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像以前那樣
這晚,俞心橋沒能睡個好覺。
他發現自己失憶之後,獲得的有效信息雖然在不斷增加,但無法解釋的事并沒有因此減少。
最直觀的就是,徐彥洹和他認知中的變化太大,性子還是冷的,對待他時的真誠和溫柔卻叫人無法忽視。難道真如梁奕猜測,兩人婚後感情甚篤,生活和諧美好?
理智告訴俞心橋這不可能,黃老板也間接證實了他們婚後關系一般,可擺在眼前的事實總是一再推翻他的預設。
半夢半醒間,《星空》的旋律反複回蕩在腦海裏,俞心橋回到了浔城二中的禮堂,似乎看見臺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徐彥洹和那個停電的夜晚一樣,站在無人的角落,靜靜聆聽一支為他彈奏的樂曲。
新的一周,俞心橋繼續在家練琴。
和愛樂樂團的巡演重新安排到五月份,即便時間寬裕,他也不能懈怠。
這周唯一一次出門,是徐彥洹的委托人,也就是家暴案件中受害人的母親,上次見過的那位老婆婆,以為車禍和她借用徐彥洹的電話有關,無論如何都要請兩人一起吃個飯。
俞心橋問:“這事和打不通電話沒關系啊,你怎麽跟婆婆說的?”
徐彥洹說:“那天我突然走掉,之後她聽說你遭遇車禍非常自責,說不該占用我的電話那麽長時間。”
“那是特殊情況,而且我也沒有怪她。”
“老人家心裏過意不去,加上開庭在即,便借了這個由頭。”
俞心橋明白了:“這算是強行拉我下場參與社交?”
徐彥洹笑了聲:“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麽想。”
索性俞心橋通情達理,這事本來就與他有關,幫忙應酬一下又不少塊肉。
果然,吃飯當天俞心橋的主要作用是當吉祥物,開席沒多久,徐彥洹和老婆婆就圍繞着開庭資料展開讨論,俞心橋聽不懂也插不進話,坐在桌上只管使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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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席之後,老婆婆讓餐廳把俞心橋動筷子最多的幾道菜重新做了一份打包。
接過沉甸甸的食盒,俞心橋一時窘迫,話都說不利索了:“您不用這樣……再說也不是我幫您打官司,是他。”
“這次徐律師免費幫我們打官司,還這麽上心,是我們母女倆的大恩人。”老婆婆拉着他的手,“上回害你出車禍,還弄得你們鬧別扭,我實在過意不去。”
俞心橋沒想到她還知道別的,瞪一眼徐彥洹,尴尬地搖頭:“不不不,這事就是個意外,真的不怪您。”
“您和徐律師一樣心善,我人雖老,眼睛還沒瞎。”老婆婆眼中都泛起淚花,“希望老天護佑你們,今後一定要平平安安,一輩子美滿幸福。”
一來二去,俞心橋對老婆婆女兒的案件也上了心。
他預約了旁聽席位,開庭當天和徐彥洹一起前往法院。
徐彥洹的車剛修完回來,俞心橋上車前謹慎地打開車前蓋觀察一番,每個轱辘都檢查一遍,上車後甚至讓徐彥洹先別着急加速,先踩剎車看看靈不靈,整套操作都在诠釋何謂被害妄想症。
徐彥洹讓他不用這麽緊張,他還不聽。
“事實是的确有人想害你,怎麽能不緊張?”
徐彥洹了然地“哦”一聲:“你擔心我。”
俞心橋正色道:“我這不是擔心你,是擔心坐在你車上的我自己。”
對此徐彥洹不置可否,俞心橋卻從餘光裏瞥見他上揚的唇角。
今天俞心橋穿着休閑,衛衣外搭寬松款牛仔外套,長及腳踝的黑色直筒褲和帆布鞋襯得他腿細而長,加上不顯年紀的一張臉,看着就像來法庭參觀的學生。
許是也發現這一點,徐彥洹今天的目光格外愛停留在他身上,俞心橋被他看得受不了,催他道:“你們律師開庭前不是都要提前做準備嗎,你還不快去?”
