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了六年
次日下午,兩人返回首都。
浔城和首都相鄰,高鐵一個小時不到。俞心橋在列車上刷手機,昨晚他那條朋友圈幾乎把微信裏所有的聯系人都炸出來了。
姚瓊英問他是不是不能低調點,俞含章附議。梁奕還留在浔城跟進後續,問他公費度蜜月感覺如何,俞心橋回複:你也可以把大爺叫來呀。沈達也暗戳戳點了個贊。
謝明安評論了個大哭的表情,俞心橋一窘,心說怎麽忘了把他屏蔽掉。扭頭瞅一眼身旁坐着的徐彥洹,他正在敲電腦,沒往這邊看,俞心橋悄悄松了口氣。
随手翻翻新消息,連在列表躺屍六年的前浔城二中高三(3)班同學都出來好幾個,頂着中老年蓮花頭像的何唐月發來一串感嘆號:小魚你終于成功了!!!啊啊啊徐哥還是那麽帥!!!!!
老同學見老同學,兩眼淚汪汪。當年俞心橋離開浔城,把班級群都退了,何唐月嚴厲譴責了俞心橋這種失戀就抛棄全世界的行為,并好奇地問他是怎麽把徐彥洹拿下的,畢竟從當年的情況看,兩人已經幾乎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俞心橋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他回國半年來的故事,打馬虎眼道:就厚着臉皮死纏爛打,烈男怕纏郎嘛
何唐月:果然堅持就是勝利,可是六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六年呢?
對于那六年,俞心橋也不可謂不在意。
到家先把刺猬洹洹從鄰居家接回來,俞心橋歇了一晚上還是靜不下心,趁徐彥洹去上班,幹脆跑到黃老板那裏,彈他店裏的二手琴。
黃禾剛吃過午飯,胳膊肘撐在鋼琴上剔牙,給出的建議是:“找塊結實點的牆,捧着腦袋往上撞,說不定就恢複記憶了。”
俞心橋大呼好損的招:“我想知道那六年他是怎麽過的,撞牆能穿越到他腦子裏嗎?
黃禾笑起來:“你不早說,今天小徐不在,叔給你講啊。”
其實叔知道的也不多。
骨子裏的驕傲讓徐彥洹做不出求助于人的事,黃禾只知道他們後來又搬家,白薇生了一場病,徐彥洹白天打工晚上去醫院照顧母親,還要想辦法躲避徐震的糾纏,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根據描述推測出正是徐彥洹請假的那段時間,俞心橋總算知道那陣子為什麽他不來上學。
Advertisement
“你走之後情況更糟了,小徐幾次來我店裏身上都帶傷,不知道是被追債的打的還是被那個人渣……那段時間他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氣神,行屍走肉似的。”
這段和姚瓊英見到徐彥洹的狀況對上了,光是想象,俞心橋的心髒都一揪一揪的疼。
“一直到陸夢……就是幫他們家打官司的律師出現,她幫着搜集證據立案,碰巧那陣子人渣輸光手頭的錢發瘋,摸到他們家裏把小徐的媽媽打成重傷,這下人渣想跑也跑不掉了,連離婚帶判刑,才總算消停。”
聽完俞心橋呼出一口氣。
不過……
“那當年那位律師,怎麽會知道他們母子需要幫助?”
黃禾剔牙的手一頓,嘿嘿笑說:“我猜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親自出手幫忙。”
俞心橋越想越覺得奇怪:“不會是黃老板你……”
黃禾幾分刻意地一擺手:“我要是有這麽大能耐,直接讓那人渣死在監獄裏,還輪得到他再出來興風作浪?”
