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在乎
從超市回到家,俞心橋還抱着冰淇淋杯在舔蓋子。
徐彥洹見他這樣珍惜,哭笑不得:“別舔了,下次再給你買。”
“要舔的。”俞心橋伸出一截舌頭把粘在杯壁上的最後一點奶油舔掉,雙頰透粉,眼底含光,“舔完它……舔你。”
後來到床上,徐彥洹問他是跟誰學的,俞心橋眼神亂瞟:“看片學的啊,別跟我說你長這麽大沒看過片啊。”
徐彥洹看過且只看過一次,就在前幾天的某個晚上,為了給俞心橋一次良好的體驗,他登上了某同志論壇,翻閱相關經驗帖。其中有一張動圖,尺度之大讓他當場皺眉,若不是為了學習他早就點叉退出。
對這種事,徐彥洹向來不算熱衷,平時有生理需求也是自己解決,不會産生多餘的幻想。但俞心橋,是意外的個例。
他那只承接雨水、纖細漂亮的手,還有昏蒙燈光下白而細韌的一截腰,曾無數次出現在徐彥洹的夢中。
以至于六年過去,夢中的人化為具象的實體,躺在身下,徐彥洹反而覺得不真實,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像是看出他的猶疑,俞心橋摸到床頭的眼鏡,撐開鏡腿,給他戴上。
“徐彥洹,你看清楚。”俞心橋耐心地重複道,“我就在這裏,哪裏都不去。”
溫熱吐息撲在鏡片上,于是隔着一層薄薄的霧,兩人再度相擁,感受對方心髒的劇烈跳動,像是歷經寒冬的森林,褪去蕭索,重染生機。
礙于俞心橋後天就要開始巡演,這次徐彥洹并未盡興。
還是把俞心橋折騰得夠嗆,事後他裹着被子蜷在床鋪一側,一雙大眼睛瞪着徐彥洹:“還以為你是禁欲系的,沒想到……”
徐彥洹也鑽進被子裏,公然甩鍋:“怪你,總是招我。”
本來沒想這麽快做到這一步,畢竟他現在失憶,嚴格來說是個病人。
俞心橋招人而不自知,十分冤枉:“什麽叫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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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十八歲的俞心橋就知道在洗澡的時候脫衣服露腰勾引人,徐彥洹更覺得是他自找。沒在那天晚上的筒子樓裏就把他辦了,至今都有些後悔。
懶得解釋“總是”有哪幾次,徐彥洹伸長胳膊把人一摟,下巴抵住俞心橋毛茸茸的頭頂,心說幸好我對你不過敏。
俞心橋也想到過敏的事:“只吃藥夠嗎,要不要擦藥膏?”
“不用。”徐彥洹說,“明天就好了。”
俞心橋便又往他懷裏靠了靠,過度勞累讓他困意翻湧,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五分鐘過去了,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寶寶。”說話聲也越來越小,“下次、也要給我買冰淇淋。”
徐彥洹笑了聲,心說這話有歧義,誰只有五分鐘?
卻沒忘記提醒:“以後不可以在別人面前舔冰淇淋。”
“為什麽啊?”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可以。”
“好吧。”俞心橋緩緩閉上眼睛,“看在你是寶寶的份上……讓你一回。”
5月2日下午,浔城音樂廳。
前臺的燈光音響等設施在做最後的調試,後臺樂團一行人抵達,有的在化妝換衣,有的在給樂器調音。
作為演出的主角,俞心橋有一間單獨的休息室。他受不了安靜,沒在裏面待多久就跑出來,一會兒看這位姐姐化妝,一會兒陪那位妹妹調琴。
連樂團負責人都笑說俞心橋更像樂團統籌,俞心橋也笑:“那你們要不要考慮聘請我,我正好想找份兼職。”
梁奕聽了這話太陽穴突突地跳,忙推着俞心橋的肩膀把他送回休息室。
“我的祖宗,咱們走的是高雅路線,你能不能不要自降咖位。”
俞心橋覺得他大驚小怪:“接地氣不好嗎?用行話怎麽說來着,圈粉?”