徐彥洹把一沓案件資料夾在臂彎裏,另一只手擡起來,替俞心橋整了整淩亂的前襟:“閉庭後在這裏等我,不要到處亂跑。”
俞心橋無語,心說我又不是小孩,嘴上到底還是應下了。
“知道了。”俞心橋說,“加油啊,幫婆婆和她的女兒多要些損失費。”
徐彥洹看着他,眼含三分笑意,說:“好。”
這是俞心橋第一次旁聽庭審。
現場氣氛肅穆,臺下觀衆也都自覺保持安靜,雙方都是委托人出席,偌大的法庭上只能聽到法官和雙方律師對話聲。
俞心橋只關心結果,冗長的庭審時間被他用來欣賞原告律師。
雖然因為職業需要,徐彥洹如今幾乎每天都穿正裝,但是站在法庭上的他,給人的感受不同于往常。
不得不承認,徐彥洹很适合當律師。他理性冷靜,且思維缜密,每一段發言都幹脆利落直切重點,還能輕而易舉揪住對方律師的漏洞乘勝追擊,放大己方優勢。
隔着人群看向徐彥洹起身發言時挺拔的站姿和沉靜的側臉,俞心橋恍然覺得這裏就是他的主場,他是為正義而生。
一審判決下來,看着原告方親友松弛的表情,俞心橋猜測這個結果應該不錯。
他也放下心,在回到和徐彥洹約定的地方之前,先去了趟洗手間。
在洗手池旁遇到了剛才一起坐在觀衆席的兩名學生模樣的人。
兩人應是前來觀摩的法學院學生,從他們一遞一句的讨論中,俞心橋确認自己的判斷沒錯,徐彥洹确實很厲害,不由得生出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不料他們聊完正事,話鋒一轉,開始說八卦。
“不過說起來,你知道星辰律所是誰開的嗎?”
“陸夢吧,她那麽有名,學法的沒人不認識她。”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徐律和她是什麽關系?”
“前後輩關系?”
“你可太天真了,徐彥洹可是我們法學院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你猜他為什麽選擇進一家在業內毫無名氣的新律所?”
“你的意思是……”
“就這麽說吧,星辰雖然名氣不大,但是陸夢可在這個行當混了十來年,除了實力受到認可,手頭上的人脈資源也不是鬧着玩的。”
“主要是,以徐彥洹的條件,也沒必要吧。”
“是沒必要,憑他自己十年內也能做到行業頂尖,但是搭上陸夢的順風車,至少縮短五年。”
“也是,難怪陸夢快四十了還不結婚。不過我聽說徐彥洹是已婚的呀?”
“已婚怎麽了,我有個在星辰實習的朋友,說徐彥洹和陸夢走得很近,他接的案子都是陸夢親自給他篩選過的,要麽很賺錢要麽有利于提升名氣,聽說前陣子陸夢換房搬家他還去幫忙了,啧,你說說……”
散場後,在婆婆的盛情邀請下,徐彥洹和俞心橋又和她以及證人親友等一起吃了晚飯。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直到這會兒,俞心橋才的空思考那人口中的“前陣子”有多前。
按照最近徐彥洹的行蹤軌跡,至少是在他失憶之前。
結合失憶前俞心橋發給徐彥洹的那條“我們還是算了吧”的消息,似乎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但也僅止于猜測。俞心橋吃一塹長一智,早已暗自發誓絕不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胡亂懷疑,況且道聽途說的流言蜚語最是當不得真。
可是站在二十四歲的俞心橋的角度,還是會介意。
回到家,俞心橋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開發商贈送的電視背景牆,典雅卻難免流于俗氣的吊頂和花紋地磚,不禁想,不知道陸主任家什麽樣,徐彥洹親自幫她搬的家,會不會比這裏更溫馨,更漂亮。
又接着想到當年他和徐彥洹鬧崩的前夕,酒吧的黃姐曾有意無意地提醒他,這邊的服務生多半只跟有錢的人來往,而且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喜歡男人的男人。
原話是——當你嘗到甜頭,就該警惕對方是不是設下陷阱故意讓你栽進去,好占你便宜。
所以當年那個吻就是甜頭?可是無論過去和現在,徐彥洹都沒從他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所以他買房子的錢也是從陸夢那裏得來的?就算不是她直接贈予,也是幫忙牽線讓他賺到的吧。
俞心橋發覺自己在生氣。
并非氣徐彥洹和別人撲朔迷離的關系,而是氣徐彥洹寧願占別人的便宜也不占自己的,甚至不讓自己在他身上花錢。
連買蘋果的錢都是徐彥洹花的,可蘋果都是俞心橋在吃。
憑什麽?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經濟實力?
“我來吧。”
正想得入神,手裏的蘋果和刀被徐彥洹接過去,俞心橋看着他娴熟的動作,郁悶地發現他連蘋果都削得比自己漂亮整齊。
終是沒忍住,俞心橋擺弄桌案上的盤子,有意無意地問:“我聽說你們法學生畢業不包分配的,你為什麽會選擇進星辰?”
徐彥洹削着蘋果皮,說:“熟人介紹。”
“是陸主任嗎?我聽邢律說,你和她很熟。”
“還行,她幫過我不少。”
“你也幫過她不少吧,我聽說她搬家的時候——”
貼着果肉的刀刃頓住,徐彥洹忽然偏頭看向身旁的人,弄得俞心橋頓時心虛,話沒說完就收了聲。
已經來不及。徐彥洹的眼神太過淩厲,極具審視意味。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徐彥洹亦不隐藏,直接發問,“或者,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吃醋嗎?”