話音剛落,俞心橋的手機響起。
徐彥洹打來的,俞心橋笑眯眯地接起來,說不到兩句,臉色倏然一變。
挂斷電話着急忙慌站起來,被問到發生什麽事,俞心橋半天沒組織好語言。
“徐震死了。”他回答說,“我是說徐彥洹的爸爸,死了。
去的是醫院的停屍間。
醫生說是被車撞死的,當場就斷了氣。
兩名警察在場詢問情況,據說撞他的是一輛面包車,已經核實車主與徐震沒有關系。徐震是在躲避高利貸追債的路上橫穿馬路,被高速行駛的車子撞飛出去十來米,又被車輪碾壓,屍體面目全非。
至于徐震為什麽會出現在首都,警察根據監控和他近期的動向初步估計,他剛從浔城的派出所被放出來,或許是想找徐彥洹和白薇母子繼續訛錢,沒想到現在的高利貸這麽猛,都過去六年了,還跨城市追債。據說看見徐震出車禍,那幾個追債的人轉頭就跑,現已被警方列入通緝名單。
太平間門口很是冷清,自從得知徐震的死訊,白薇就精神恍惚,只在被問到要不要去裏面見前夫最後一面,她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搖頭說:“不見……不想看見他。”
陸夢也來了,作為六年前那樁案子的律師,以及徐彥洹的直屬上司。
她攬着白薇的肩膀溫聲安慰,又在看見俞心橋走過來時沖他笑:“你就是小俞吧?來,坐,小徐去處理後續的事情,等一下就回來了。”
這是俞心橋第一次見陸夢。和星辰律師事務所網站上挂着的照片一樣,陸夢穿職業裝,長發盤起,五官明豔大方,配合她的氣質,看着就知道是個能力卓越的領導者。
她問俞心橋昨天的演奏會怎麽樣,俞心橋頓時有種被教務主任盤問的感覺,講話都有點磕巴:“挺、挺好的,一切順利。”
陸夢發現他的緊張,又笑起來:“我是小徐的上司,不是你的,別這麽怕我。”
俞心橋不是怕她,是心虛。
畢竟之前曾把她當成假想敵亂吃飛醋,還被當場戳穿。好在這事只有他和徐彥洹兩個人知道。
三人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白薇擔心徐震的死會影響到徐彥洹,陸夢道:“不會的,警察辦案也講證據,小徐是個好孩子,他這輩子的苦已經到頭了。”
說到苦,白薇眼圈發紅,終于掉下眼淚。
對徐彥洹,她這個當母親的始終于心有愧。孩子還小的時候,她愚蠢又軟弱,以為徐震人性未泯,總會改邪歸正,結果一次次的退讓換來的是徐震的變本加厲;後來徐彥洹長大了,肩負起家庭的重擔,她卻仍是沒有勇氣與徐震對抗。
“當年、我就該和徐震拼個你死我活,大不了同歸于盡。”白薇哭着說,“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彥洹,讓他從小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要不是我拖累,他早就該、早就該……”
“他現在很好,您又何必自責。”陸夢寬慰她道,“只有您過得好,他的努力才沒有白費。”
俞心橋也跟着道:“阿姨您才不是拖累,我都聽他說了,我們倆的婚房還是您和王叔叔湊的首付。”
白薇接過紙巾拭淚:“別聽他胡說,什麽湊錢,那錢是我和你王叔叔買彩票中的獎,放我們這兒也沒什麽用,不如給你們買婚房。”
“還有這事?”俞心橋驚訝道,“叔叔阿姨手氣真好,改明兒也幫我寫一組號碼,說不定就此實現財富自由了。”
明知他在說着玩,白薇還是被他逗得破涕而笑。
半個小時後徐彥洹回來,說已經安排好,等下就把徐震的屍體拉去火葬場燒掉。
這種人生前壞事做盡,死後無人憑吊,靈堂都不用設。
幾人離開醫院,徐彥洹送白薇上車,和開車的王叔叔寒暄幾句,俞心橋站在路邊,醞釀好一會兒,向身邊的陸夢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陸夢自是明白這兩個字裏包含的內容,笑說:“如果是為了當年的官司,我只能說那并不全是我的功勞,至少如果沒人告訴我,我在首都不可能知道浔城有一對母子需要法律援助。”
俞心橋眨了眨眼睛,一時沒懂。
陸夢接着道:“如果是為了我借錢給他買房,那就更不必了,既然說是借那必然是要還的,他有按月給我利息。而且……”
她看着俞心橋,眼中流淌過一抹淺淡的悲傷。
“我和他的境遇有相似之處,不想看他重蹈我的覆轍,更不希望他的人生和我一樣,留下無法挽回的遺憾。”
事情處理完,兩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肖開顏的酒吧。
雖然俗話說死者為大,不該這麽張揚,可俗話又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俞心橋實在按捺不住,想和徐彥洹一起慶祝徐震這顆“定時炸彈”的永久拆除。
在酒吧門口,俞心橋還故作深沉:“如果你覺得不合适,我們還是回家吧。”
徐彥洹拉過他的手往裏走:“來都來了。”
晚上酒吧生意不錯,好在是清吧,客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和同行的人小酌閑聊,臺上歌手在唱的民謠也不顯吵鬧。
進門直奔吧臺,俞心橋一拍桌子,沖櫃臺後的老板道:“給我來杯深水炸彈,今晚不醉不歸!”
肖開顏白眼一翻,給他從櫃臺最底下拿了瓶養樂多。
後來到底喝上了酒,是徐彥洹那杯藍色的雞尾酒,俞心橋眼巴巴地看了半天,才讨得兩口。
喝完就有點上頭,俞心橋指着徐彥洹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寶寶。”
肖開顏笑得不行,問徐彥洹:“你喜歡這個稱呼嗎?”