“你不懂觀衆的心理,在接地氣之前,得先豎立一個高大上的形象,這樣才叫反差萌。”
梁奕把手機掏出來,給俞心橋看挂在廳外的巨幅海報。照片是俞心橋失憶前拍的,他坐在施坦威鋼琴前,雙手懸于半空,莊重肅穆的神情中不乏沉浸音樂的享受。
俞心橋開始對着鏡子學習二十四歲的自己的表情,硬拗了半天,總覺得哪裏不對。
“小奕,快,找個發型師來,我和海報上的人只差一個看似随意實則精雕細琢的發型!”
音樂廳外,徐彥洹帶着母親從出租車上下來。原本王叔叔今天也要來,奈何臨時有工作無法脫身。
到廳門口,徐彥洹先通過電話聯系俞心橋的父母。
首演的門票自然也為姚瓊英和俞含章留了,兩位特地從國外飛回,俞心橋在候場期間無法分神,徐彥洹便主動請纓替他照顧父母。
約莫五分鐘後,二位搭車趕到。見到徐彥洹的母親白薇,姚瓊英很是客氣地同她說話。這是雙方家長第一次見面,即便白薇來前仔細打扮了一番,在面對姚瓊英這種踩高跟穿西裝裙的女強人時,難免有些自慚形穢的怯場。
好在俞含章善于體察人心,見白薇局促,忙打岔說:“別在外面站着了,我們進去吧。”
幾人的票是連座,徐彥洹和俞含章坐在一起,兩位母親分別位于兩側。
作為小輩,徐彥洹先向俞含章請示:“您和伯母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俞含章說:“最多一周,你伯母還有工作着急趕回去。”
“如果不急的話多待幾天,讓我們盡一盡孝心,小橋也需要你們陪伴。”
察覺到徐彥洹對俞心橋的稱呼,俞含章微微詫異地一挑眉。平日裏都是他和俞心橋溝通,因此他知道婚後兩人關系并不親密。
看來這次俞心橋失憶,反而成了破冰的契機。
俞含章眉目舒展地點頭:“那等回首都再聯系,我們一家人也是時候坐在一起吃個飯了。”
徐彥洹自是應下,同時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演出前一天晚上,俞心橋曾再三叮囑過徐彥洹,開場前後不要打擾他,他怕進不了狀态。
然而就在開場前十分鐘,徐彥洹的手機振動,進來一條微信消息。
俞心橋:怎麽辦,我有點緊張
徐彥洹失笑,回複:不彈了,我們回家
俞心橋:違約要賠錢的,而且臨陣脫逃不是我的風格
徐彥洹:那就不要緊張,你已經很棒了
這條發完,對面再無動靜。
臺上樂手們魚貫入場,他們在四周環繞而坐,正中間凸起的高臺上是一架三角鋼琴。
随着燈光變暗,調琴的聲音止歇,換成掌聲響起,徐彥洹看見俞心橋穿一身合體禮服,緩步上臺,先向臺下觀衆鞠躬,再走向他的鋼琴,坐上屬于他的王座。
一個半小時的演出,曲目安排張弛有度,耳熟能詳的樂曲與炫技曲目并存,奏鳴曲和協奏曲相輔相成,來之前徐彥洹還真有幾分擔心自己會睡着,可一旦身臨其境才知道,睜大眼睛看豎起耳朵聽尚且不夠,哪有時間分神。
最後一段激昂的旋律結束,樂團伴奏們依次退場,臺上的俞心橋似是做了幾個深呼吸,而後再度擡起雙手,優美的音符自指尖流洩而出。
徐彥洹知道這支曲子,是他十八歲生日那天,俞心橋彈給他的生日禮物,德彪西的《月光》。
柔和的舞臺光像月光一樣鋪在俞心橋身上,他輕輕擡手,置于黑白琴鍵之上,恍惚間,徐彥洹以為他本身就會發光。
像是把他自己當作禮物,送給了他一樣。
演出結束,觀衆陸續退場。
徐彥洹将三位長輩護送到廳外,幾人在此暫別。
演奏會之後安排了采訪,後臺出口處圍着不少媒體記者,想着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人,姚瓊英和俞含章便打算先回酒店,反正來日方長。
白薇收了來自親家母的見面禮——一條瑪瑙手串,正為該回什麽禮焦慮,也不想打擾年輕人的二人世界,便也打車先走一步。
送走長輩們,徐彥洹自廳後面的員工通道返回。梁奕已經提前打點好看門的工作人員,徐彥洹一路暢通無阻,卻在臨近休息區時聽見一陣騷動。
原以為是采訪的人不守秩序,走近看見擁擠的人群,聽見叫嚷聲,才察覺不對勁。
零星的記者提問聲中混雜着一道徐彥洹到死都不會忘掉的聲音。
“你們讓讓,彈鋼琴的是我兒媳,讓我跟他說兩句!”
