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見過這樣報複人的嗎?
人在浔城,家暫時回不了,兩人先回酒店。
乘電梯上樓,刷卡進門,俞心橋還是拉着徐彥洹不松手,把他襯衫袖子都捏皺。
倒是不哭了,帶着徐彥洹到洗手間,單手洗了把臉。洗完關上水龍頭,徐彥洹拿了毛巾來給他擦臉,擦着擦着,俞心橋的眼尾又發紅,繃着腮幫憋淚,一副受了欺負的可憐樣。
剛才路上,徐彥洹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并盡量弱化了當年的困境和煎熬。可俞心橋還是難過得不能自已,眼淚流個不停,哭嗝都出來了,磕巴着說:“早嗝……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拉嗝……不拉你了,和你一起揍嗝、揍他!”
徐彥洹忍不住彎了下唇角,俞心橋瞪眼道:“你笑嗝、笑什麽啊,手給我看嗝、看!”
先前看的是新傷,現在看舊傷。
徐彥洹有着一雙不輸彈鋼琴的人的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幹燥而溫暖,因此任何瑕疵落在上面,都十分可惜。
俞心橋握着徐彥洹的手,指腹很輕地摩挲虎口處的猙獰傷疤,湊過去吹了吹,哄小孩似的。
想起剛失憶那會兒問到這傷哪來的,徐彥洹說切菜不小心碰的,還有諸如每天接吻之類的“騙局”,俞心橋新仇加舊恨地哼一聲:“你可真會撒謊騙人。”
“嗯。”徐彥洹大方承認,“我撒過的謊比你吃過的冰淇淋還多。“
俞心橋睜大眼睛,眼淚都收回去了:“你怎麽還……挺自豪的?”
徐彥洹用另一只手抹俞心橋眼角:“對不起。”
對不起,騙你說讨厭你,騙你說希望你離我遠遠的,騙你說我不需要不值錢的東西。
“那些,都不是真心話。”
俞心橋撇嘴:“我知道。”
可當時的心碎和痛苦都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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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還是皺着一張臉,徐彥洹提議:“不然,你也罵我,或者打我?”
俞心橋就擡手拍了他胸口一下,輕得像蚊子叮。
同時言不由衷地說:“我、我讨厭你。”
說完自己先受不了,捂着臉大呼:“撒謊也太難了吧!”
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俞心橋哭累了不想出門,徐彥洹叫了晚餐送到房裏。
其實都沒胃口。切好的牛排俞心橋只吃兩口,就開始往徐彥洹嘴裏送,邊投喂邊說:“以後不要再說對不起了,你沒有錯。對待惡人的方法從來都不該是以暴制暴,更不該賠上自己的一生,他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未來。”
直到剛才,俞心橋才徹悟了那天小海要跳樓時,徐彥洹對他說的那番話的意義。
幸好徐彥洹沒有選錯,幸好他熬過來了。
俞心橋照搬那天徐彥洹說的話:“以後還有無數可能性在等着你。”
可惜俞心橋扮大人違和感太重,說這些老神在在的話也像小孩故作深沉,聽着聽着,徐彥洹就又要笑了。
俞心橋立刻用牛排堵他的嘴:“嚴肅點!”
徐彥洹只好閉上嘴繼續咀嚼,等咽下去才再次開口:“小橋說得對。”
這是徐彥洹第一次當着俞心橋的面,喊他小橋。
弄得俞心橋當場紅臉。
他在心裏偷偷地想,原來和徐彥洹談戀愛是這種感覺啊。
有點開心,想讓全世界知道。
于是點開微信朋友圈,打算發點什麽昭告天下。
這是他失憶以來第一次發朋友圈,必須慎重,按下相機按鈕之後,原本打算現拍,看見下面的選項,冷不丁想起有個東西叫手機相冊。
俞心橋也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失憶之後微信翻了郵箱看了,甚至上網查過這六年的大事件,竟忘了翻相冊瞧一瞧。
不過好在,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并沒有性情大變,也沒在相冊裏存什麽見不得人的圖片。俞心橋一手握手機一手遮擋屏幕,做足心理準備點進視頻區,裏面存了十來個視頻,都和刺猬洹洹有關。
有幸通過這幾個視頻見證了它從不到一斤一路吃吃睡睡飙到三斤半的歷程,俞心橋啧啧感嘆,心說心寬體胖誠不欺我,回去得押着它多上跑輪。
切出去的時候,瞥見最下方的隐藏相冊,俞心橋懷着探索求知的迫切心情點進去,輸入密碼。
然後被展現眼前的照片弄得目瞪口呆。
徐彥洹洗完澡出來,就看見俞心橋對着手機屏幕,神色凝重。
被問到在看什麽,俞心橋說:“下午在音樂廳門口的事,上新聞了。”
點開本地新聞界面,果不其然,“鋼琴演奏家俞心橋首場音樂會事故連連”的标題挂在醒目位置。
點進去,報道內容還算貼合實際,說現場氣氛很好,演出也圓滿成功,只不過結束後的媒體采訪環節由于主辦方疏忽,場面頗為混亂,還讓無關的人混了進去。
報道最後說,混入後臺引起騷亂的閑雜人等已被警方扣押拘留,往下拉是一張現場圖片,只拍到徐彥洹護着俞心橋離開的背影,還有在邊上張牙舞爪的徐震的側臉。
又翻了其他新聞平臺,都差不多,沒有細節到揣測幾人關系的內容,也沒有後續的相關報道。俞心橋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沒拍到你打他的照片。”
不過……
“既然上新聞了,我爸媽那邊應該也……”
話沒說完,俞心橋的手機振動起來,屏幕上赫然顯示——姚女士。
俞心橋一臉“說曹操曹操到”,示意徐彥洹別出聲,然後清清嗓子,按下接通鍵。
“喂,媽?”
