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讓我也追你一次
俞心橋想,這個人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為了顯得有威懾力,俞心橋喊他的名字:“徐彥洹。”
察覺到放在腰上的手一緊,俞心橋的心也跟着一縮。
但俞心橋還是說:“你說過,不會強迫我。”
幾乎是剛說完,徐彥洹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系統鈴聲在靜谧的黑暗中格外突兀。
不得不松開手,先去接聽。
徐彥洹直接開了免提,聽通話內容是樓棟管家,說剛才短暫停電,部分住戶家跳閘,麻煩去把總閘推上去,如果不知道在哪裏或者不會的話,他們可以上門幫忙。
“不用,我們自己來。”徐彥洹說。
“好的,那打擾了。祝您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電話挂斷,徐彥洹走向入戶門,摸到牆上的配電箱,打開蓋子,一束光忽然照過來。
是俞心橋打開了手機電筒。這回他注意沒往徐彥洹臉上照,讓光落在他手附近,方便他操作。
手指按住總閘開關往上一推,頓時天光乍亮,電器重新運作的開機聲從各個方向傳來。
适應了黑暗的眼睛“重見光明”會感到刺眼,俞心橋忍不住揉了幾下,在查看冰箱是否正常運轉的徐彥洹頻繁側目看他,好一陣過去,俞心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确認自己是否又哭了。
不害臊是不可能的。俞心橋郁悶地想,我哪有那麽愛哭,在你面前也就流過一次眼淚,還是被吓的。
冰箱裏除了瓶裝水和少量雞蛋蔬菜,就是俞心橋愛吃的東西,蘋果,酸奶,鱿魚絲,等等。
俞心橋看到吃的就嘴饞,想着春天都到了,夏天也不遠,是時候買些冰淇淋把冷凍櫃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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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盤算着,徐彥洹突然開口道:“我和陸夢姐不是外面傳的那種關系。”
俞心橋一愣。
“幾年前,她幫我們家打過一場官司。”徐彥洹接着道,“後來我在她的鼓勵下報考法學院,畢業後直接進了她的律所。對我來說,她既是長輩也是朋友,但凡她有需要我一定會伸出援手。”
收拾完冰箱,徐彥洹轉過來看着俞心橋:“我和她不是那種關系,她心裏有一個無法忘記的人。而我,已經有你了。”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俞心橋沒理由不相信。
不過還有好奇:“你們家打官司?什麽官司?”
“不重要。”徐彥洹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俞心橋:“……”行吧,你不想說我又沒辦法撬開你的嘴。
本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沒想睡前,徐彥洹又敲門踏入主卧,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在吃醋。”
俞心橋磕巴道:“我、我就随便問問,不行嗎?”
“行。”徐彥洹幹脆道,“以後可以多問。”
俞心橋藏在被子下的腳趾都快把床單摳破,心說誰再問誰就再也吃不到冰淇淋!
話是這麽說,真有問題還是得問,不然憋出毛病。
俞心橋抽了個工作日的下午去言歡酒吧找肖開顏,兩人照例一人一瓶養樂多,碰個杯,開始互倒苦水。
肖開顏正因為新男友的精力旺盛苦惱:“你們男的是不是腦子都長在下半身,除了那種事想不到別的了?”
俞心橋補充:“我們男的腦子不僅長在下半身,還長在嘴上。”
肖開顏立馬反應過來:“你被強吻了?!”
“也不算強……”俞心橋羞愧地說,“我太不争氣了,還挺配合的。”
肖開顏“啧”一聲:“我看你已經被他吃得死死的,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俞心橋索性在吧臺上趴下“躺平”:“試想一下,一個你少年時求而不得的男的,現在天天在你眼前晃,對你一點都不抗拒地又抱又親,随口解釋個誤會都能把你撩到心髒狂跳,你會不會覺得像做夢一樣?”
“恕我無法感同身受,我長這麽大還沒有搞不定的男的。”肖開顏聳肩,“不過這種情況要麽那男的對你另有企圖,要麽就是當年他拒絕你是有苦衷。”
第一種可能性基本排除,那麽只剩下……
不待細想,手機冷不防響起。
看着來電顯示的“徐彥洹”三個字,肖開顏笑得一臉雞賊,比口型說——來查崗啦。
俞心橋則有種莫名的潰敗感。他太了解自己的秉性,所有事情但凡扯上徐彥洹,他就無法保持冷靜。
到底還是接了起來。
徐彥洹說今天的事情忙完了,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這對話實在很老夫老妻,俞心橋支支吾吾半天:“雪糕吧。”
“好。”電話裏的徐彥洹說,“我半個小時到家。”
弄得俞心橋着急忙慌向肖開顏和她家的金毛犬道別,走到門口還不忘用滾筒把身上的狗毛刷幹淨。
出去才知道剛才下過雨。
地上濕漉漉的,偶有幾處因地勢不平造成的積水。酒吧和家離得近,俞心橋步行回去,小心地繞過深淺不一的水塘,嗅滿一鼻子雨後的草木芬芳,和路邊飯店的食物香氣。
穿過過街天橋走進小區,看見電梯從負一層上來就似有所感,等電梯門在眼前打開,看見拎着購物袋的徐彥洹站在轎廂裏,俞心橋彎唇沖他笑:“真巧。”
徐彥洹先是愣了下,旋即從購物袋裏掏出一支冰淇淋,遞了過去。
俞心橋在電梯裏就解決掉半支。
是帶玫瑰花蓋帽的可愛多,他不确定徐彥洹是不是故意的,畢竟對于他來說很近的記憶,在徐彥洹那裏是六年前的久遠故事。
而且誰會把一件這麽小的事記在心裏六年之久?
