們守望相助,白頭到老。
結果就是一杯倒。從地庫到家門口,俞心橋幾乎都挂在徐彥洹身上,在他肩窩裏黏糊地蹭來蹭去:“當年我給你磨的那顆……比他們倆的還要漂亮。”
徐彥洹“嗯”一聲,說:“我知道。”
俞心橋撇嘴:“你才不知道……”
把俞心橋放在沙發上,徐彥洹轉身打算去倒水,被俞心橋一把拽住:“不許走,陪我一起睡。”
徐彥洹只好挨着他側身躺下,心說好在沙發買得大。
俞心橋逢喝酒必犯困,一個哈欠打得眼淚都出來了,不想徐彥洹看到,埋頭往他懷裏鑽,轉移話題道:“你今天,還沒誇我呢。”
徐彥洹便誇他:“小橋今天也很棒。”
俞心橋閉着眼嘿嘿一笑:“有沒有、獎賞?”
徐彥洹也笑,俯身靠近他耳邊:“我們把藍月光找回來,好不好?”
短暫的一覺,俞心橋竟還做了個夢。
以前總做的夢,電話,數字,握着話筒汗津津的手。不同的是,這回號碼一次就撥對打通,并且只“嘟”兩聲就被接了起來。那頭的聲音很熟悉,低沉又好聽,他說:“小橋,醒一醒,月亮曬屁股了。”
俞心橋就醒了。
夜裏十一點,卧室只亮一盞床頭燈,拿起床頭的杯子喝一口水,俞心橋慢吞吞下床,趿上拖鞋,走到外面。
客餐廳沒有人在,對面書房門虛掩,投在地上一道狹長的光。
推門進去,先映入眼簾的是放在窗邊的鋼琴。想起前幾天徐彥洹把他放在這架鋼琴上做的事,俞心橋臊紅了臉。
靠牆的書桌上臺燈亮着,仿佛某種指引,俞心橋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徐彥洹的桌子上東西多而雜,鋼筆,電腦,眼鏡盒,法典、文件堆積成山,讓人無從下手。
左邊第一個抽屜半開着,俞心橋繞行過去,打算将它關上,手放在抽屜邊緣,倏然撇見一抹幽微藍光。
俞心橋已經忘記睡前和徐彥洹說過什麽,稍作猶豫,還是将抽屜拉開,彎腰颔首往裏細瞧。
抽屜裏面很空,A4大小的透明文件袋上放着一個首飾盒,透過玻璃頂蓋,可以清楚地看見裏面躺着一顆圓潤的石頭。
灰白的底色,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看見折射出的藍色光芒。
正是俞心橋當年花費無數心血親手打磨,以為沒能送出去的那顆藍月光。
将石頭放在掌心,捂到溫熱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去,俞心橋呼出一口氣,按捺住心潮起伏。驚訝過後,心中唯餘一種撫平遺憾的安定感。
而那盒子下面,透明文件袋的最上方,幾只藍色信封也格外眼熟。
小心翼翼地抽出文件袋裏的東西,待确認那幾個信封是當年他寫給徐彥洹的情書,俞心橋忍不住吐槽——好傲嬌一男的。
不是都扔了嗎?瞧這明顯的翻閱痕跡,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吧。
俞心橋記得自己寫過什麽,因此沒有打開看。把信封放在一旁,接下來是兩份文件。
一份是個人財産證明,上面寫了徐彥洹目前名下擁有的全部資産,精确到他投資的基金和股票,還有近半年的平均月薪,後面甚至還附了權威機構推算的他未來十五年的薪資漲幅。按照此情況預測,徐彥洹将在未來十年內還清包括房貸的所有債務。
其中“預測”兩個字被用筆畫了圈,旁邊是徐彥洹的手寫備注:保守預測,實際上會更快。
俞心橋會心一笑。
第二份文件,是一份遺囑。
俞心橋見過自己的遺囑,因此了解遺囑的格式,也知道這東西需要公證才能生效。
徐彥洹的遺囑與他人不同之處在于簡潔,內容只有一行文字:我自願将歸我所有的全部財産遺留給俞心橋。
下面是他的簽名,公證處印章以及日期。
俞心橋還記得兩個月前由遺囑引發的一場鬧劇,想必徐彥洹當時就有打算。
他被懷疑,被冤枉,卻又知道辯解是徒勞。只好用行動告訴俞心橋,我非但不是為了錢和你在一起,還可以為你傾其所有。
只要你願意相信。
鼻子一酸,俞心橋一邊在心裏罵當時的自己怎麽那麽笨,一邊吐槽徐彥洹也沒聰明到哪兒去,一句“我喜歡你”就能解決的事,他非要通過各種迂回曲折的方法,百般證明。
而那文件袋裏的最後一樣東西,又是一個信封。
和剛才放下的信封不同,這個看着很新,顏色也是未經風雨明亮的藍。從裏面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打開時,還能聞到淡淡的墨水清香。
徐彥洹顯然不擅長寫情書,因為這封信既沒有擡頭,也沒有落款。
卻帶給俞心橋比前面幾樣東西加起來還要多的震撼。
只見信紙正中,屬于徐彥洹遒勁有力的字體——
往後餘生,不要成為我的意難平。
也不要忘記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