“你在酒店嗎?現在下樓一趟。”
“……”
三分鐘後,俞心橋出現在酒店大堂,和徐彥洹一起。
姚瓊英上前先檢查俞心橋有沒有受傷,上下左右看了幾遍,才稍稍放心:“出那麽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你現在真是出息了。”
“也沒多大的事啊,警察來了就解決了。”俞心橋試圖嬉皮笑臉蒙混過關,“爸媽你們吃飯沒,這家酒店做的西餐味道還不錯呢。”
沒混過去,平時最好說話的俞含章此時也一臉嚴肅:“先前車禍已經很危險了,這次又碰上這種事……”說着他看向徐彥洹,“如果我沒看錯,新聞上說的混入後臺的暴徒,是你的父親?”
俞心橋一愣,正欲說什麽,徐彥洹先他一步答道:“是的,他叫徐震,六年前因故意傷人入獄,上個月剛刑滿釋放。”
原來,俞心橋的父母早在六年前,就調查過徐彥洹的家庭背景。
茲事體大,俞含章和徐彥洹換個地方詳聊,姚瓊英便拉着俞心橋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給他講當年俞心橋回到首都的家裏之後發生的事。
“那時候你回到家裏,手上帶着傷,我問你怎麽弄的,你不肯說,我一着急就給浔城二中教務部打了電話,聯系到你們班主任。你們班主任也不清楚情況,只告訴我你和班上一個叫徐彥洹的同學走得很近,加上聽你爸說你在追班上的一個男生,就找人調查了他。”
這些屬于俞心橋丢失的那部分記憶,他問:“當時我有好幾個朋友,都走得很近,您怎麽知道是他?”
姚瓊英說:“原本我也只是猜測,直到在你帶回來的本子上看到他的名字。”
是當年俞心橋給徐彥洹寫情書,打過許多遍草稿。
确認叫徐彥洹的就是俞心橋在追的男生,姚瓊英一并弄清楚那天晚上俞心橋是為誰哭,又是為了誰心灰意冷,回到家整整一個月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出于母親疼愛孩子的心理,氣不過的姚瓊英直接去到浔城,見了徐彥洹一面。
那是在開春的時候,俞心橋出國前夕。浔城二中校門口,徐彥洹穿一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得知眼前的女人是俞心橋的媽媽,先是愣了下,然後恭敬地喊:“阿姨好。”
來前姚瓊英看過徐彥洹的照片,知道是個長得不錯的小夥子。一般相貌優越的人總有幾分天生的自傲,何況徐彥洹成績還那麽好,是同齡人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然而讓姚瓊英驚訝的是,徐彥洹身上沒有一丁點和自信或者朝氣沾邊的特質,他個子很高,卻瘦得有枯槁之勢,面色蒼白發灰,眼神也死水無波,全然不像只有十八歲的少年人。
姚瓊英說:“聽說他爸是個賭徒,想必他和他母親這些年過得不容易。”
聽到這裏,俞心橋吞咽一口空氣:“那您、當時對他說了什麽?”
“看他那個樣子,我還能說什麽?”姚瓊英嘆氣道,“他和你一般年紀,我也是當母親的,沒那麽狠的心。”
姚瓊英只問徐彥洹是不是拒絕了俞心橋,得到肯定的答複,姚瓊英打點他幾句,讓他既然拒絕了就別再和俞心橋聯系,以後各走各的路,不要再彼此耽誤。
“他答應了?”俞心橋問。
“沒有,他不答應也沒否定,什麽都沒說。”說到這裏,姚瓊英又開始生氣,“去年你又跟他聯系上,還說要跟他結婚,我才明白過來,難怪這小子當年不答應!”
俞心橋:“……”
後來,俞心橋還從姚瓊英口中得知,當年他們一家人出國之後,俞心橋之所以沒和父母一起住,是因為知道了姚瓊英去找過徐彥洹的事,覺得姚瓊英多管閑事,和她賭氣。
但六年裏還是常有走動,逢年過節也會和父母在一起。本來一家人的關系已經有所緩和,結果俞心橋剛回國就仍下一枚重磅炸彈——我要和徐彥洹結婚。
弄得姚瓊英火冒三丈,在電話裏斥道:“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就別認我這個媽了!”