俞心橋也沒想到會來這麽多媒體。
本打算回答幾個問題就走,孰料這幫記者不依不饒地追在他後面遞話筒,從藝術經歷到家庭情況再到情感生活,只有他想不到,沒有他們問不出。
其中還夾雜着其他聲音。有一名五十歲上下、身材枯瘦的男人混在其中,沖俞心橋揮手,大聲喊着“我是徐彥洹的爸爸”。
不是沒被其他人發現。有記者已經将話筒對準那中年男人,問他是誰,男人忙往前擠,去夠話筒,而就在這推搡中,俞心橋腳下一個踉跄。
梁奕在他右側隔了幾個人的位置,護他不及,正當俞心橋下意識雙手交握于胸前,試圖在摔倒前護住最要緊的部位,突然腰被從後面環抱住,緊接着被一個大力往後拽。
徐彥洹用自己的身體為俞心橋擋住人群,護着他往外走。
這裏人多嘴雜,到處都是黑洞洞的攝像頭。察覺到俞心橋的慌亂,徐彥洹靠近他耳邊說:“別怕,有我在。”
後來在保安的幫助下脫困,把媒體遣散,徐彥洹特地交代他們把剛才鬧事的人扣留,別讓他跑了。
警察沒來的時候,那人還掙紮着想跑,徐彥洹忍無可忍地上前,一把提起那男人的衣領,幾分兇狠地盯着他:“我有沒有說過讓你不要動他?”
徐震今天逛到這裏看到俞心橋的演奏會海報,本來就想混進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徐彥洹也在。
“我沒動他啊,不過是剛出來一窮二白,想問他要兩個錢花花。”徐震歪着嘴笑兩聲,“我的好兒子,六年不見長本事了,都敢叫警察來抓我了,這要放在以前不得撲通一聲跪下,求着我不要動他?”
幾乎是立刻,徐彥洹一拳頭狠狠砸在徐震的臉上。
徐震應聲倒地,徐彥洹再上前兩步,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要是敢動他,我就殺了你!”
啐一口血沫在地上,徐震腫着一邊臉還在笑:“你會嗎,你敢嗎?給你一把刀你敢捅死我嗎?當年但凡你沒猶豫,老子都活不到今天。”
他看向一旁拉架的俞心橋,視線又轉回來,嗤道:“自從為了他,選擇放下刀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半個鐘後,鼻青臉腫的徐震被警察帶走。
做完筆錄,俞心橋去了趟附近的藥店,買完東西出來,看見徐彥洹立在浔城傍晚的黃昏中,讓俞心橋想起六年前的許多次,他的身影總是那麽孤獨。
梁奕打來電話,說已經找到主辦方協調處理這次的事故,俞心橋寬慰他說沒事不用急,誰也沒想到會來這麽多媒體,也沒想到會讓閑雜人等混進來。
挂掉電話,俞心橋拉着徐彥洹在隔壁超市門口的塑料椅上坐下,拿出剛買的碘伏,擰開瓶蓋,用棉簽蘸取藥水,蹲身,握住徐彥洹右手手腕,小心地往他手背上抹。
也是在這時候,徐彥洹才知道自己的手劃破一道寸餘長的口子,此刻血已經幹涸凝固。
剛才怒不可遏,揮向徐震每一拳都不留餘地,若非俞心橋竭力阻攔,他現在多半已經和徐震一起被拘留。
想想還挺可笑,他是律師,竟差點知法犯法,企圖用暴力解決問題。
徐彥洹低頭,看到俞心橋垂着眼,濃密睫毛随着呼吸很輕地顫動。
“那個人……是剛出獄嗎?”