話音将将落下,頭頂的燈光忽地一閃,接着整個空間如同被蒙上遮光布,毫無防備地陷入黑暗。
俞心橋本就被徐彥洹問到無力招架,眼下的停電反而給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機會。
至少不用面對他的逼問。
然而,“铛”的一聲,徐彥洹把手上的東西放下,緊接着手一擡,把安在料理臺上方的蓄電燈給打開了。
俞心橋:“……”怪我對廚房不熟悉,沒想到還有這種貼心設備。
不過那燈不算亮,小面積的一束往下方打,原本是為了切菜補光,現在光線自桌案反射,只勉強照亮兩人的臉。
熟悉的場景,讓俞心橋想到六年前那個暴雨的夜晚,同樣的停電,同樣的兩個人,同樣的拉扯和煎熬。
彼時,生理上的痛逐漸被內心的苦澀淹沒,十八歲的俞心橋試圖詢問剛才發生的吻的含義:“你要接受我的追求嗎?”
接下來徐彥洹的沉默,讓他明白自己的天真,與此同時少年人天生的傲氣鑽出來,自尊心驅使着他昂着下巴繼續:“那麽,接一次吻,要多少?”
好像這樣問,就可以掩飾自己剛才的動情,還有那一瞬的信以為真。
而徐彥洹的回答,無疑将最後一點隐秘的希冀也打破。
他冷冷地說:“免費的。”
剛才那個吻,是雙倍時薪的贈品,上門服務的套餐內容,它既不珍貴也不稀有,像飯店的一次性筷子,人人都可以免費拿取。
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如影随形地跟到六年後,苦澀一層一層蔓上來,俞心橋緩慢地轉過身,讓自己背着光,神情隐沒在黑暗中。
“我為什麽要吃醋?”他聽見自己說,“現在的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或許是失憶的關系,他發現自己比起六年前毫無長進,碰到這種事,還是下意識不服輸地去占據上風,哪怕言不由衷。
至少,可以不讓自己顯得那麽卑微無力。
話已至此,俞心橋接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幫別人搬家,是不是和當年一樣,又是免費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俞心橋垂眉斂目,還是察覺到有人站到了他面前。
迎着微茫光線,露出徐彥洹坦然的、無需再隐藏的面孔。
緊接着,一條手臂自身後圈住俞心橋的腰,施力一撈,将他攏入懷中。
盡管俞心橋還是抗拒,抱到一半,他便反應過來往後撤,揚起的臉将将與徐彥洹的對上,因而發現眼下的姿勢除了擁抱,更适合做另外一件事。
接吻是順其自然發生的。
或許,之前的每一個吻,都是順其自然,而非誰被誰強迫。
這次很輕,讓俞心橋手腳蜷縮,覺得自己像一塊被皮膚的溫度慢慢融化的巧克力,一點一點地融入水中,變成一種微苦的流質食物。
他還是那麽不争氣,只要稍稍摻入一點溫柔,就能輕易将他拆分化解。
俞心橋不得不承認,不是不願意與徐彥洹親近,而是不敢。他怕當年是自己判斷錯誤,平白受了那麽多傷,吃了那麽多苦。
如果是他猜錯了,那他們為什麽要分開六年?
可是如果他沒錯,又憑什麽只有他在受煎熬?
分開後,俞心橋後仰身體,靠在桌案邊緣,喘息着問面前的人:“這又是我欠你的補償嗎?”
“不。”徐彥洹說,“你不欠我,你誰都不欠。”
俞心橋覺得這話耳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也無暇去想,他腦中混沌一片,思緒還停留在六年前的那晚。
于是徑直問:“那這個吻,也是免費的嗎?”
在俞心橋十八歲的預設裏,答案毋庸置疑。
徐彥洹卻告訴他:“不免費。”
俞心橋不敢相信地愣了片刻。轉念一想,也是,徐彥洹如此精明,每次趁虛而入的親吻,都會要走一件東西。上次要他不再懷疑,上上次要他不準讨厭他。
俞心橋在心裏腹诽徐彥洹賊不走空,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地問:“那這次,你又想要什麽?”
嗓音像是悶在被褥裏,看在這次跟強吻毫不沾邊,自己也很主動的份上,只流露三分不服和兩分委屈。
而徐彥洹看着他,眼底晦暗,似有沉積了很久的、過濾不掉的情緒。
輕易讓俞心橋覺得,自己的痛苦,好像分毫不少地轉嫁到了徐彥洹身上。
徐彥洹還記得俞心橋定下的規則,只能竭力地傳達,用行動,用聲音。
“要你繼續喜歡我。”他用命令的句式,說着請求的話語,“像以前那樣。”
“……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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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劇情又稱洹洹換着花樣說我喜歡你
沒有故意不解釋,下章開頭就解釋了
好了接下來現實線全是甜的了,解開一些小誤會什麽的(最多有點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