徐彥洹搖了下頭,肖開顏一臉“我就知道”,然後湊到俞心橋耳邊指導:“你應該叫他……”
不知說了什麽,俞心橋的臉唰地通紅,嘟囔着退開去:“這不行,太太太肉麻啦。”
三人相談甚歡,尤其當肖開顏爆料俞心橋小時候的糗事,說別看他平時大手大腳,總是摳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有一回同學們去他家玩,把他放在床頭的幾顆大紅蘋果洗了吃掉,俞心橋發現後大發脾氣,說那是他親自挑出來留着自己吃的,誰準你們碰了。
“後來他哭着在院子裏挖個坑,把吃剩的蘋果核埋了進去。”肖開顏說,“再後來,就沒人敢吃他的蘋果了。”
徐彥洹聽得好笑,心說沒想到當年收到的那幾個蘋果,意義如此非同一般。
俞心橋沒來得及堵肖開顏的嘴,在徐彥洹面前顏面盡失,氣呼呼地趴在桌上,臉埋在臂彎裏,露出兩只紅透的耳尖。
慶祝完回家的路上,俞心橋打開車窗,初夏的晚風吹動額發,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哼了一路小曲兒。
到家進門,俞心橋先打一個養樂多味的酒嗝,宣布道:“我要吃蘋果。”
徐彥洹就去給他削蘋果。
削完切成塊裝盤,俞心橋用牙簽插起一塊塞自己嘴裏,下一塊送到徐彥洹嘴邊。
徐彥洹沒接,問他:“吃你的蘋果,你會哭嗎?”
“不會啊。”俞心橋搖頭,“我的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像是不知道自己無意識說出來的話有多撩人,微醺的俞心橋還在發懵,就見徐彥洹一言不發地靠近,而後輕捏他的下巴讓他擡頭,緊接着一個吻落了下來。
這次是清甜的蘋果味。
起初是徐彥洹主動,很快俞心橋就抓住他的襯衫前襟,仰起脖子迎接。
這是一個不受束縛的、無所顧忌的吻,兩個人都從中感受到久違的暢快。
許久,俞心橋趴在徐彥洹肩上喘氣,小聲說着:“結束了,都結束了……”
冗長的噩夢終于結束了。
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再也沒有人能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俞心橋把白薇和陸夢說的話轉告給徐彥洹,對他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事實上這些話曾有許多不同的人對徐彥洹說過,包括白薇,王叔叔,班主任,甚至是隔壁的鄰居大嬸。他們不是心懷愧疚,就是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這種話他就聽過太多,早就麻木到波瀾不起。
徐彥洹向來理智,認為沒有人能感同身受別人的痛苦,因此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的“悲慘”。可不知為什麽,這話從俞心橋口中說出來,是那麽的不同。
好像旁人說的那麽多句“你很好”“不是你的錯”,都沒有俞心橋的一句“辛苦你了”來得戳心。
俞心橋的手掌很輕地撫摸徐彥洹的臉:“演奏會之前你發信息誇我很棒,我也想對你說,你已經很棒了。”
畢竟難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爛牌。
徐彥洹本就出類拔萃,從今天開始,他的人生将洗淨塵灰,再無陰霾。
這才是原本該屬于他的閃耀人生。
而徐彥洹,像是沒聽到他的誇贊,一雙手箍住俞心橋的腰,輕松地将他抱了起來。
突然的雙腳離地讓俞心橋吓得倒吸氣,他忙回抱住徐彥洹,緊張道:“你、你幹嗎?”
徐彥洹沒說話,大步流星走到書房,掃清琴蓋上亂七八糟的樂譜,把俞心橋放了上去。
鋼琴蓋狹窄,俞心橋坐得不安穩,分開的兩腿順勢夾住徐彥洹的腰身,手臂也環緊他的脖頸,藤蔓一樣攀附在他身上。
倒是不笨,至少明白眼下是何情況,也知道接下來将要發生什麽。
對上徐彥洹那沾染情欲變得得深暗的眼眸,俞心橋咬了咬被親得發紅的嘴唇,哼哼唧唧地問:“你、你是不是,早就想在這裏……”
“是。”徐彥洹坦然道。
鋼琴是俞心橋的王座,彈鋼琴的俞心橋便是那從天而降的精靈之王。
他高貴,純淨,美好得不該存在于人間,因此每當伸手觸碰他,都會産生一種要将他拽入肮髒塵世、渎神般的戰栗感。
即便沒有哭,俞心橋的眼睛也濕漉漉的泛着光。此刻他面頰潮紅,分明害怕卻不抵抗,似在等待徐彥洹劈開荊棘,穿越黑暗,走到陽光之下,将這顆獨一無二的果實摘下。
或許,是無力抵抗。
墜入的前一秒,俞心橋聽見徐彥洹嗓音低啞:“早就想了……想了六年。”
--------------------
下章藍月光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