“嗯。”
“怪不得。”
俞心橋想,怪不得每天提醒我安全事項,出門恨不得把我拴褲腰帶上。
“抱歉。”徐彥洹說。
手上動作一頓,俞心橋說:“你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
徐彥洹良久不答。他看見俞心橋身上還穿着演出的服裝,白襯衫領口系着的領結微微松散,仍襯得他幹淨清朗,像堕入凡間的精靈。
俞心橋受上天眷顧,這一生要走的路本來就該平坦順遂,充滿鮮花掌聲。
徐彥洹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低聲說:“你受我牽連,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被徐震盯上,所以我有責任保護你,你不必因此有心理負擔。”
“你才是什麽都沒有做錯,我也沒有那麽無私偉大,你不要……聽他胡說。”
說到最後,徐彥洹氣息都亂了。
他平日裏的處事淡然,游刃有餘,仿佛都在和徐震的對峙中被攪碎,所有過往的無力和難堪都被挖出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現在的他是個四處漏風的空殼,誰都可以輕易将他打倒。
可是俞心橋說:“我已經聽到了。”
他的手在輕微地哆嗦,全然不像臺上那個張揚自信的演奏家。
因為就在剛才,他得知驕傲如徐彥洹,曾經為了保護他,折斷自己的脊梁骨,向一個人渣示弱屈服。
他仍處在受到震撼後的餘韻中。
“徐彥洹……”嗓音也在顫,俞心橋擡頭的前一秒,一滴的淚砸在徐彥洹手上。
“你從來都不讨厭我,對不對?”
對于十八歲的俞心橋來說,心中解不開的結無疑只剩兩人鬧掰那天,徐彥洹脫口而出的“讨厭”。
那根刺紮在他心上,午夜夢回時泛起的隐痛,讓他總是無法說出原諒。
他曾給徐彥洹找借口,比如當時是氣急說胡話,是口不擇言,事後一定後悔了。
只是沒想到,那是徐彥洹故意要說給他聽,要他知難而退,要他離他遠遠的,去到一個溫暖、安全的地方。
他也曾隐約猜到徐彥洹對他的感情不僅比他想象得早,說不定還要深一些。
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如此沉重的分量。
眼淚落在手背,滑過虎口的傷疤,仍然滾燙。
徐彥洹伸手為俞心橋拭淚,問他:“不是說好不哭了嗎?”
“我沒答應過。”俞心橋吸一下鼻子,哽咽道,“我才十八歲,為什麽不能哭。”
手上一使勁,徐彥洹把俞心橋拉起來,擁入懷抱。
俞心橋埋首于他肩膀,哭得更放肆:“你為什麽不說,害我一直以為,你真的讨厭過我。”
接着執起徐彥洹的手,指腹蹭那道傷疤,俞心橋問:“又是他幹的對不對,當時是不是很疼啊?”
“忘了。”徐彥洹說,“都是過去的事了,誰在乎。”
“我在乎。”俞心橋怕他聽不清楚,一字一頓地重複,“我在乎。”
這回徐彥洹沒撒謊,他是真的忘了。
後來去醫院包紮,白薇為他換藥時,甚至有好奇的同學問起來,他都說忘了。于是漸漸的,無人在意這陳年舊傷,只當他是不小心劃到,應該也不怎麽痛。
可是俞心橋說,我在乎。
他不介意徐彥洹渾身是傷,困頓狼狽,他想要知道過去的一切,哪怕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哪怕颠覆認知,他也必須要知道。
俞心橋擡手在臉上胡亂地抹幾把,甕聲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自己掙脫開徐彥洹的懷抱,拉起他的手:“但是不要在這裏,風好大,我們先回家。”
俞心橋認真的樣子總有幾分固執,哪怕此刻的他滿臉是交錯淚痕,看起來全然沒有大人的沉穩可靠。
徐彥洹還是心甘情願地跟着他走。
因此這段回家的路,仿佛也是通往六年前。
我們不要在這裏,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學校的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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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化用自簡媜《心中有片海的人》,原句為——不要在這裏,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校園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另外這章不結合回憶篇31章會有信息缺失,可能會看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