進屋後,俞心橋一邊把最後一口脆皮筒塞嘴裏,一邊不受控制地瞟鼓囊囊的購物袋。
被抓個正着。徐彥洹拎着東西往裏走,打開冰箱往裏面塞東西:“天氣還有點涼,一天只能吃一支。”
說着泠冽的視線瞥過來,像是一眼将俞心橋的內心活動看穿:“我會每天檢查數量。”
俞心橋:“……”真把我當小孩?
時間還早,天都沒黑,俞心橋去到書房練琴。
徐彥洹也在書房,坐在書桌前翻看案件資料,時而用筆勾勾畫畫,時而敲幾下電腦。
他實在适合穿正裝,有一種清冷禁欲的氣質。眼下脫掉西裝外套,襯衫解開兩粒紐扣,露出喉結和隐約的鎖骨,卷起兩道的袖口之下,是肌肉流暢的小臂和分明的腕骨,就算只是在敲鍵盤,都賞心悅目。
而且俞心橋發現,他又戴上了眼鏡。
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幾乎沒變形,看起來度數不高。
說不定就是平光鏡,俞心橋想,他上輩子一定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所以從身高到長相,從性別到喜好,樣樣都合我心意。
用姚女士的話說,就是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倒地不起。
像是察覺到在被“偷窺”,徐彥洹突然別過臉,打了個噴嚏。
吓得俞心橋從琴凳上一躍而起,以為是自己身上的狗毛沒清理幹淨,要進行自我“隔離”。
“沒事。”徐彥洹說,“今天淋了雨,有點受涼。”
俞心橋走近觀察,發現他襯衫上有未幹透的水跡,無語道:“淋過雨回來不知道換衣服?徐彥洹你有沒有常識啊?”
著名無生活常識人士俞心橋,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自己知道但別人不知道的常識,得意到就差把“我才是一家之主”寫在臉上。
他一路小跑出去翻箱倒櫃,再抱着藥箱小跑返回,進屋看見徐彥洹在換衣服,倒吸一口氣剛要回避,一琢磨都是男的怕個屁,又貼着牆挪了進來。
順便看清上回抹藥時在徐彥洹後肩處摸到的傷口,約莫寸餘長,創面并不平整,不似被刀刃所傷。
俞心橋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片段,問:“你肩膀的傷,是不是和那個謝飛打架弄的?”
他還記得當時和徐彥洹在操場上擦肩而過,目睹的那片被血染透的深紅。
徐彥洹怔住片刻,像是沒想到俞心橋還記得這事。
“不是。”他背對着俞心橋,說,“是以前的傷。”
傷在那個位置,多半是人為。俞心橋又問:“怎麽受的傷?有人打你?”
“跟人打架不小心。”
“打架還有不小心?”
“本來他打不着我,是偷襲。”
“……”
問不下去,俞心橋只好提醒:“你現在是律師,可別知法犯法。”
徐彥洹“嗯”了一聲:“我很珍惜現在的一切。”
俞心橋直覺他珍惜的範圍,好像包括自己。
摸了摸發熱的耳朵,另一只手從藥箱裏摸出電子溫度計,遞過去:“先量一下體溫吧。”
量完一看,三十八度七。
俞心橋關心則亂,嗓門都拔高幾度:“徐彥洹你是不是瘋了,車上是沒傘嗎,還是沒地方躲雨,發着高燒竟然還在工作?”
徐彥洹這會兒才顯出點病态,目光微微呆滞,行動也變得遲緩。
“沒瘋。”他看着俞心橋,很慢地說,“想早點回來陪你。”
一句話,就讓俞心橋胸口剛竄起來的火,噗呲一聲熄滅了。
吃下退燒藥,把人送到床上,俞心橋細心地給病人掖好被子,又擡手替他摘眼鏡。
雙手各握住一邊鏡腿,輕輕地往外拉,再合攏鏡腿,放在床頭櫃上。
做完這些轉過來,發現徐彥洹還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很深,像要把人吸進去。
俞心橋每次被他看着心裏就發慌,沒話找話地問:“還能……看清嗎?”