俞心橋沒理會,通知到位,就直接把電話挂斷。
因此,造成失憶的那場車禍,反而成了俞心橋和父母之間的破冰契機。
讓人不得不感嘆,人與人的關系,過去和現在的聯系,有時候就是如此奇妙而不講道理。
聊完回到房間,徐彥洹打開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
主要是徐震那邊的事情。俞含章也擔心後續俞心橋再受牽連,向徐彥洹了解了當年将徐震判刑的案子,提醒徐彥洹多加關注徐震的動向。
雖未點明,但二人心照不宣的想法是,想辦法再把徐震送進去。
忙完合上電腦,擡頭便對上俞心橋定定看向他的一雙眼睛。
“怎麽不睡?”徐彥洹走向床邊。
俞心橋側卧在床上,拍拍身邊的空位:“在等你啊。”
徐彥洹便脫去外衣,躺了下來。
從早折騰到晚,兩人都有些疲憊。然而六年前的思緒一旦被牽起,便再難收回。
還記得當年最後一次見面,俞心橋左手包着紗布,于是徐彥洹握住俞心橋放在床單上的手,對着光舉高:“你的手,現在沒事了?”
“沒事呀,就破了點皮,腫了幾天。”俞心橋如實交代,“當年早就能拆紗布了,是我不肯拆。”
“為什麽?”
“……為了讓你心疼。”
兩人之間最後的隔閡消除,俞心橋變得和從前一樣坦蕩。
雖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偏頭看向天花板,俞心橋心說這酒店品味不錯,吊頂挺好看的。
不多時,察覺到一片柔軟皮膚覆上來,悄悄瞥眼偷瞄,是徐彥洹側過身,湊前,唇貼在他手背上。
接着是手指,從指尖到關節,吻輕得像羽毛輕撓。偶爾鼻尖蹭過,溫熱吐息似微風拂過。
心髒一霎狂跳,俞心橋看着徐彥洹随着呼吸微顫的睫毛,和那近乎虔誠的神情,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發酵。
徐彥洹珍惜一個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親完一只手,俞心橋還是心癢,腆着臉把另一只手也伸過去:“這只手雖然沒受傷,但也很……受罪。”
徐彥洹笑一聲,托住他右手,在手背落下一吻。
接着伸臂摟腰,俞心橋整個人被往懷裏一帶,徐彥洹靠過來時,他剛好擡頭,微張的唇立刻被封住。
他們在初遇的浔城,接了一個跨越六年的吻。
微苦的,到後面才泛起甜味。讓最怕吃苦的俞心橋淚溢出眼眶,混合鹹澀,變成五味俱全。
就像他們經歷過的一樣。
吻畢,徐彥洹捧着俞心橋的臉,說:“沒事了,別哭了。”
俞心橋覺得動不動就哭好丢人,閉上眼睛不和他對視:“不、不哭了。”
再度平複心情,俞心橋擡手揉了揉眼角,問:“去年我們重逢的時候,你真的以為我要報複你嗎?”
“嗯。”徐彥洹說,“是你說的,你很記仇。”
俞心橋心說你記性真好:“……你見過這樣報複人的嗎?”
想起發生在馄饨店的草率求婚,徐彥洹笑了聲:“沒見過。”
“那你倒是敢答應,不怕我真報複你?”
“為什麽不敢?在答應你的那一刻,我已經做好被你處置的準備。”
徐彥洹看着俞心橋,“大不了,死在你手裏。”
俞心橋知道,徐彥洹口中的“死”,意為傾其所有,毫無保留。
當時他是把自己捆在絞刑架上,等待俞心橋的審判,無論俞心橋要給他什麽樣的懲罰,他都照單全收。
哪怕他其實不欠俞心橋什麽,他只是想保護俞心橋,只是把希望留給未來,想等到羽翼豐滿的時候,再重新靠近。
一天內經歷數次大起大落,俞心橋發現自己還有淚可流。
他咬牙把淚意憋了回去,吸吸鼻子,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
點開相冊,解鎖隐藏相冊,從第一張開始,俞心橋舉着手機挨張翻過去。
都是徐彥洹的照片,足足五六十張。看視角多是偷拍,背影和側臉居多,有他對着電腦在工作的,有他在陽臺抽煙的,有他躺在床上熟睡的,有他穿上襯衫在系紐扣的,甚至有……他剛洗完澡赤着上身的。
看得俞心橋都不好意思,輕咳一聲,又問一遍:“你見過這樣報複人的嗎?”
徐彥洹看到這些照片,起初也有些驚訝,不多時便露出了然的神情:“難怪,在家總是捧着手機。”
沒得到回答,俞心橋也不惱,背過身,從裏面選了一張穿着得體的,取消隐藏,切到微信朋友圈。
寫文案的時候,想起徐彥洹向別人形容他喜歡的人英語很好,俞心橋就拽了一把洋文。
迅速發完,把手機一丢,俞心橋掀起被子蒙住臉,甕聲道:“晚安。”
這是不給看的意思。
徐彥洹只好拿起自己的手機,點開微信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正是俞心橋發的,照片是昏暗環境中徐彥洹沉睡的側臉,唯一的光亮興許來自窗外。
配的文案通俗易懂——
My Love.
My Moon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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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俞心橋被徐彥洹從被窩裏扒出來狠狠親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