“能。”許是發燒的原因,徐彥洹聲音低沉發啞,羽毛撓在心口似的,“看得很清楚。”
俞心橋并不擅長照顧病人,關于發燒,他知道的無非多休息,還有多喝熱水。
“要不,我給你倒杯熱水?”俞心橋提議。
徐彥洹慢吞吞地搖頭:“我想抽根煙。”
這次發燒不全是着涼的原因,前陣子為案子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連軸轉地忙,精力和體能被壓榨到極限,陡然松弛下來,病毒便趁虛而入。
以往這種時候,他會買包煙,每次只抽兩三口,權當排遣壓力。他們當律師的就沒幾個不抽煙,連陸夢包裏都常揣一包女士煙,碰上難纏的委托人或者麻煩的對手,就淺抽一根放松一下。
可這種事落在不抽煙不喝酒,去酒吧只敢點蘋果汁和養樂多的俞心橋眼裏,基本等同于堕落。
“徐彥洹我看你是真瘋了!”俞心橋眼睛瞪老大,“發燒怎麽能抽煙?”
被他連喊兩次大名,徐彥洹眉頭一皺,放在外面的手握住俞心橋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扯。
俞心橋只來得及“欸”一聲,人已經伏在他胸口。
發燒的緣故,噴薄在耳邊的吐息格外的燙。
還有隔着皮肉骨骼,篤實有力的心跳聲。
徐彥洹哪怕問句都是下墜的語氣,因此哪怕語速很慢,都有種教訓人的氣勢。
“叫上瘾了是不是?”他說俞心橋,“沒大沒小。”
“……”俞心橋牙根發癢,“你就比我大三個月。”
總之煙是不可能給抽的,哪怕上次剩下的半包煙就放在次卧的床頭櫃裏。
俞心橋也沒着急坐起來,本着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癱着的原則,臉頰貼着徐彥洹溫熱的胸膛,皮膚在逐漸升溫的同時,他發覺自己也在慢慢地與過去和解。
“你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小孩了。”俞心橋呼出一口氣,“二十四歲的大人,要學會保重自己的身體。”
徐彥洹“嗯”一聲,手掌落在俞心橋的發頂:“可是,你才只有十八歲。”
失憶造成的錯位,讓他們從同齡人變成了相差六歲。
許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又或許是距離太近的關系,俞心橋似乎能體會到來自徐彥洹的充滿不确定的、惶惶不安心情。
他開始明白那天徐彥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要你繼續喜歡我,像以前那樣。
換言之,在二十四歲的徐彥洹的認知中,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已經不喜歡他了。
那場發生在馄饨店的草率求婚,很可能是一時興起。
甚至可能是為了報複他。
十八歲的俞心橋被十八歲的徐彥洹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拒絕,一顆心被反複鞭撻,重逢後應該唾罵他,折磨他,怎麽可能還像從前一樣滿心滿眼都是他?
何況六年過去,滄海桑田,多少能守住初心,至今不變?
可是,俞心橋還是覺得,應該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二十四歲的自己一次機會。
哪怕理由僅僅是直覺,直覺他們之間緣分未盡,直覺當年看到的并不都是真實。
他坐直身體,看着徐彥洹:“那現在,你還讨厭我嗎?”
“不讨厭。”徐彥洹說,“從來都不讨厭。”
想起當年他對自己的種種抗拒,俞心橋嘀咕:“光憑嘴巴說,誰信。”
徐彥洹仰起脖子,伸手去夠床頭櫃抽屜。
俞心橋以為他要拿煙,按住他不讓拿,徐彥洹發着燒力有不逮,幾次被俞心橋摁回床裏,無奈道:“你再招我,我不保證自己能忍得住。”
待意識到“忍得住”指什麽,俞心橋的臉一下子燒起來,黏在徐彥洹身上的手也迅速撤離。
雖然還是懷疑:“你、你不是發着燒呢嗎?”
生病還這麽……不安分?
徐彥洹面無表情地語出驚人:“要是不信,你盡管試試。”
試哪兒?怎麽試?
這對十八歲的俞心橋來說才是真正的超綱題。
俞心橋徹底慫了,再不敢擺一家之主的譜,偏過腦袋,遮掩紅透的臉。
直到聽見抽屜開合的動靜,兩張門票模樣的紙片出現在視線中。
上面印着鋼琴圖案,還有某位俞心橋非常喜歡的演奏家的名字,以及演出時間和地點。
“上次沒去成。”徐彥洹說,“這次,我一定不會失約。”
乍聽之下,他口中的“上次”仿佛就在上個月,如若不提,沒人會知道當中隔了六年。
鼻子陡然一酸,俞心橋想起當初在浔城音樂廳門口等了一下午的心情,還有那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下不完的雨。
那是他留在浔城的遺憾之一,如今竟有了彌補的機會。
礙于面子,還是要放幾句“狠話”,俞心橋說:“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徐彥洹接話:“別那麽快心軟,也不要原諒我。”
“最好也下一場大雨,讓我在門口等一整天。”
曾在去年讀到過一句話。
——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回不到年少。
二十四歲的徐彥洹再也回不到十八歲,也不想回去。
他無比慶幸自己是在擺脫沉重枷鎖,積攢了一些底氣的時候重新遇到俞心橋。
用溫度異常的手再次握住俞心橋的手腕,徐彥洹把兩張門票,連同他不輕易示人的脆弱和渴望,一并塞進俞心橋的手心。
“讓我也追你一次。”
趁你一個人回到十八歲。
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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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回不到年少。
出自簡媜《水問》